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shí)自己又何嘗不是變了。
蘇郁岐曉得外面的人都是怎么評價(jià)自己的。陰晴不定,冷酷無情,六親不認(rèn),殘忍嗜血,翻手云覆手雨手段很辣……褒貶莫一,貶的遠(yuǎn)比褒的多得多。自己也再不是那個躲在蘇甲的胳膊下需要庇護(hù)的小孩子了。
蘇郁岐瞥了一眼皿曄。這個人是八抬大轎抬進(jìn)了蘇府,是蘇家的王妃。還有東苑的凌子七,亦是蘇家的王妃,二人平起平坐,不分主次。
已經(jīng)娶了王妃,已經(jīng)年滿十八,已經(jīng)長大。蘇郁岐忽生感慨,從今日為分界線,必須要扛起蘇家這個巨重?zé)o比的擔(dān)子了。
或許要扛的比想象的還要多得多,但無論如何,都要扛住。窮極手段,嘔盡心血,也要扛住。這是身為蘇家嫡系唯一子嗣的使命。
是身為蘇郁岐的使命。
皿曄、凌子七,他們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被迫成為蘇府障世人眼的屏障、結(jié)界,許是他們的不幸,但造化這事誰又能說得準(zhǔn)?說不定,他們可以修一個不錯的將來呢?
更何況,也未必是全不知情。依照今晚的過招來看,皿曄怕是瞞不住的。也或許他已經(jīng)知道了一些事情。
但無論如何,蘇郁岐曉得是自己利用了那兩人在先,錯在自己,蘇家應(yīng)給那兩人補(bǔ)償。
想到這里,蘇郁岐揉了揉已經(jīng)疲倦到僵硬的臉,道:“我累了,云湘,你如果沒什么事,就回府吧……哦,如果嫌太晚,就去客房休息也成,長傾已經(jīng)回宮了,正好給她收拾那間房你可以住!
祁云湘神色莫測,道:“本來找你是有點(diǎn)事的,不過現(xiàn)在沒事了。你們早點(diǎn)休息——對了,明日早朝,用不用我?guī)湍愀鎮(zhèn)假?”祁云湘笑容里帶點(diǎn)揶揄,眼角余光還從皿曄身上一帶而過。
蘇郁岐沒有問他到底是什么事情,只是淡淡的:“不用了,我會去上朝的!
蘇郁岐本來是有十日的婚假,前面操持婚禮用掉了幾日,還余五六日,壓根就不必再告假,但祁云湘問起時(shí),蘇郁岐忽然就改了主意。明日給已故父母上香敬茶的事,也順延了。
“那好,我就先告辭了。”
祁云湘起身告辭,皿曄擱下手中的棋子,起身相送,順便說了一句:“這局棋勝負(fù)還未定,改天再和王爺約戰(zhàn)!
云湘邊往外走,邊道:“甚好!被仡^囑蘇郁岐道:“阿岐,你不要動了棋盤!
蘇郁岐遠(yuǎn)遠(yuǎn)瞥了一眼棋盤,涼涼哼了一聲。棋盤上黑白子錯落,正如皿曄所說,勝負(fù)還未定,且看盤面是一個勝負(fù)難料的局面。云湘的棋藝甚是了得,倒沒料到一個角斗士也能有如此高的棋藝。
皿曄送罷祁云湘回來,見蘇郁岐還在椅子上坐著,正用手揉太陽穴,問道:“不是累了嗎?怎么還不休息?”
這個在頭半夜還和蘇郁岐打得翻天覆地幾乎掀了洞房的男子,此時(shí)語氣行止就如同舉案齊眉多年的夫妻,毫不生分。蘇郁岐看向他,“皿曄,你不是問我,為什么要強(qiáng)行將你一個男子娶進(jìn)府嗎?”也不知為什么,在這個以前不甚關(guān)注甚至連名字也不知道的角斗士面前,蘇郁岐不想偽裝自己。
自小沒了父母、由蘇甲一手撫養(yǎng)大的蘇郁岐不知道,世上還有情愛這種東西,也不知道,有一句話叫作,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蘇郁岐只知道,這個看似高深莫測的男子,讓人討厭不起來,甚至讓人想要靠近他。
皿曄一雙幽深眼眸望著蘇郁岐,嘴角卻略略上挑,是笑的弧度,“這個問題么……不重要了。不是累了么?明日還要上朝議政,早點(diǎn)歇息吧!
蘇郁岐那雙即便溫和時(shí)亦帶著三分冷意的眸子回望著皿曄,若有所思,思了一陣,才道:“我并不是什么時(shí)候都愿意回答你的問題。你確定要放棄這個機(jī)會?也許……以后都沒有機(jī)會知道原因了呢?”
皿曄溫淡一笑,仍舊堅(jiān)持己見:“對我來說,已經(jīng)不重要了。能‘嫁’入蘇王府,‘嫁’給你阿岐小王爺,是件很有趣的事,至于為什么‘嫁’進(jìn)來,著實(shí)沒必要糾結(jié)了。”
蘇郁岐換了個坐姿,換了只手托腮,繼續(xù)盯著皿曄,“你覺得有趣?我不是危言聳聽,蘇家是就是龍?zhí)痘⒀,非但沒有趣,還很危險(xiǎn)。你可不要玩火,小心會自焚!
