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E

    第1章：室女之章

    第2話：鐮刀與麥穗

    第6節(jié)：決意，博伊倫之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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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元2036年8月31日，傍晚，德意志聯(lián)邦共和國，北萊茵-【威 斯 特 法 倫】州魯爾區(qū)東部——多特蒙德港。

    這里是德國人口最多，同時也是經(jīng)濟最發(fā)達的聯(lián)邦州，首府位于杜塞爾多夫。與百年前相比，多特蒙德這座重工業(yè)城市的市容已經(jīng)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然而，秋雨的期或不期而至，還是讓闊別逾一個世紀后再次造訪的希格德莉法感受到了熟悉卻又不喜的灰蒙與壓抑。

    在凄涼秋瑟的細雨中行走，寂寞是指尖的涼和心底的痛。

    就像序歌《命運，世界的女神》所唱：我哀嘆命運的創(chuàng)傷，用我充滿淚的雙眼；命運賦予我的禮物，她又頑固地奪走了。

    蔓延整個城市的連綿雨霧中，科萊因米蕾婭[1]抱著五歲女兒走在卡爾斯泰特商場通往多特蒙德音樂廳的街道上，雖然很趕時間，但腳下步子卻不湍急，反而顯得格外平緩且小心翼翼，生怕摔倒又或濺起路水弄臟了女兒的新衣服。她用前傾的身軀為孩子擋雨，而自己紛長的橙色秀發(fā)，早在雨水粘合下濕攏成一片。周邊行人匆匆而過，后背由一條紅色帶子打成蝴蝶結(jié)的小女孩緊緊依偎在懷里。

    “媽媽，我們回家吧。”

    打從小女孩記事起，媽媽每隔兩三個月便會帶著自己在家與這座城市之間往返一次，但幾乎次次都和今天的天氣一樣，抽噎回到亞琛。她不明白媽媽為什么傷心，只知道自己與周圍那些孩子不一樣，身邊沒有爸爸陪伴，只有家中他與媽媽合影的相片，可那張相片中，卻沒有自己。媽媽說，爸爸的工作很忙，不能時常回家，你要像其他孩子一樣，開開心心的長大，這樣才能讓爸爸看到你時也開心。可是，別的孩子生日都有兩份禮物，可自己卻只有媽媽這一份，而且每次媽媽給自己買禮物后，總不愛好好吃飯……

    “布拉納，乖，再堅持一下，很快就到了。”科萊因米蕾婭將自己的外套裹在女兒身上，本想買把雨傘或者小雨衣，可為孩子購置新衣服后所剩下的錢，除了留著支付回程車費，恐怕連兩個人晚上吃飯都不夠了，能省一點……是一點吧。布拉納懂事地點點頭，面頰上來自媽媽的親吻，一如平常那般溫暖。

    這時，陰暗天空中，隱約浮現(xiàn)出幾抹赤紅。

    是閃電嗎？

    沒有遲到一步的雷聲作伴，未脫離云層的水珠停止下落。隨著“丹尼布洛”引發(fā)的大面積空間推動，城市上方所有實體物質(zhì)立時一掃而盡，晚霞很快代替被驅(qū)散的陰霾領(lǐng)取天空。科萊因米蕾婭萬中無一的鮮橙發(fā)絲，也在夕陽暉下重新煥發(fā)出異樣的光彩。

    來不及感謝上天及時的恩惠，趁著雨停，科萊因米蕾婭再度抱起女兒，徑直往目的地趕去。可當自己抵達多特蒙德音樂廳，放眼望去，門前卻沒有想象中人頭攢動的熱鬧場景，而周邊也無任何展架及布置顯示自己期待的舞臺作品《Carmina Burana》即將在今晚演出。

    “《布蘭詩歌》？很抱歉，女士。您或許沒看到最新發(fā)出的通告，本次演出由于特殊原因，已延期至明晚相同時段，非常遺憾。屆時，【威 斯 特 法 倫】交響音樂廳恭候您再次大駕光臨。”工作人員的解釋，讓科萊因米蕾婭心里一沉：明天這個時候……那今晚怎么辦？自己根本負擔不起一夜的住宿費用，哪怕只是環(huán)境最簡陋的旅店。

    努力以微笑回應(yīng)并謝過工作人員后，科萊因米蕾婭拉著布拉納小手，失神走出廳門，看著街上快步思歸的男女路客，難言的孤獨與無助瞬間涌上心頭，不知何去何從。如果只是自己一個人，風(fēng)餐露宿不要緊，可女兒年紀還小，雨后的“綠色都市”又那么涼，怎么忍心讓她跟著自己一起受苦……

