州府距離下邳縣也不甚遠,杜巖趕在傍晚城門將將關(guān)閉時到達。身體這時已經(jīng)有些支撐不住,他直接讓車夫送他去了藥鋪。藥鋪也正在上板,還好老大夫是個仁善的,見他病勢沉重,知道還沒尋下住處,就讓他在藥鋪后宅跟抓藥的小伙計睡一屋,又命人給他煎藥服下。
第二天起來就輕省好多,謝過老大夫,結(jié)清了藥費,就在慶州城中找了間旅邸住下。養(yǎng)了兩天,直到身體沒事了,才早晚出去打探消息。
他用了大半個月的功夫,把慶州府大街小巷一一走遍,才知道這些年間,陳康年竟然早已坐上慶州太守之位。杜巖將州府衙門和太守府內(nèi)眷的住宅都踩了盤子,太守一家子事無大小都給他摸了個底朝天。然后換了間離太守府近的旅邸,閉上房門,把自己關(guān)在在房里冥思苦想了兩天,才算有了計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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慶州城內(nèi)興橋胡同有個賣油的王小郎,每日里挑了油擔(dān)走街串巷到處販賣。王小郎從小與寡母一起過活,將寡母嘴皮子靈活的本事學(xué)了十成十,慣會好話子奉承,因此生意頗好。
城外柳家集的柳大善人家里最近要辦喜事,王小郎接了給柳大善人家送油的差事。
這日送油回城,天色已晚,路過城外柳林時,影影綽綽看見林子邊緣立著一名鵝黃衫子的女子。
王小郎尚未娶妻,正是慕少艾的年紀,遠望那女子直覺年紀尚輕,忍不住多看兩眼。只是暮色四合,光線暗淡,看不真切。正打量間,卻見那女子突然朝他招招手。
王小郎心想這么晚了,一個單身女子獨自在這里,莫不是有什么難事需要相幫?他把油擔(dān)挑子放在道旁,朝那女子走去,邊走邊問:“姑娘相招,可是有什么事要小人效勞?”
王小郎走得近了,方才看見這女子挺著肚子,約莫五六個月的樣子,心想原來是個孕婦。
那女子低著頭,額上和臉頰兩側(cè)垂著散碎的頭發(fā),將一張小臉遮了大半。聞言也不抬頭,只聲音細細說道:“是有事想請王小郎相幫。”
王小郎吃了一驚,“娘子識的小人?”
那女子仍低頭細語:“家里曾買過小郎的油,曾遠遠見過小郎,因此認得。”
王小郎“哦”了一聲,道聲了句原來如此,又問:“娘子讓小人做什么?”
那女子低頭伸臂向后一指,道:“由此進入,二十步左右有一顆粗壯的歪脖柳樹,請小郎設(shè)法將那最粗的枝干砍下燒了即可。”
王小郎聽她要求的甚是奇怪,不由疑云大起,問那女子道:“敢問娘子砍那柳枝做什么?”
那女子突然掩面而泣,邊泣邊道:“我日夜思念相公婆母,想去與他們相會,奈何被柳枝羈絆,拘在此處脫不開身……”
王小郎被她一番話說得莫名其妙,什么叫被柳枝羈絆,柳枝能拘住人嗎?
想到這里猛然想到,今年六月間,城東做著茶葉生意的楊益之妻柳氏,聽說就是吊死在這林中柳樹上的。王小郎瞬間臉色懼變,一頭冷汗刷得一下冒將出來。
這才覺察到剛剛甫一見面的別扭感在哪里,現(xiàn)在已快入冬,天氣漸冷,怕冷的已穿上了夾衣。這女子卻僅穿了件薄薄的綢布單衣,也不怕冷。
他結(jié)結(jié)巴巴問道:“你……你是……是誰?”
一陣微風(fēng)拂過,將那女子遮臉的頭發(fā)吹向一旁。露出一角子眼角,和眼下一顆醒目的淚痣。
王小郎這下連冷汗似乎都凝固了不敢往下流,這定然就是柳氏!柳氏是個極美貌的婦人,雖然眼下有顆淚痣,卻更讓她平添幾分韻致。王小郎也曾遠遠看過一眼,對那顆淚痣印象尤為深刻。
王小郎立時想拔腿就走,奈何雙腿發(fā)軟,不聽使喚。卻聽那女子說道:“小郎莫怕,我與小郎無冤無仇,自然不會加害小郎。還請小郎盡快將柳枝砍斷燒了,放我脫身,我自會報答小郎大恩。”
王小郎強自鎮(zhèn)定,眼光不敢再看她,只盯著別處回道:“柳枝……柳枝甚粗,今天也沒有趁手的工具,待明日帶了斧子來砍斷可好?”
