十七、龍爭虎斗(三)
葉天涯憶起半月前在光武鎮(zhèn)苑家災場這位趙知縣頤指氣使、大搖大擺的查案問話的情形,何等意氣風發(fā),威風凜凜?此刻卻見他一臉驚惶之色,垂頭喪氣,委頓不堪,似已老了許多。葉天涯見了,不禁惻然。
童一峰右腿架在左腿之上,不住搖晃,微笑道:“大人請坐下敘話。常言道的好:識時務者為俊杰。聽說趙大人做知縣頗有政績,新加了同知銜,日后飛黃騰達,升官發(fā)財,前途當不可限量矣。恭喜,恭喜!”
趙知縣怔怔的坐在東首,臉色蒼白,哼了一聲,咬著嘴唇道:“多謝了。廢話少說。在回答你問題之前,本官心里有一件事情,百思不得其解,煩請老爺子予以釋惑。”
童一峰微微一笑,說道:“噢,莫非你想知道老夫如何知道苑侍郎乃是詐死,其實他父子是借火遁的?”
趙知縣搖搖頭道:“那還用問?前日你師徒初來之時,曾經(jīng)拿了那份苑府諸人的尸格。你也曾追問過本官,苑家一共二十九人,卻只發(fā)現(xiàn)二十四具尸體。除了一個小牧童之外,至少有四個人不在火場。然則苑侍郎父子不是借火遁,便是被人擄走了。此事看似復雜,其實只要是略知寶藏內情之人,一猜便知!”
童一峰皺眉道:“哦,原來不是問這個。那你想知道甚么?”
趙知縣道:“當初本官對唯一幸存的苑府小牧童葉重有所懷疑,特意派了范福、石柱兩名心腹下屬留在光武鎮(zhèn),暗中監(jiān)視此人。哪知沒過多久,便有村民發(fā)見這二人身首異處,死于非命。”
童一峰側頭沉吟,道:“此事老夫也聽說了。原來那兩位被害的公人是你派去跟蹤苑府牧童的。你想問老夫,是不是我殺的他們?”
趙知縣道:“不錯!本官很想知道,究竟是誰殺了范石二人?”
童一峰笑了笑道:“聽說貴縣有一個仵作,叫做熊天仇,倒是一個人才。只是這位老兄性子太烈,不畏權貴,老是得罪人。知縣大人只要派他驗尸,便是死了一百年的陳年爛骨頭,這老小子也能查出個眉目來。你卻怎地不問他?”
趙知縣臉色甚是尷尬,說道:“你說的是熊老四啊。這老家伙現(xiàn)已老邁糊涂,又是個酒鬼,連本官也敢頂撞,不給面子。現(xiàn)下他早已洗手不干了。”
童一峰淡淡一笑,道:“貴縣的武朝九武大班頭又怎么說?”
趙知縣苦笑道:“武頭去了一趟光武鎮(zhèn),卻嚇得半死。回來后跟我說,范石二人脖子傷口光滑平整,比鍘刀鍘得還齊呢,決計是使劍的內家高手所為。”
童一峰瞇著一雙細眼,略一凝思,忽地搖了搖頭,道:“原來是那兩個煞星。”頓了一頓,喟然嘆道:“老夫倒是猜到是誰殺了你那兩個手下。不過,你拿這二人連半點法子也無。其實他二人不來找你,已算你走運了。”
趙知縣問道:“究竟是誰干的?”
童一峰悠然道:“‘點蒼雙劍’艾斜川、鄒明!這二人還有一個綽號,叫做‘灰頭土臉’!點蒼派雖是武林小派,劍術一道,卻能通神。因此,老夫說你拿這二人沒法子。”
趙知縣微微變色,愀然不語。
童一峰道:“趙大人,是不是該老夫發(fā)問了?”
趙知縣點點頭,慘然道:“苑家火災之事,十九是一場陰謀,其實適才本官已經(jīng)說了。至于苑侍郎父子借火遁之后去了哪里,我也毫不知情。信與不信,全由老爺子了。”
童一峰點頭道:“老夫信你!不過,你也不要避重就輕,再存欺瞞之心。我再問你,苑侍郎吞沒了寶藏,你不可能一點線索也沒有。我猜你之前肯定暗中派了臥底在苑府,可有消息?”
趙知縣一變色間,慘然道:“老爺子果真算無遺策,佩服!本官確曾派人臥底,只可惜火災之后,便無音訊。顯見我派去臥底的人早已葬身火場了。”
葉天涯在窗外聽了,又驚又奇,暗道:“原來除了金槍門的宋掌門師徒潛伏在苑家之外,還有別個兒也在臥底。卻不知苑賊知不知情?”
童一峰冷冷的道:“趙大人,事到如今,在老夫面前,你也不必假惺惺的裝腔作勢。如果沒有得到有用的東西,你以為老夫會善罷甘休么?”