    “我們……回家吧。”

    淚水滴在手中精致的銅版紙上，再滑落，科萊因米蕾婭終究還是放棄了。為搶購到這張價值近600歐元的樂票，自己不惜低價變賣了家中最后一批首飾，可沒想到最后竟然連幾十歐元的旅費也承擔不起。難道，一切都是天意、都是命中注定的么？

    “媽媽，你想聽音樂，布拉納陪你等。”女兒稚嫩卻又堅定的話語，刺痛了科萊因米蕾婭心中最柔軟的地方，她再也忍不住奪眶而出的眼淚，蹲下身子抱著布拉納哭泣：“對不起，布拉納，媽媽不是為了自己要聽音樂。多特蒙德是你爸爸的家鄉(xiāng)，明天即將演出的，是你爸爸此生最愛的詩歌，我只想有機會能夠在這里遇見他，只想讓他親手抱抱你，讓你知道你和別的孩子一樣，都有爸爸媽媽愛你……”

    “有時候，你我總會感嘆命運的不公，然而我們事先又何嘗知道，命運如此安排，其實已盡可能的做到了慈悲與憐憫。”

    白色披風(fēng)下?lián)u曳的裙擺，伴隨主人空靈聲音一同出現(xiàn)。希格德莉法額間紅光一點的圣裝魅影，在科萊因米蕾婭眼中仿佛天神下凡，而她手中遞來的兩張500歐元大鈔，雖是人間最俗之物，卻也是此刻自己可以看見的，唯一一絲希望。

    “我與您素不相識，不能接受您的饋贈，但我和我的女兒，都非常感謝您的好意。”科萊因米蕾婭話中沒有半點虛情假意，希格德莉法感覺得到，可越是如此，越能證明自己作為觀察者非計劃之內(nèi)的行為，是正確的：“縱使沒有這些錢，命中注定你今天也必然會留在這座城市，我只想讓你們……能夠過得好一點。”見科萊因米蕾婭仍未接過鈔票，希格德莉法直接將錢放進了布拉納肚子前面的小口袋中，而小女孩背后的紅帶蝴蝶結(jié)，更讓女武神倍感親切：“為了你的女兒，你需要等待。相信我，到了明天，你一定會見到他——卡爾?奧爾夫[2]。”

    “您認識我丈夫？！”科萊因米蕾婭聽到腦海中夙夜惦記的名字，不禁動容起身，緊緊握住了希格德莉法的手，仿佛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還活著、他真的還活著嗎？！”

    “你只需要記住，未來，你所看到的不一定是事實，你所設(shè)想的也不一定是真相，但陪伴你五年的信念，則不會欺騙于你。”說罷，開啟空間轉(zhuǎn)移功能的希格德莉法驟然消失，就像從來沒有出現(xiàn)過一樣。科萊因米蕾婭手中一空，詫訝中本以為是自己思念丈夫過度看到了幻覺，可當布拉納將兜中錢交給自己時，才意識到所有事情都真實發(fā)生過。

    “您是專程為我指引迷途的女神嗎，我和我的女兒布拉納怎么才能報答您？！”科萊因米蕾婭不顧路人疑惑的目光，朝著空曠開闊地真情流露地吶喊。而在小范圍空間視覺蔽障之下，普通人根本無法看到，白衣武神的存在與離去。原來，她的本名叫做布拉納……希格德莉法隱身立于音樂廳建筑外頂，聽到科萊因米蕾婭的大聲呼喚，只在心中回答：你的女兒，早已百倍報答于我了……

    在市政廳附近的意大利風(fēng)味館用餐后，兩名身著黑色西裝的德國男子，陪同一位中年男人及他身旁的年輕女性，一同來到位于多特蒙德大學(xué)科技園的特拉普酒店。其中一名黑衣男子將前臺取來四張房卡中的兩張交給了中年男人，舉止恭敬，但卻換來年輕女性眼神上的不滿，轉(zhuǎn)身直接將中年男人拉至一邊：“奧爾夫博士，我早已為你訂好胡根普特城堡酒店的豪華復(fù)古套房，雖離多特蒙德有些距離，不過在那邊享受一晚第二天再過來，也只是一個小時車程而已，何必住這種低星級酒店呢？”

