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離當(dāng)時的神情有些古怪，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最終還是猶豫著開口：“少主，都說耳聽為虛，其實眼見也未必一定為實，有些事情，你要用心去體會……”
當(dāng)時的軒轅昰，對于影離的一些做法，已經(jīng)十分反感，因此十分不耐煩地道：“知道了知道了！人非草木，術(shù)能無情，何況是多年的養(yǎng)育情分？”
再然后，這談話便沒有繼續(xù)下去，如今想來，那個時候的影離，應(yīng)該就是有心點破自己與軒轅恨之間的真正關(guān)系。
只可惜那個時候的軒轅昰，依舊是原銘的真魂為主，許多事情，并不如此刻只剩下夜流觴一個真魂的時候看得透徹。
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
回想往回，軒轅昰也只是略微失神，隨即就再次循著蹤跡往前追尋過去。
也因為不是原銘的真魂為主，所以對于許多人，許多事的感情也十分淡薄，印象自然也就不算深。
軒轅昰也就剛剛找到雪兒想要撞壁自殺，卻被葛靈月一把拽住的那個洞口轉(zhuǎn)折處，就聽到了里面一陣“轟隆隆”的聲音傳來，他一愣神的工夫，就見兩道如雪般的白色人影已經(jīng)一前一后地沖了出來！
他下意識地閃身避開，卻見那兩道人影之后，又是一道明黃色的人影，卻又被渾身大片的斑斑血跡染作褐色，頭發(fā)散亂，因為身形太快，全都朝后飛揚(yáng)而起，讓他整個人看起來更加猙獰凌厲！
“護(hù)住丫頭！”
這個聲音有些熟悉，讓軒轅昰一陣恍惚，然而卻非常清楚地聽到了“丫頭”兩個字，他幾乎是瞬間就反應(yīng)了過來，一轉(zhuǎn)身，終于看到了那張在他腦海中縈繞過無數(shù)次的臉。
“丫頭！”
軒轅昰輕喚，聲音因為激動甚至都微微顫抖起來，手上動作卻是不停，一伸手臂，便將迎面而來的雪兒接住。
回頭再看時，銀發(fā)白衣的歷劫已經(jīng)再次朝著軒轅恨迎了上去！
對面的軒轅恨也已經(jīng)看到了軒轅昰，目光一亮，一陣桀桀怪笑如同夜梟啼鳴：“好兒子，好孫子！你果然是沒有死！”
軒轅昰正低頭打量懷中的女子，見她鬢發(fā)散亂，身上的衣衫也是多出破損，裸露在外的肌膚上面滿是細(xì)細(xì)的血色細(xì)紋，似乎曾被什么東西緊緊勒住過，密密麻麻，看著分外觸目驚心！
他心中一疼，這個丫頭自己都舍不得她一根頭發(fā)受損，如今竟是狼狽成如此模樣，可想而知吃了多少苦頭，又聽軒轅恨“好兒子，好孫子”地一叫，心中的怒氣更甚。
看來一切果然如同之前影離告訴自己的那般，這軒轅恨的身份，同東靈皇族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自己自幼離開皇宮，成為承天教的少主，成為軒轅恨殺人的工具，都是軒轅恨一手促成！
一念至此，軒轅昰用力狠狠地抱了一下懷中女子，輕喚一聲“丫頭”，抬眼見歷劫已經(jīng)險象環(huán)生，于是猛地松開，將雪兒擋到了自己身后朝著軒轅恨的方向就沖了過去！
雪兒與歷劫，眼見軒轅恨將卿雨涵的一條手臂硬拽下來，后背的皮肉也被撕開，鮮血飛濺，耳畔卻是卿雨涵用盡最后的力氣叫出來的聲音：“你們，快走，不要讓我白死！”
只是一瞬間，所有的恩怨消散，卿雨涵這個人也從世間消散，只剩下了漫天的血肉，紛紛如雨落下，染了軒轅恨一身。
軒轅恨一伸舌頭，舔走落在嘴角的一大滴鮮血，嘆息一聲：“可惜了一個散功圣女！”
然后就再次將目光投向了歷劫身后的雪兒！
一切都在電光火石間，雪兒和歷劫，就連動容的時間都沒有，軒轅恨就帶著一身鮮血，如同地獄中爬出來的惡鬼一般，朝著二人猛撲過去！
歷劫一推雪兒：“丫頭，快走！”同時就朝著軒轅恨迎了上去。