趙知縣點一點頭,咬牙道:“實不相瞞,自從苑家火災之后,尤其是聽說范石二人被殺,本官整日價提心吊膽,惶惶不安。只恨以前我心存貪念,又小看了苑侍郎。現(xiàn)下我已想明白了,便有再多的金銀財寶,也不如自個兒性命要緊。”頓了一頓,續(xù)道:“本官確實有兩個線索,但不知有沒有用。不過,在說出之前,本官還想斗膽請老先生答應一件事!”
童一峰軒眉說道:“甚么事?”
趙知縣道:“請老爺子將本官的物事及時歸還,并替我守秘。還有,賢師徒不可再來打擾晚生。從此河水不犯井水!”
童一峰側頭想了想,道:“好,一言為定!不過,老夫游歷中原已有半年,手里短少盤纏。想要向大人討一千兩銀子花用,可否方便?”
趙知縣點頭道:“一言為定!”一轉念間,舉起右掌,又道:“口說無憑。咱們擊掌立誓罷。”
童一峰淡淡一笑,伸手過去,在他掌上輕拍了三下,道:“說罷!”
趙知縣沉吟道:“一共有兩個線索,請老爺子自行追查:第一,苑侍郎這些年一直車馬不停的外出云游,其實多半是將寶藏轉移出去。以下官所得的線索,黃山、廬山、杭州等江南一帶,最有可能;第二,苑侍郎的兒子今年一十七歲,本是一個極有前途的學子。三日之后便是童生試考期。晚生見過那位苑公子,為人極是執(zhí)拗。依本官推測,這幾天,苑公子即使不來報名,也極有可能在禮房附近現(xiàn)身。父子同心,也不知苑侍郎會不會肯讓他兒子獨個兒涉險?”
葉天涯聽到這里,心中一動:“原來不止宋掌門,連趙知縣也猜到良玉少爺會來縣禮房。到時候,他會不會有危險?”他雖對苑文正仇深似海,但于良姝、良玉姐弟卻感情殊深,如今良姝已逝,雅不愿良玉再遭危難。
童一峰低頭凝思,隔了半晌,忽地站起身來,雙手一拱道:“甚好。告辭!”向阿昌道:“咱們走!”
趙知縣忽道:“且慢!”
說罷回轉身來,走到左首一只木柜之前,拉開抽屜,取了一只黃緞小包,遞給阿昌,強笑道:“這包里的珠寶首飾至少值得一千五百兩銀子,想必足已供賢師徒花用了。煩請老爺子賞收!”
阿昌微微一愣,卻不伸手,眼望師父,聽他示下。
童一峰微微頷首,哈哈一笑,道:“趙知縣果然殺伐決斷,是個爽快之人。多謝了!”
一言甫畢,倏地右手衣袖一翻,畫個圓圈,呼的一掌向空中拍出。
但聽得噗的一響,隨即燭影一暗,忽見天花板上灰塵籟簌而落,一團物事墮下,啪的一聲大響,落在地下。
葉天涯暗暗叫道:“好厲害的‘劈空掌’!”隨即又想起當日光武鎮(zhèn)外樹林中那白衣人一掌斷樹的“劈空掌”,尋思:“看來這等隔空取物傷敵的本領,我也得好生修煉一番。”
童一峰向趙知縣雙手一拱,說道:“知縣大印和一應物事,盡在大人頭頂之上,從未離開趙府,何勞惦記?哈哈!”長笑聲中,出屋而去。
葉天涯立即足尖著力,向后躍出,身子從僵立不動的阿盛頭頂飛越而過,無聲無息的落在地下那八人身旁,就地躺倒,一動不動。
童一峰師徒二人從門口走出,見阿盛在院中站立不動,地下九名俘虜一個不少,便也不以為意。
阿昌鋼刀一挺,問道:“師父,這次是砍手,還是砍足?”
童一峰笑道:“通統(tǒng)砍左腳罷!教這些中原武林人氏曉得為師的厲害即可。阿盛,你小子別只顧傻愣愣的站著,趕緊和阿昌一起動手,趁早扯呼。”
便在這時,阿昌已快步上前,手起刀落,刷的一聲,向葉天涯右足砍去。
葉天涯本待瞧個究竟,哪料到阿昌上前揮刀便砍,刀沉力猛,來勢奇急,慌亂中就地急滾。阿昌這一刀登時落空,卻砍在地下花岡石上,當?shù)囊宦暣箜懀鹦撬臑R。
葉天涯倏地右足飛起,砰的一聲,正中阿昌小腹“歸來穴”,踢得他飛了起來,直摜出去,拍撻一聲,結結實實的摔在地下,又滾了幾下,方才停住。
葉天涯隨即一個“鯉魚打挺”,呼的一聲躍起,輕飄飄的落在童一峰面前。
童一峰這時已看出阿盛被點了穴道,又見阿昌被一腳踢飛,一怔之下,向葉天涯上下打量,冷冷的道:“好小子,人不可貌相,適才老夫倒是小看了你。且給老夫報上名來!”
葉天涯拱手道:“童前輩好。晚輩葉天涯,初次走江湖,前日剛剛給自個兒起了個渾號,叫做‘辣手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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