    “跟你說過多少次了，瑪莎[3]。”奧爾夫撥開對方輕柔纏挽于自己臂間的冰肌玉手，就地稍事整理著裝，話間似乎有點不耐煩，但面容及姿態(tài)依舊保持著向來的紳士風(fēng)度，“你作為我的同事及助手，只需負責(zé)處理工作上事情，至于我的私生活，請不要妄加干涉。另外，‘Tryp’酒店對我來說，有著特別的紀念意義，每次回到多特蒙德我都會來此短住，所以，別再讓我從你口中聽到任何貶低它的話語，明白嗎？”

    “我不過是想讓你過得舒服一點嘛，你不領(lǐng)情就罷了，用不著這么說我吧。”瑪莎嬌嗔過后，做出一臉明顯夾帶嫵媚的委屈相。奧爾夫沒有多余的精力去哄她，只想趕快回房收拾一下，如果兩位大有來頭的“跟班”不反對，趁著天未盡黑，自己還想單獨到多特蒙德大學(xué)科技園去走走。

    眼見奧爾夫自顧自地朝電梯走去，衣香鬢影的瑪莎只當他是累了，恢復(fù)面上與貴婦人妝容相符的一貫桀驁后，指間夾著信用卡在兩名黑衣男子面前晃道：“聽說附近的‘Orange Fitness Club’有日光浴室，你們?nèi)ソo我訂兩個位置。還有，我不想里面有別人，打擾到我和奧爾夫博士。”

    看著面前踩高跟鞋仍比自己矮上一頭的女人，真不知她的傲氣從何而來，難道就因渾身上下珠圍翠繞打扮得像只孔雀似的？這天氣穿得如此露骨，也不怕感冒燒壞腦子，黑衣男子冷笑一聲，回答絲毫不帶客氣：“我們圣GSG奉命保護奧爾夫博士，不包括他的助手，也不是你的傭人。如果你執(zhí)意要離開酒店，我們不會阻攔，不過奧爾夫博士的行程中，沒有日光浴這一項。”

    “……你！”瑪莎不相信，除了奧爾夫，竟然還有別的男人敢對自己這般態(tài)度。不過，待黑衣男子搭乘電梯離開后，他的同伴卻走過來為此道歉：“格羅斯[4]為人古板，對誰都這樣，您千萬別介意。”對方低頭中語氣不乏誠懇，可目光一直停留在自己高聳的雙峰死活不愿移去。原來，圣GSG也不都是圣人嘛……瑪莎有意挺了挺胸，以便讓自己誘惑的曲線顯得更加跳脫迷人：“你叫什么名字？”

    “Noah.”

    諾亞？咯咯，就這么點兒定力，當真是侮辱了《圣經(jīng)》里面人物的名字。瑪莎忍不住發(fā)笑，以手托起對方下顎，同時拇指肆意撥弄著男人結(jié)實的嘴唇：“晚上在‘Orange Fitness Club’等我，我也需要……有人保護的。”

    奧爾夫來到自己房間，格羅斯就住在對面。總算可以一個人清凈會兒了，掛上“請勿打擾”的牌子后，奧爾夫關(guān)上門，不管西裝是否褶皺，只是合衣躺于床上，望著黑屏的衛(wèi)星電視，松開領(lǐng)帶，釋放胸中由來已久的惆悵：或許，未來很長一段時間內(nèi)，自己再難踏足多特蒙德，如果計劃順利，以后都不回來也有可能。不知她現(xiàn)在怎么樣了，放棄自己唯一的事業(yè)后，生活還過得去嗎……為創(chuàng)造一個理想的新世界，我背棄了自己所在的世界，也背棄了自己即將組建的家。我們笑著說再見，可彼此都知道，那一刻的分離，對于我們這行人來說，即是永別。

    篤篤……

    叩門聲叫起幾乎就要睡著的奧爾夫。唉……肯定是瑪莎，一到晚上便精力多剩的她，似乎從來不管別人是否需要休息，只顧自己的興致是否得到了滿足。奧爾夫無奈打開房門，然而，眼前卻并沒有人。

    “叔叔。”聲音從身下響起，原來是個將金發(fā)扎成夸張五角星的小女孩，一套米黃色蓬蓬裙彰顯著公主般的華麗，背后還打了漂亮的紅色蝴蝶結(jié)。如此特別發(fā)型，著實驚艷了奧爾夫，光是梳那作為塑型基礎(chǔ)的十條長辮，便要花費不少時間，足以體現(xiàn)出父母對其無微不至的關(guān)愛。小女孩看起來不過五六歲，長相異常可愛，可個頭卻比成年人的腰高不了多少。

