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到十六歲,阿念常在夜晚出門,和鎮上的人交情其實很淺,甚至不怎么友善,所以她沒怎么接觸過人,待人接物全憑隨意二字。
“天亮了,早飯也招待過了,你可以走了!卑⒛詈敛煌褶D地說到。
“這是趕客?”
阿念毫不客氣道,“不然呢?”
“我是……哪里招你嫌了?”子虛才明白昨晚她對她不冷不淡其實算是客氣。
“沒有!就是很奇怪……”阿念擰起眉頭,“明明不覺得你哪兒招人嫌,但就是莫名多看你一眼就覺得你更討人厭一點!”她這會兒忽然就理解了之前玉華姬的話。
子虛不禁為這番完全沒道理的話感到震驚,同時深感無辜。
尋思片刻,子虛伸長脖子問,“我長得很礙眼嗎?”
“不至于,還算好看。”
“那你到底為什么覺得我討人厭?”
“如果不是皮囊的問題,也許是靈魂的問題吧!
“靈魂問題?”子虛覺得她就是一本正己胡說八道,不過越是如此,他越想和她爭辯下去,“我的靈魂有什么問題?”
“也許我們上輩子是仇人!”
子虛伸出一只手攤開手掌,“把你生辰八字給我,我算算看!”
“生辰八字是可以隨便給人看的嗎?何況你是通術法的!
子虛只能收回手,拍了下自己的膝蓋,“你還真不是個好對付的姑娘!”
“那你對付過很多好對付的姑娘?”
“那當然沒有!”子虛一派坦蕩,“畢竟沒什么姑娘家像你這么大膽,敢把男人隨便領回家,還住一間屋!”
說完話,子虛從地上爬了起來,撿起自己的包袱,伸手進去摸了好一陣,之*了個拳頭伸向阿念。
“干什么?”阿念一臉迷茫。
“生辰賀禮!撞上你的生辰,想來我們還挺有緣!
所以他全聽見了。阿念沒去接,抬眼對他笑了笑,“其實我從不過生辰!
“為什么?”子虛覺得奇怪。
“因為我的生辰是我娘親的忌日!
子虛愣了一下,“抱歉,我不知道。”
阿念搖了搖頭,接著卻問,“出生……是值得慶賀的事嗎?”
“當然是!天下間幾乎所有人都會慶賀生辰!
“可若我不愿呢?我不愿生!”阿念很平靜。她不是為母親而悲傷,也并非因為自己出生導致母親死去而愧疚,她不曾見過她的母親,幾乎淡漠得沒有感情。
子虛一時語塞,默了好半晌后開口道,“世間無人能選擇自己的出生。所謂生之苦,即便不愿生,也不得不生,這便是最初的苦!彼ひ羟八从械钠届o溫和,仿佛是另外的人。
說完,子虛抓起阿念的手,將東西塞入她手中,又道,“生即是苦,都苦過了,不如將每一日活得快活些,不枉苦這一場!”
子虛沖著阿念展顏一笑,原本只算是普通好看的臉瞬間燦如陽曦,竟似能奪魂攝魄。阿念怔了好一會兒,回過神來,子虛已經拎起包袱背著劍離開了房間……
阿念將手掌攤開,掌心是一塊水潤黃亮的琥珀,琥珀中心有一抹紅,不知道是什么,用一根墨綠的編繩穿著,瞧著很粗糙。
還真是個蠻普通的人,送的也不是什么特別的東西!阿念微微彎了唇角。
驀然回過神來,阿念聽見屋外傳來玉華姬說話聲——
“這就走了?”
“夫人希望我留下嗎?”子虛含著幾分玩笑。
“我一般不歡迎外客,但也從不趕客!”
子虛大笑了兩聲,又道,“說來……我對玉夫人的夫婿頗有興趣,無緣得見,頗為遺憾!
“有緣總會見到的!
“那么有緣再會!”
阿念聽著外面的人要走的已經走遠后才從屋里出來。
玉華姬仍舊坐在房檐下,還是之前的位置,神情淡然。
“你母親忌日的事我不知道!庇袢A姬并未顯出任何歉意之類的,平靜中帶著些不與世人近的疏離,“你要去祭拜你娘嗎?”
“嗯!”
“沒給你準備什么,你就從院子里采些花吧!”
“勞夫人費心,但不必了,奶奶說過我娘不愛花!
“有沒有需要我做的?”
“多謝玉夫人好意,我自己能做好!
“那就隨你吧!早去早回!”
阿念點了點頭,將琥珀鏈繞了兩圈纏在手腕上,沒帶任何別的東西,只身離開了小院。
玉華姬瞧見了阿念手腕上掛著的那塊黃亮的琥珀,微瞇眼,不明顯地微抿了下唇角。
昨夜下過重霜,山野草木都披著一肩的白,朝陽未顯,天地間一片蕭索寒寂。
阿念吐了一口氣凝成白霧,轉瞬消散。她打算要回一趟鎮上,不緊不慢地在路上晃悠著……她知道自己約莫要離開這里了,對這片地方她并沒有什么留戀情緒,但對前路微有迷茫。
阿念恍恍惚惚地走了半程路,忽然感到一陣肅殺,林中群鳥飛竄而起,在天上云集,轉眼又往山外散去……
阿念凝神,眼前卻驀然茫茫一片白,伸手不見五指,仿佛是驟起了濃霧。
心道一聲糟!阿念擰緊眉,聽得刷刷一陣聲響,白霧轉瞬散去之后,就見百來名披堅執銳的騎兵已將她團團圍住,刀劍齊齊指向了她,刀鋒之下寒光隱隱——
阿念掃視了一圈,大聲喊道,“讓你們能說了算的人出來說話!”
包圍圈開了一個口子,一匹油光水滑的白色高駿稍稍往前來逼近,馬上是一名穿著織金繡銀大紅衣裳的男子,未著兵甲,半束發,模樣標致,艷如牡丹,絕勝過世間絕大多數女子。
紅衣男子在馬上微俯低身定瞧著阿念含笑道,“姑娘有話就說吧!”
阿念絲毫不畏縮地仰頭迎上他的笑臉,卻道,“讓另外的人來吧!”
“另外的人?姑娘覺得我說了不算?”紅衣男子做出一臉不可置信的模樣。
“你說了也算,但是……你不值得信任。”她不想跟一只老狐貍打交道。狐貍是真狐貍,這紅衣男人是一只狐妖。
狐妖呵呵笑了兩聲,倒是不急也不惱,笑得像是挺溫和可親地問,“那你覺得誰值得信任?”
“除了你,應該還有個在這兒說話算的!弊畛醢⒛罹透杏X到一種莫名的壓迫力,那種氣勢不是這些騎兵能有的,理應是一位上位強者,但也不是這狐妖的,那就是還有別的人。
狐妖不再笑了,他瞇眼盯著阿念,狹長的眼眸中流過一絲寒芒……
正一片肅然之際,忽然響起一串噠噠的馬蹄聲,接著一匹黑亮的高頭大馬出現了。馬上是一名束馬尾的黑衣男子,額上一根黑色抹額墜一顆紅寶石,模樣似還是個少年,樣貌原本倒也俊俏,只是有一道長長的傷痕從額頭直到下顎橫亙在左半邊臉上,渾身帶一股讓人為之森冷的戾氣,也并未著甲,一身低調暗紋的黑袍,無多綴飾。
阿念乍見人全身一寒,幾乎有一瞬間有些后悔讓這人現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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