那軒轅恨內(nèi)力極為谷怪，歷劫一時竟也奈何不得，也只仗著溶洞當(dāng)中過于狹窄，軒轅恨施展不開，歷劫在拼死擋在雪兒與軒轅恨之間，這才沒有讓雪兒再次落入軒轅恨手中。
而軒轅昰那一聲“丫頭”，讓雪兒在如此緊急的情況之下，心中竟然泛起了一絲異樣，總覺得方才這個重重地?fù)肀Я俗约阂幌碌哪腥耍c之前似乎哪里不一樣了！
哪里不一樣呢？
似乎是他身上的薄荷氣息更加清晰，又好像，軒轅昰已經(jīng)很久沒有喚過她“丫頭”這兩個字了。
雪兒的心中突然隱隱地有了猜測，那就是夜流觴又回來了！
自從顏如魅加入承天教，為軒轅恨培養(yǎng)散功圣女一來，那軒轅恨也不知道到底吸收了多少散功圣女的內(nèi)力，內(nèi)力源源不斷滔滔不絕，若非顧忌著身在山洞當(dāng)中，害怕一掌下去將山體震塌，自己也被殃及池魚活埋，怕是歷劫根本就支撐不到現(xiàn)在！
當(dāng)初歷劫受軒轅昰委托，只身前來營救雪兒，卻不想與軒轅恨甫一交手就落了下風(fēng)，又遇到了卿雨涵，最后被迫在冰凍當(dāng)中躲了三個月。
如今雖然成功脫離了冰洞，但是軒轅恨的內(nèi)力卻似乎是有增無減，如今雖然沒有了隨心椅層不出窮的機(jī)關(guān)，但是其一拳一腳，威力也是更勝從前！
歷劫甚至從軒轅恨突然變得完好無損的雙腿上，感應(yīng)到了一絲不同尋常的，不屬于這個人界的氣息。
軒轅恨的武功極其復(fù)雜多變，忽而拳，忽而掌，忽而爪，變換不定，令人防不勝防，再輔以強(qiáng)大雄厚的內(nèi)力，歷劫一時疏忽，竟也吃了個悶虧，被軒轅恨正中胸口，倒飛了出去！
此刻的軒轅昰已經(jīng)迎了上去，正好替代歷劫的位置，手中戰(zhàn)天劍毫不猶豫，當(dāng)頭就朝著軒轅恨劈了過去！
強(qiáng)大，凌厲的氣息撲面而來，讓軒轅恨的動作也不由一滯，心中竟不由生出三分警兆來！
他停下腳步，身形暴退三步，正好轉(zhuǎn)了個彎，又回到那溶洞的洞口處，同時朝軒轅昰叫道：“好孫子你這是想要所有人都埋在這山底下么？”
軒轅昰心中一凜，驀然想起此刻尚在山腹當(dāng)中，若是著一劍劈下，就算是成功殺了軒轅恨，可自己和雪兒歷劫等三人怕是也無法逃過被活埋的命運(yùn)。
不得已之下，只要硬生生將手中戰(zhàn)天劍收回，同時也急速倒退，直退到雪兒身邊，又看了一眼已經(jīng)被雪兒扶起來的歷劫，問：“你還能走么？”
歷劫聞言楞了一下，臉上浮現(xiàn)出一抹古怪的神色，卻是答非所問：“你是……”
軒轅昰難得解釋了一句：“原銘死了！”
歷劫露出一個恍然大悟的表情來，只是因為軒轅恨隨時可能追上來，也不便多問，于是輕輕點一點頭，便由雪兒扶著他，軒轅昰斷后，朝著山洞外退去。
躲如轉(zhuǎn)角處的軒轅恨自然也是不肯罷休，但是在這樣一個環(huán)境當(dāng)中他也同樣不敢施展，要不然也不會給歷劫機(jī)會帶走雪兒，因此幾乎是立刻就追了上來，與三人也只保持著十來步的距離。
四個人，三前一后，很快出了溶洞，回到大殿當(dāng)中。
此刻大殿當(dāng)中的混戰(zhàn)卻是已經(jīng)接近尾聲，暗血衛(wèi)都是殺人的工具，不能說武功多高，卻都是殺人的好手，官兵同樣不公不高，但勝在人多勢眾，而跟隨在單天鷹而來的江湖中人，卻是源源不斷，還有陸續(xù)趕來的，不減反增。又都是能夠獨(dú)當(dāng)一面的人物，哪怕是各自為戰(zhàn)，威力依舊不容小覷。
反觀承天教的人，軒轅恨用了替身多年，此刻突然冒出來，就算是眾人口中畏懼服從了，可心中卻仍舊難免驚疑不定，再加上軒轅昰與影離單天鷹的人都打了進(jìn)來，軒轅恨卻始終不露面，時間一長，人心也就不免渙散起來。
再加上影離那“只誅首惡，脅從不殺”的話始終在巨大的山腹空間中回蕩，就更是攪得人心惶惶，眼看著身邊的同伴越來越少，倒下的尸體越來越多，而對方的人數(shù)不減反增，一時間就更是斗志全無。
軒轅恨返回大殿的密室的時候，正聽到大殿門口的影離在鼓動著人心：“前一百名歸降者，免刑獄！負(fù)隅頑抗者，格殺勿論，株連九族！”