    奧爾夫蹲下身，面對面凝視著小女孩一雙靈動的大眼睛，笑著問她：“怎么了，你的爸爸媽媽呢？”小女孩沒有回答叔叔問題，只顧說出自己的想法：“為什么我和媽媽的房間沒有這個？”順著小女孩胖嘟嘟的小手所指，奧爾夫看到那塊“請勿打擾”的牌子，原來這才是她所關(guān)心的。“應(yīng)該也有的吧，只是沒掛出來而已。”這個解釋，引來小女孩“掛出來有什么用”的進一步疑問，奧爾夫說可以避免別人來敲門打擾到里面住客，小女孩聽后撓撓臉，更加不懂了：“那你掛出來，我不是也敲門了嗎？”

    “哈哈……”奧爾夫在自己的領(lǐng)域攻克了無數(shù)難題，沒有任何事情得不到答案，就算有，也無非是需要多一些時間去研究。可現(xiàn)在，小女孩簡單而又直接的純真問題，卻讓自己感到有些無解。

    我們只能試著去制定規(guī)則，卻不能阻止命中既定的偶然。奧爾夫本想如此回應(yīng)，但他知道小女孩無法明白，只能用其可以接受的話語來作答：“因為你是一個美麗的小天使啊，凡人的門，是不能阻擋天使的。”

    “天使？”瑪莎的聲音于一旁響起，忽然間，莫名的溫馨氣氛被破壞得蕩然無存，“那我們尊敬的奧爾夫博士，你凡人的門，會為我這惡魔而敞開嗎？”奧爾夫抬眼看去，只見瑪莎換上一套肉色連身吊帶裙，以肘扶墻中幾近完全透明的材質(zhì)和什么都不穿已無任何分別，直看得旁邊小女孩陣陣臉紅。

    “小妹妹，你快回房去吧，以后有時間，叔叔再陪你玩。”

    奧爾夫視線有意避開惹火的瑪莎，僅落于雙手捂著眼睛走路的小女孩身上，真怕她歪歪扭扭的不小心摔上一跤。待小女孩離開后，奧爾夫二話不說，“嘭”的一下關(guān)上了房門，只剩下那塊“請勿打擾”的牌子，在瑪莎眼里持續(xù)搖晃，似在不斷嘲笑自己……

    此時，科萊因米蕾婭正沉浸于過往的回憶，也在心中感謝著女神的恩賜，讓自己有機會再次入住特拉普酒店，這是自己和丈夫第一次正式約會后共度良宵的地方。記得那年春天，餐廳戶外露臺的西班牙風(fēng)味菜肴，和當晚夜空中梅花間竹般的朗朗繁星，至今仍與科隆霍亨索倫橋上的愛情鎖交相映于心中……回過神來，科萊因米蕾婭突然發(fā)現(xiàn)布拉納不在房間，正欲出去找時，女兒已經(jīng)帶著哭腔回來了。

    “媽媽，有個沒錢買衣服的惡魔搶了我的蝴蝶結(jié)！”

    惡魔？科萊因米蕾婭不知布拉納從哪學(xué)來的這詞，看著辛苦編成的五星發(fā)辮被人拆散，只怪自己沒能看護好女兒，竟然發(fā)起呆連她獨自出去了都不知道：“媽媽明天再給你買條紅帶子做蝴蝶結(jié)，好嗎？”布拉納一個勁兒地搖頭，眼看就要哭出來了：“我不要別的，就要那條有五顆金色星星的紅帶子！”科萊因米蕾婭見狀趕忙抱起女兒，說現(xiàn)在已經(jīng)很晚了，等第二天一早自己去找那個拿走蝴蝶結(jié)的人，一定會給你要回來，總算是暫時安撫住了布拉納……

    兩個小時后，瑪莎吻別諾亞回到自己房間，此刻，渾身舒爽的她根本沒有留意到，原先放在桌上的五星紅帶，早已不翼而飛。若非不能推到這副事關(guān)千年的多米諾骨牌中任何一枚，希格德莉法真想現(xiàn)在便送她離開這個世界。

    竟敢用那骯臟的手染指屬于神的羈絆。你不是惡魔，但在被真正的惡魔棄如敝履的那天，在你卑微的生命結(jié)束之前……

    本席，一定會賜予褻瀆者……

    比死亡更殘酷的最嚴厲懲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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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科萊因米蕾婭——K?leinmilea

    [2]卡爾?奧爾夫——Carl.Orff

    [3]瑪莎——Martha

    [4]格羅斯——Gr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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