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冥扶著依謠走下了步輦,此刻已經是日薄西山了。依謠報之以微笑,然后緩緩抬起頭看著眼前晶瑩的大白玉宮門,離別三十多年的愁緒感慨突然涌上心來。原本,這是自己極為厭煩的一個地方,這里困頓了她上百年,枯燥乏味的生活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她幻想過轟轟烈烈的愛情,期盼過刺激緊張的生活,可是她從來沒有想過,只是短暫的三十多年,就抵消了她上百年來的埋怨,此刻她就想奔向父親和哥哥們的懷抱,感受家的那份溫暖。
“快進去吧!”元冥握著依謠的手,飽含深情地看著她。
依謠卻是僵硬地把手抽了回來,畢恭畢敬地說:“多謝元大將軍。”
元冥的手愣在了空中,滿臉疑惑地看著依謠登上了宮門的背影,竟比三十年前的那個小女孩的身影成熟了不少。元冥慢慢把手握成拳收了回來,朝著宮門的相反方向,踏著余暉走向了夕陽,身后的影子連帶曾經兒時與依謠青梅竹馬的記憶被拉得好長。
走進大殿的依謠,還沒有來及見到自己的父王和兄長,釉湮就像鬼魅一般飄了出來。
“聽聞王姬回來了,我立馬就趕來迎接你。”
“是你!”依謠很詫異地看著眼前這個曾經將匕首推進自己胸膛的女人,百思不得其解,“你怎么會在這里?”
“王姬是在開玩笑吧?這是我們的家,我當然也住在這里啊!”
“我們?”
“依謠……”大哥梼杌的聲音穿過大殿,依謠回頭望去,梼杌正站在不遠處的地方,雖說口中喊著自己的名字,視線卻是在釉湮身上。
“哦,妹妹之前不在玄宮,可能不知道我已經和你大哥成親了。”
“什么?”依謠拉著已經走到自己身旁的大哥說著,“怎么可能……這個……”
“怎么不可能啊?難不成妹妹知道誰才最有可能成為你的大嫂嗎?”
“你先下去吧!”梼杌銳利地看著釉湮,兩個人的氣場不相上下,不過釉湮還是笑著離去了。“有空再來找妹妹敘敘舊!”
“究竟怎么回事啊?”依謠等著釉湮完全走遠了,才重新對梼杌說著,“句龍給我說,你喜歡的是那個叫婭桑的啊?”梼杌沒有說話,只是負手寂靜地走出了大殿,依謠小跑上去緊貼在大哥身旁,同樣寂靜地走著。
“我們,可以喜歡別人,可是這個喜歡的人未必就是我們的伴侶。”依謠從小到大從來沒有涉及他們之間的權力游戲,所以她對大哥所肩負的責任,總是懵懵懂懂。可是這段在藍祺閣里的生活卻是讓她突然開竅了一般,想著藍祺兒的使命,再看著大哥如此潦倒的神情,她終于也品嘗到了其中的滋味。原本,她以為天下沒有任何事情可以難倒自己的大哥,因為他從來沒有哭過,沒有累到過,甚至在戰場上可以和敵人拼個三天三夜不休息,現如今,在一抹夕陽下,依謠分明看清大哥眼神里的無奈和惋惜。
“她叫釉湮,起先我也單純的認為,她就是少昊寵愛過度的小女兒。直到她突然出現在祭祀臺上,對你下手的時候,我才知道,原本事情根本就不像我想的那樣簡單。”
“她沒有說為什么會那樣做嗎?”
“她用窮蟬要挾我。對那天的事情只字未提。”
“二哥?她怎么能用二哥威脅你呢?”
“窮蟬什么都不懂,也什么都不知道。他向來吃軟不吃硬,釉湮簡直把他迷得神魂顛倒。我警告過他,可是他聽不進去,還以為我是嫉妒他。”
“大哥不用擔心,現在既然我回來,我會再去找二哥談的。不過,既然釉湮是少昊的女兒,為什么她會和魔祁王沾上關系呢?”
“他們做事情很謹慎,三番五次調查他們的關系,都毫無頭緒。這件事我也沒有告訴父王,你也最好不要告訴他,窮蟬也……”
“我知道怎么做的。”
梼杌停下了步子,仔細凝視著依謠,終于綻放開了一絲溫暖的笑容:“太久沒見,你長大了不少,也懂事了!”
“我知道以前總是和二哥一起給大哥搗亂。”依謠內疚的笑著說,“出去一趟后,才知道自己有多么幼稚。以前也總是不理解大哥,現在從句龍口中,我才知道大哥的另外一面。”
“那一面我已經埋藏了很久。只有在婭桑和句龍面前,我才會松一口氣。既然說起了句龍,你們之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起先,窮蟬有偷偷告訴我就是句龍把你帶走的,我也就讓窮蟬放心,因為我知道句龍那家伙不會做出什么事情的。不過,你又是怎么落入魔祁王的手里?”