隨后是“八十六，七十九，五十三……”的倒數(shù)聲音，顯示著那一百個免死的名額越來越少，甚至有的承天教徒已經(jīng)開始阻攔想要朝著影離所在方向走過去的同伴，一刀劈下，對方身子軟軟倒下，揮刀的人上前一步，再被后面另一個人刺中后心，如是反復(fù)，半晌竟是無一人能走到影離面前！
饒是軒轅恨冷血無情，也被影離的手段激起心中怒火，對方著是要他手下的承天教徒自相殘殺！
“都住手！”
眼前的情景讓軒轅恨大怒，感覺自己的權(quán)威受到了莫大的挑釁，一時也顧不得先退出來的軒轅昰等三人，急匆匆大步踏入殿內(nèi)，朝著已經(jīng)完全被圍困起來的承天教徒大喝一聲。
這一聲好像平地驚雷，頓時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讓軒轅恨心中頓時生出莫名的滿足感來。
他卻不管已經(jīng)開始準(zhǔn)備自相殘殺的承天教徒，反而傲慢地掃了一眼依舊站在大殿們門口的影離，緩緩開口：“原來，有些狗，始終是喂不熟，影離護(hù)法，你說是不是？”
影離神色如常，淡淡開口：“喂不熟的，那是白眼狼。影某又該如何稱呼閣下呢？太上皇叔！”
軒轅恨一頓，猛地狂笑：“原來，你早就知道了我的身份！”
影離輕輕搖頭：“不算早，只能說為時不晚罷了。”
“好歹這些人也曾經(jīng)尊稱你一聲‘護(hù)法’，此刻你竟然能夠下得去手？”軒轅恨又道，聲音中已經(jīng)帶了咄咄逼人之意。
影離依舊波瀾不驚；“機(jī)會，從一開始的時候就給過他們了。”
軒轅恨緊接著開口，看似在指責(zé)影離，實際上更是在點醒眾多的承天教徒：“你那哪里是給他們機(jī)會，分明是要他們自相殘殺！”
“是機(jī)會，還是挑撥，那得看人心如何了。”影離反唇相譏，“人心自私，便是我全都赦免他們，甚至給他們升官發(fā)財，他們也會因為官職大小，財務(wù)多少而向同伴舉起手中刀劍！”
軒轅恨一時無語，默然半晌，才道：“那是因為你從一開始就分配清楚，他們又何至于起爭奪之心？”
影離輕笑：“若是他們聽我指揮，那么現(xiàn)在的承天教主，還會是你么？”
“你——”
軒轅恨一時語塞，瞪著影離久久不語，不過還是很快就再次開口：“那你將這個權(quán)利交給本尊，如何？”
影離：“憑什么？”
二人之間的唇槍舌戰(zhàn)大有愈演愈烈之勢，雪兒扶著歷劫，與軒轅昰三個人，本來是在軒轅恨之前，只是因為大殿中還有不少承天徒在負(fù)隅頑抗，再加上軒轅恨突然發(fā)聲，因此也就走到旁邊，盡量降低存在感。
影離那句“太上皇叔”，還是讓軒轅昰有一絲不自在起來，轉(zhuǎn)頭去看身邊的雪兒，卻見她神色自然，竟是連一絲驚訝之色也無，心中不由有些奇怪起來，終于忍不住小聲道：“丫頭……”
雪兒沒想到軒轅昰會突然叫自己，影離的一番話，不過是印證了之前軒轅很痛自己講述的往事而已，自然不會覺得多么驚訝，反倒是軒轅昰突然開口，讓她楞了一下才回神。
軒轅昰走到她身邊，低聲問：“你知道？”
雪兒一怔：“知道什么？”
“軒轅恨的身份。”
“他曾向我講述過。”
雪兒老實回答，同時看向軒轅昰：“方才你說‘原銘死了’，是什么意思？”
軒轅昰每想到她竟然會耳尖地聽到自己與歷劫的這句對話，更沒想到她會如此直接地問了出來，楞了一下之后，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回答她。
然而雪兒卻是不肯罷休，于是又追問了一遍：“原銘死了？”
軒轅昰一時有些無奈，沉默片刻，嘆了口氣這才繼續(xù)道：“是。”
“那你現(xiàn)在是……”
“夜流觴。”
夜流觴這三個字讓雪兒有一瞬間的失神，一時不知道是該悲還是該喜，沉默了半晌才問：“他，是怎么死的？”
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雪兒的心中其實已經(jīng)隱約有了答案，只是一時不敢面對，想要從軒轅昰的口中不一樣的說法。
