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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寧十分費(fèi)力地開口：“我這是……不會是在王太后宮里吧？”
景元一妖嬈地笑：“這是我的住處，你說呢？”
頭頂?shù)男窍笕绱吮普妫g(shù)法造出的夜空如同洗染過靛青色的水一般，是濃重的墨藍(lán)色。屋脊的瑞獸、雕花的廊柱，都與王太后宮中本該有的陳設(shè)一模一樣。只不過，這一切都是幻象，像個巨大的琉璃殼子一般，把景元一的住處牢牢罩住。
就如同此時身在術(shù)法幻境中的初寧看不到外面的情形一樣，若是有人現(xiàn)在經(jīng)過此地，看到只會是一座空曠無人的宮殿，卻看不見這兩個活生生的人。
初寧抬手撫住胸口，從喉嚨直到腹部仍舊熱辣辣的疼，她隱約記起昏過去前的情形，似乎是把來自姬重光的那顆元魄珠給吐出去了。那顆珠子原本像長進(jìn)了她的血肉里一般，被夕霜加上她自己的血液硬生生剝離出來，簡直像剜去了一塊血肉一樣，另她元?dú)獯髠?br />
她的血液，似乎有著某種能另時光倒流、術(shù)法歸原的功效……
初寧無暇思索自己身上的隱秘，她對著景元一勉力一笑：“身在王太后的寢宮中，我用不用去拜見一下她老人家？”
“隨便你啊，”景元一拋了個媚眼過來，“王太后就在你身后，只是她未必有心情理你呵呵……”
初寧對他這個皮笑肉不笑的尾音十分無語，但是人在屋檐下，不忍也得忍。她轉(zhuǎn)頭去看，身后一簾之隔，的確有個年老婦人半坐半臥，身上穿著上好蜀錦裁成的衣裝，顏色也是能晃瞎人眼的大紅大綠，只不過加了錦雀暗紋又滾了邊，倒顯得雍容華貴些。
景元一上前掀起簾子，神態(tài)熟絡(luò)自然地跟初寧說話：“上了年紀(jì)的人，就是喜歡穿紅戴綠的不服老，真是沒辦法。”
王太后已經(jīng)多年不曾當(dāng)眾露面，初寧自然也從沒見過她老人家的真容，此時也辨不出真假，待她再仔細(xì)看了幾眼，才發(fā)覺那老婦人已經(jīng)完全沒有呼吸，像個油蠟制成的人偶一般。
打從第一次撞見開始，這個景元一就處處透著詭異。傳說他出身晉國名門景氏，年幼時起便十分喜愛鉆研星象，但星象一說關(guān)乎國家氣運(yùn)和貴胄安康，在晉國屬于禁術(shù)，只有專門遴選的星象官才能推演星盤，偏偏晉國又有個不成文的規(guī)矩，勢力最大的六個名門世家子弟，是不允許成為星象官的，為的就是防止“六卿”世家借著推演星象的便利，做出謀逆逼宮的事情來。
景氏這個備受寵愛的幼子，為了追求自己的理想而離開了母國，四處游學(xué)。對不需要繼承家業(yè)的名門子弟來說，游學(xué)是件十分流行的事，通常只是象征性地帶著家仆走上幾個地方，游歷山川、品評美食，再拜會一下當(dāng)世名流，為自己日后的人生增添一些吹牛皮的談資。
這個景元一卻很不一樣，他不但千里跋涉來到東齊臨都，還在這里住了下來，更夸張的是，他還住進(jìn)了王太后的寢宮，有傳聞?wù)f他已經(jīng)成了王太后的男寵。景氏族人一直覺得這件事大失顏面，幾次派人來催請他快些回去，但本主就是不肯，旁人也沒有辦法。
初寧幽幽地嘆了口氣：“我就說嘛，你給王太后煉了什么藥，把她老人家給吃死了，我是不是說對了？”
景元一報以一個媚殺眾生的冷笑：“你也不用詐我的話，你出身素音世家，我這點(diǎn)無傷大雅的小把戲，原本也沒打算瞞著你。”
初寧揉揉額頭，都把王太后弄成不死不活的人偶了，還無傷大雅？
其實(shí)不用景元一解說，她也猜到了大概。在東齊之外，這世上的術(shù)法種類無窮無盡，其中有一些便是東齊名門看起來屬于歪門邪道的。比如有某種術(shù)法，所用的媒介便是人心執(zhí)念。景元一在王太后宮中設(shè)下的陣局，應(yīng)該就是類似這一種。
照初寧的推測，他先以解說星象做引子，接近王太后，然后再用編造的能夠延年益壽的藥方勾起王太后的欲念。上了年紀(jì)的人想要多活幾年，這愿望很簡單也很純粹，用作術(shù)法媒介相當(dāng)合適。
初寧重重地嘆了口氣，景元一敢把她帶到這來，她還有希望活著離開么？她仰起臉，愁眉苦臉地問：“既然聊不下去了，能給口吃的么？拜托順便把我那只鳥也喂喂，它飯量大。”