依謠白皙的臉頰泛起了紅暈,在夕陽下煞是可人。她沒有直接回答梼杌的問題,只是嬌羞地說著:“我和他……只要他在我身邊我就會很放心,當我有危險的時候我也會不用怕,就算他不在,我也知道他會第一時間來救我的。”
梼杌深吸了一口氣,望向遠方自言自語著:“也許,也就只有你可以喚醒那個傻小子了……”
“大哥?”
“我,告訴你一件事情。”梼杌專注地看著依謠,“伏羲,他死了……”
“不、不會吧……”依謠驚訝著用手捂著嘴,倒吸了一口冷氣,踉蹌后退了幾步,“他可是句龍在世上最親最親的人了,他、他走了,句龍不就……”
“是啊!那小子現在和行尸走肉差不多,完全崩潰了。”
“所以。”依謠喃喃自語著,“所以這段時間他才沒有和我聯系的……”
“這段時間,連我都聯系不上他了。之前無論他到哪里,我都還可以找到他,這一會,是存心避開我了。如果,你能找到他,一定要把他勸回來!”梼杌沉沉地看了一眼依謠,就轉身離去了。依謠卻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一片落葉不合時宜地落在了依謠懷里已經安靜睡下的小雪鳶身上,不知是風刺得依謠眼睛生疼,還是心疼,一滴淚水順著她的臉龐默然滑落。
夏夜浩瀚的夜空,密密麻麻的全是會眨眼睛的星星。一只飛鳥卻快速地劃破了它們,更像是一個流星。元冥歪坐在飛鳥上,手中已經是見底了的酒袋。“呃,走,我們再去打點酒來……”飛鳥一聽見元冥的指示,就盤旋落在了最近的城鎮上。
元冥歪歪倒倒地走著,連撞了很多路人,引來了一片抱怨聲。
“元將軍?”元冥瞇著眼,四處看著是誰好像正叫著自己,突然就被一個人拉住,元冥順著力道的方向望去,好似看見一個著戰袍的女子。
“元將軍?我是精衛。”
“精衛?啊,你怎么在這里?”
“我?我和祝融是這里的守城將軍啊!你怎么在這里?還,還喝得這么醉……”
“酒,沒了!”元冥哈哈大笑著,一邊還努力晃著手中的酒壺。
“來,我來扶你!”精衛扶著元冥走到偏僻處,爬上了一座小山丘,兩人就席地而坐,精衛掏出自己的酒袋遞給了元冥。元冥二話不說就咕嚕咕嚕地喝著。精衛則是好奇地打量著,記得上回兩人并肩追逐蒙氏女時,他是何等的意氣風發,今日卻搞得像是一個醉酒漢。
“有什么煩心事嗎?”
“煩?我是自尋苦惱……呃,人家壓根就沒有把我放心上……我、我干著急有什么用啊?有什么用啊?”
“人家是誰啊?”
“人家、人家回來了,對我冷冰冰的……我,呃,我做錯什么了嗎?她從來都不會這樣對我的……她喜歡笑,沒事兒就來找我陪她玩。我們愛闖禍,我每次都是掩護她……她啊,跳舞很好看的……我就看她跳,她會生氣,她生氣也很好看……我們,呃,從小玩到大,我知道,我知道我配不上人家,我、我就是癡人做夢……”
“我不覺得你是癡人做夢。我也不覺得有所謂的‘配不上’,門當戶對下的悲劇也不占少數。只要兩個人之間有愛,惺惺相惜,什么樣的阻攔都不能阻止他們。既然你心中有愛,你就應該大聲地告訴她,做過之后的后悔,總比還沒有來及做的后悔好!”
“你覺得我該說嗎?”
“是必須說!要不然她怎么知道你喜歡她,怎么知道你為她難受,為她心痛呢?你一個人在這里為她喝悶酒,除了你和我,誰知道啊?最怕的是,如果人家也對你有意思,你卻畏縮不敢表白,反而錯過一段好的姻緣呢!”
元冥忽的一下睜大了雙眼,緊緊看著精衛。精衛反而是更不好意思了。
“你、你干嘛這樣看著我啊?我、我有什么不對勁嗎?”
“我怎么沒有想到呢?我和她青梅竹馬,兩小無猜,說不定,說不定她對我的冷淡,就是埋怨我為什么不向她說清楚啊?”
“那你還要在這喝酒?還是說,早些趕回去向人家表明心跡啊?”
“那就改日再請你喝酒了!”元冥把酒袋扔給了精衛,長嘯一聲召喚來了飛鳥,立馬趕了回去。精衛只是一個人躺在草地上,仰視著漫天的群星,看不出是喜還是悲。
此番良辰美景,最愛愜意的黃帝卻沒有在自己的懸圃里享受美酒佳肴,而是出現在了嫘祖的墳冢前。四周的枝丫在風中的搖晃下,就像是追命來的冤魂。偶爾的野獸叫聲,只讓人不寒而栗。黃帝卻負手而立,對著四周高喊著:“出來吧!我已經到了!”
“為什么你要殺伏羲?”黑暗處,一位婀娜多姿的女子踩著枯樹葉緩緩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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