軒轅昰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默然半晌，才嘆道：“現(xiàn)在的我，只是軒轅昰，不是東靈的三皇子，也不是承天教的少主，你明白嗎？”
雪兒心頭一顫，幾乎有些不敢與軒轅昰的眼睛對視：“你詐死脫身，為的就是這個？”
軒轅昰點頭，凝視著眼前的女子；“丫頭，你既然知道當(dāng)初的軒轅昰一體雙魂，不管是原銘，還是夜流觴的真魂，都是因為你才會來到人界，當(dāng)初為何還要因為影離的一番話就不辭而別？”
男人的目光中帶著一抹受傷：“你怎么忍心？”
“我……”
雪兒突然不知道自己該如何回答軒轅昰這個問題了，不管是原銘，還是夜流觴，他們都是為了追隨她而來，而她卻應(yīng)為他所謂承天教少主的身份而始終不肯敞開心扉，更因為他東靈皇子，最合適的繼承人的身份，不辭而別！
若是她的不辭而別當(dāng)真管用，他們又何必如此費(fèi)盡心力，受盡苦難，從前世追隨而來。
想到前世，她又不由看了身邊的歷劫一眼，銀發(fā)的白衣男子安靜而沉默，對于軒轅昰與雪兒的對話仿佛是充耳不聞，雪兒卻知道，他是全都聽進(jìn)了心里去的。
而軒轅恨所言，其實也正是他心中所想。
——他們，都是從她的前世追隨而來，她又怎么可以拿今世的身份當(dāng)借口，再次遠(yuǎn)離？
可是那些感情的糾葛，聽起來更像是別人的故事，她如何能夠感同身受？
雪兒突然覺得自己的心很亂，卻是許久也理不出個頭緒來，對于軒轅昰的指責(zé)也就只好默默接受，卻聽軒轅昰又接著道：“其實，軒轅昰也不算是詐死。”
“不算詐死？”雪兒一愣，正要追問“不算詐死難道是真死”，可真死的話，那她眼前看到的，完全是夜流觴真魂轉(zhuǎn)世的軒轅昰，又該如何解釋？”
只是尚未開口，卻聽一直沉默的銀發(fā)男子道：“你當(dāng)真要告訴這個丫頭？”
雪兒又是一愣，禁不住轉(zhuǎn)頭望向歷劫：“為什么不應(yīng)該告訴我？”
軒轅昰卻真的沉默下來，不過也只是片刻，目光便再次堅定下來，望著歷劫：“其實原銘也算是死得其所，這個丫頭應(yīng)當(dāng)知道！”
“你一定要讓這丫頭承受這些無法承受的東西么？”歷劫的眉頭微微皺起。
軒轅昰冷笑：“若是你當(dāng)真擔(dān)心她無力承受，為何還要告訴她，你們之間曾經(jīng)的那些過往？”
他伸出一根手指，點在雪兒頸下，衣衫的布料下面，正是那顆魔妃之淚：“為何又要將你前世保存的，她的三滴眼里，融入她留給我的那一滴眼淚當(dāng)中？”
歷劫一時說不出話來，雪兒有些迷惑地看著兩個人，不知道這兩個男人葫蘆里賣的什么藥，只是還沒有來得及開口，就聽軒轅昰道：“一體雙魂，其實也不知沒有好處的，至少一個真魂消亡，另一個真魂還能接替下去！”
雪兒瞬間就明白了過來，當(dāng)初軒轅昰的那一場“薨逝”，的的確確也算是死了，只不過死的只有原銘的真魂，而夜流觴的真魂，卻在沉寂了一段時間之后，再次蘇醒，并且永遠(yuǎn)地成為了現(xiàn)在她眼前的軒轅昰。
“所以，我，是軒轅昰！”
這是軒轅昰最后說的一句話，雪兒很想知道，到底是處于什么樣的原因，讓無比固執(zhí)的原銘選擇了放棄，可軒轅昰這一句話，讓她連問的勇氣都沒有了！
想必，當(dāng)初自己求著他，要見夜流觴一面的時候，他的心底是絕望的吧？
眼淚不自覺地涌了出來，軒轅昰嘆了口氣，上前一步，似乎想要抱一抱她，卻因為歷劫在旁邊，最終又放了下來，只是說：“放心，我答應(yīng)過原銘，會替他活著，也會將他對你的執(zhí)念延續(xù)下去……”
原銘，這一次應(yīng)該是真正地，徹底地，永遠(yuǎn)地，從這世間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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