那女子略點點頭,“小郎一定要信守承諾,我明日此時還在此處等小郎,小郎一定要來啊。”
王小郎聽她說完,只覺眼角余光中黃色的影子一閃,再去看時,哪有半個人影。
只見柳枝款擺,冷冷冥冥,天欲昏黑。
他發(fā)一聲喊,幾步搶到路旁,踉踉蹌蹌向前沖去。須臾,想起挑子還在原地,又壯著膽子拐回去,一把抄起狂奔而去。
秋日天黑的快,待王小郎跌跌撞撞回到興橋胡同時,一輪圓月初生,斜掛天際,月輝灑在人間,照著老樹矮墻黑影重重,窄巷森森。
他一路走著,總覺得身后有沙沙聲響,似乎有什么東西跟著。他忍住不去回頭看,耐著性子壯著膽才不至于撒腿狂奔。
好不容易挨到家門口,再也忍耐不了,伸手將門拍打的山響,大聲叫道:“娘,快開門呀!趕快開門!”
他娘在里面一溜小跑,一疊聲回到:“來了,來了!”邊小聲嘟囔道:“死小子,回來這么晚,失失慌慌的叫狼攆了……”
門剛被打開條縫,王小郎就立馬擠進來,雙手背后砰地一聲把門合上,這才轉(zhuǎn)過身,拿門栓仔仔細細把門插好。
他娘詫異的看著兒子失魂落魄的樣子,問道:“怎么了,見鬼了?”
王小郎臉色臉色蘧變,拉了他娘就往屋里走,邊道:“快別亂說了。”
他娘疑惑的望著他,見他臉色慘白的樣子,也就不再問了。
二人進了堂屋,給油燈一照,王小郎才好了些。他娘忙給他端了飯菜,王小郎胡亂用了。到此時方才緩過些精神,對自己的遭遇卻仍不敢提。他娘問了幾遍都閉口不言,也就作罷。
晚間睡覺時,王小郎抱了自己的被褥要去他娘屋里睡。他娘本不愿意,怕萬一給人知道了,還不知道說出什么閑話。但見兒子不知道遇到了什么,嚇成這樣,一時心疼就任他在自己屋里拿兩條長凳搭了兩塊木板睡了。
到了第二日上,屋外雄雞報曉,紅日東升,白生生的陽光透過窗紙照將進來,才將王小郎心頭的陰霾驅(qū)散。
他仔仔細細把昨天傍晚遇到的事給他娘學(xué)了一遍,他娘也給唬得面無人色。半晌方道:“咱不怕!咱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該怕的是喪良心的王八犢子,好好的一個家叫他毀的家破人亡,天殺的王八犢子,老天爺怎么不打雷……”
王小郎見他娘越罵越激動,忙伸手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快別罵了,仔細叫人聽見!”
他娘只好住嘴,仍不解恨的往地上狠狠啐了一口,咕噥一句:“看老天打雷不劈死你。”
回頭對王小郎說:“咱既然答應(yīng)了人家,就要做到,失信于人還好,失信于鬼可要遭報應(yīng)的。你別怕,明天娘跟你一起去。”
因柳大善人家要用的油還沒送夠,這日王小郎又跑了兩趟。每次路過那片柳林時,心里總是毛毛的,總?cè)滩蛔∠胪抢锩橐谎郏戳擞众s緊挪開視線。
到了傍晚,找鄰居借了柄斧子。鄰居趙大和趙二兄弟倆是樵夫,每天上山砍柴,遇到的事多了,是以膽子奇大。王小郎于是邀了兄弟兩個一起去。
到了柳林,王小郎走到昨日那女子手指的地方,帶著三人進入林中。走了二十來步,果然見好大一顆歪脖柳樹,其中一根粗枝斜斜伸出,看那樣子若在上面自縊,的確極方便。
王小郎道:“應(yīng)該就是它了。”
趙家兄弟是做慣這活計的,也不用王小二母子插手,三兩下就將那樹枝砍了下來,四人一把火將它燒了個干凈。
火焰將盡,余煙裊裊中,幾人只覺得眼前一花,十來步開外的地上就多了名女子。仍是鵝黃的衫子,長發(fā)披散在臉側(cè),遮了大半張臉孔。
她遙遙對著幾人下拜,細聲細氣的說道:“多謝幾位鄉(xiāng)鄰高義,柳氏在此謝過。今日脫困,必將有仇報仇有怨報怨……”
她邊說著,人已站起,向后退了幾步,突然憑空不見了,只是聲音仍遙遙傳來,“可憐我的孩兒才剛剛成型,相公落個尸骨無存……”
那聲音漸漸遠的聽不清楚,只隱約幾句似乎是說,必叫他血債血償之類的話。
饒是趙氏兄弟膽大,此時也是渾身汗毛直豎,幾人面面相覷,都在對方眼中看到了驚懼之色。他們不約而同舉步前行,倉皇出了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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