景元一放下簾子，手指在半空里一指，把燈座里燃著的燈火調(diào)得更亮一些：“果然沒有看錯，的確是個有意思的小美人兒，這時候還吃得下飯，唔……忘了告訴你，你那只鳥一進(jìn)來就喊餓，已經(jīng)先吃過了。”
估計明瞬是真的餓，初寧卻是半點(diǎn)胃口也沒有，沒有朝露做鋪墊，夕霜的藥勁太大，她現(xiàn)在還全身直冒虛汗。她是故意支使景元一要這要那，只有景元一進(jìn)出這處幻境時，她才有機(jī)會看看外面的情形，順便想想怎么脫身。
初寧一會兒說沒有湯吃不下，一會兒有說菜太淡想加點(diǎn)鹽，景元一卻絲毫不惱，一趟趟地去給她取來。這里沒有可以使喚的宮人，要什么都得景元一親自動手。初寧一時半會不想跟他翻臉，勉強(qiáng)笑著說：“我就是從小腸胃嬌弱了點(diǎn)，真是麻煩你了。”
“不麻煩，”景元一第六次給她加了湯，抬手從她唇邊拈下一顆米粒，“我一個人在這里，都不記得多少年了，寂寞的很。難得你這么有趣……”
他嫣然而笑：“我就是想看看，你還能玩出點(diǎn)什么花樣來。”
初寧“噗”的一口吐出來，看來這只大鸚鵡的確很無聊，明明看透了自己的小心思，還繼續(xù)這么配合地照著她挑剔的要求，親手做了飯菜。
在他第九次踏出術(shù)法幻境給初寧挑去湯里的蕪菜時，王太后宮中死水一般的沉寂，終于被刺破了。
景元一端著挑得干干凈凈的熱湯，一只腳剛跨進(jìn)虛無夜空籠罩之下的斗室，他身后的暗夜里，忽然閃出一柄銀光爍爍的劍，直刺向他后心。景元一并不回身，只把那碗熱湯向半空中一拋，手里摸出那只旋龜，繞過肩頭向后一擋。
旋龜上次被姬重光剝掉的殼子，這會兒已經(jīng)重新長了出來，被景元一拿來擋劍，一只頭嚇得趕緊縮回殼子里，另外一只蛇頭卻沒處可藏。
旋龜一出，身后的劍光便撤去了，景元一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亟酉铝四峭雱偤谜谙侣涞臏ξ卣f：“還好，小美人兒的湯還沒有灑。”
他身后的人收了劍，卻并沒退走，反而像頑童打架一樣，直撲上來，一只胳膊箍住他的脖子，另一只手揮拳朝他側(cè)臉打來。景元一略一低頭，避開了這一拳，卻沒避開身后這人猛撲上來的身形，兩個人一起接連翻滾了幾圈，落進(jìn)室內(nèi)來。
這個突然闖進(jìn)來的人，仗著身高上的優(yōu)勢，硬是把景元一壓在了身下，一拳打飛了他手里的湯碗，接著揮拳就往他臉上招呼。
一碗熱湯斜飛出去，倒有大半潑灑在初寧的衣袖上。“燙……”初寧齜牙咧嘴地剛說了一個字，待看清了壓在景元一身上那個人的臉，硬生生把“死我了”三個字憋回去了。
這含糊不清的一個字，聽在姬重光耳朵里，理解成了她還舍不得那碗湯，他抬頭冷冷地掃了初寧一眼：“閉嘴！”
已經(jīng)閉了，初寧在心里嘰咕了一聲。在她的印象里，姬重光向來是從從容容使壞陰人的那一個，還從沒見過他這么發(fā)狠使蠻。他什么術(shù)法也沒用，竟然就靠一雙手，揍得景元一連備好的咒簽都拿不出來。
趁著他抬頭對初寧說話的空，景元一猛地一掙，脫開了他的鉗制。姬重光來不及站起，伸手向前一抄，又想把他整個壓住，可終究慢了一步，只壓住了他的半身。
景元一空出雙手，一面去懷里取咒簽，一面仍舊掙扎想要脫身。姬重光冷哼一聲，忽然趁他不備猛地松了手，回身幾步便走到王太后身邊，取出一截似乎是獸骨的東西，便要往王太后的喉嚨上刺去。
這處幻境的維持和景元一所用的術(shù)法，很大程度上要倚賴王太后的執(zhí)念，要是王太后當(dāng)真死了，這里的一切都會崩塌。姬重光眼中冷意森然，明顯不是嚇唬他，而是真的要釜底抽薪毀了這一切。
景元一咒簽?zāi)迷谑稚希瑓s已經(jīng)來不及沖到姬重光身邊。他“呵呵”一聲，身子忽然轉(zhuǎn)了個彎，飛快地繞到初寧身邊。
初寧受損的身體還沒有恢復(fù)，眼睜睜看著一團(tuán)大紅大綠的人影飛過來，卻無力躲閃，只能像個木頭人一樣，被他毫不費(fèi)力地制住。
景元一手里的咒簽，幻化成了一根削得尖尖的竹簽子，也正對著初寧的喉嚨，與姬重光制住已經(jīng)全無意識的王太后姿態(tài)幾乎一模一樣：“重光公子，咱們是冷靜下來商量商量，還是干脆先一刀扎下去圖個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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