“那只是小王爺你的危言聳聽罷了。外人眼里,蘇王府可是富貴之鄉(xiāng),高居廟堂,擁有至高的權(quán)利,就算我是以男子之身成為蘇府王妃,也是令世人艷羨不已。世人為榮華富貴汲汲營營尚且不可得,我平白入了這富貴鄉(xiāng),為什么要拒絕呢?”
蘇郁岐睨著他:“你之前可不是這么說的。怎的變化這樣快?這還沒過夜呢!
皿曄眸色莫測,面上卻仍是淡然:“就當(dāng)我善變好了。我現(xiàn)在覺得……”他忽然俯下身,手扶在椅子扶手上,湊近蘇郁岐,兩張臉貼得極近,呼吸可聞,“小王爺很有趣。玩火也蠻有趣!
蘇郁岐偏開臉,悠悠站起來,冷哼了一聲,“那你就好好玩著。以后,蘇府內(nèi)務(wù)就交給你了。你就是我蘇府的當(dāng)家主……主母用在你身上不大合適,主夫,你覺得這稱呼如何?”
“隨便吧。你說了算。反正我這名聲已經(jīng)那樣了!
書房里有一張供蘇郁岐讀書累了時(shí)休息的床榻,床榻不大,好在蘇郁岐生得瘦削,寬去錦紅喜服躺下,僅占了小小一塊地方。
蘇郁岐的意思很明顯,已經(jīng)給皿曄讓出了那么一塊容身之處。皿曄了然地笑笑,和衣躺下。他體形亦偏瘦,挨著蘇郁岐躺下,不寬的床榻竟還能有多余的地方。
蘇郁岐雖然累極,但沒有立即入睡,背對著皿曄躺著,半晌,突兀地問了一句:“今晚為什么幫我?我是說長傾公主來鬧場子的事。”
皿曄似睡未睡,口齒有些含混:“即已娶了親,也該把自己那些爛桃花剪剪了。我是不想以后天天給你擦屁股而已。”頓了一頓,又道:“你究竟欠下了多少桃花債,還是一并處理了的好。”
蘇郁岐沒料到他會說這個,頓覺有些不好意思:“也就……長傾公主這一樁吧?像我這種冷血無情的人,哪有什么桃花?”
皿曄的聲音更含混了:“不盡然吧?”
蘇郁岐再欲說什么,皿曄已經(jīng)闔眼睡過去,不再出聲。
兩人不約而同規(guī)規(guī)矩矩躺著,誰也未越雷池半步。囫圇睡了不足兩個時(shí)辰,便已有雞鳴之聲次第響起。蘇郁岐要去點(diǎn)卯,拖著沒休息好的身子爬起來去洗漱,早有蘇甲預(yù)備好了洗臉?biāo)兔淼任铩?br />
皿曄也隨著起來,坐在床沿看蘇甲服侍蘇郁岐洗漱,沒有動彈。蘇甲邊服侍邊報(bào)告府中事務(wù):“王,下半夜的時(shí)候,東苑凌王妃上吊自盡來的!
蘇郁岐正在擦臉,聞言手上動作未停,聲音卻冷:“死了沒有?”
“沒有。被救下來了!
蘇郁岐由來最煩人逼迫,尤其是以這種尋死覓活的方式,臉色十分不好看:“以后這種事報(bào)告玄臨就行了,府中那些個雞毛蒜皮的事,都去請示他!被仡^看了一眼坐在床沿正悠悠然的皿曄,眉尖微蹙:“你去處理一下吧,如果凌子七死在蘇府,唯你是問。”
都是同等的身份,待遇卻這般不同,皿曄略覺好笑:“如果死在府外呢?”
蘇郁岐瞪了他一眼,狠狠道:“如果她死在府外,你也去死好了!
皿曄無奈地笑笑:“我一個在角斗場上拼蠻力拼功夫的角斗士,小王爺卻讓我去主理什么雞毛蒜皮的家事,是不是有點(diǎn)趕鴨子上架了?”
蘇郁岐一邊整理衣襟,一邊道:“讓川上皿家的人去當(dāng)角斗士,才是件暴殄天物的事!
皿曄未再爭辯什么,看看蘇郁岐已經(jīng)穿戴整齊,也站起身來,準(zhǔn)備去洗漱。
蘇郁岐臨出門時(shí),憤聲對尾隨的蘇甲道:“瞧瞧你給我挑的這兩個人,一個人精,一個煩人精,你是要本王的好看么?”
蘇甲隨著走出門外,扯出一抹招牌式微笑,道:“王,是奴老眼昏花了,挑了那樣一個煩人精。不過,這人精么……王府也的確需要這么一個人幫王您分憂啊。”
皿曄在房中聽得真切,嘴角挑出一抹莫測的笑來。蘇郁岐,他以前倒不知道自己寄人籬下的這個小王爺是個如此有意思的人。
蘇郁岐自去上朝點(diǎn)卯處理政事,皿曄自去處理東苑蘊(yùn)秀堂那位凌王妃上吊自盡的事。
皿曄到蘊(yùn)秀堂時(shí),凌子七氣息幽幽躺在床上,繡被半蓋在身上,一張俏臉還泛著紅,雪白脖子上一道明顯的勒痕,赫然露在被子外面。
聽見腳步聲,凌子七睜了睜眼皮,卻發(fā)現(xiàn)來的不是阿岐王,而是一個長相俊美的藍(lán)袍青年,除了失望,還有微微的驚慌失措,“你是什么人?”凌子七忙將被子往上拉了拉,遮住了頸上那道勒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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