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暖風吹拂過陰陽關,監獄的放風廣場被修葺一新,整齊的蔥綠色草坪讓人看著就覺得心曠怡。韓諾惟站在廣場的一角,仰面看著湛藍的天發呆,一只信鳥拍打著翅膀飛過。
“是不是很羨慕它?”
韓諾惟應聲看去,眼前是一個精悍結實的漢子,他覺得對方有幾分眼熟,但一時又想不起來。
“看來你只把萬裕當哥們啊。”這漢子撇了撇嘴,“虧咱們還在一個號子里住了兩個多月。”
韓諾惟這才想起來,這人是之前陶白荷來探監時挖苦自己的那個人,當時他一臉羨慕地說:“有的人就是命好。”只是這個犯人住在離他最遠的角落,而且平時也很少跟其他犯人一起吹牛,所以韓諾惟對他沒什么印象。
韓諾惟本不想跟他多談,但見對方似乎并無惡意,也不好扭頭就走,便淡淡地回應了一句:“萬裕幫過我。”
漢子笑了:“我當你倆是鐵哥們呢,原來也只是利益關系。”
韓諾惟怒目而視:“跟你有關系嗎?”
“還真有點關系。”漢子將雙手插進自己的褲兜里,“萬裕欠我錢。”
韓諾惟冷冷地說:“那你找他去。”
“我有說他沒還嗎?”漢子的聲音冷了下來。
韓諾惟有點摸不著頭腦地看著對方,他搞不清對方的意圖。說這人是來找麻煩的吧,可對方也沒做什么;說是來客套幾句的吧,這人的表情卻并不友善。
韓諾惟想了想,決定還是先退一步。
“你能不能有話直說?既然萬裕已經把你的錢給還上了,那你來找我,又是想干嘛?”
漢子盯著他看了許久,足有一分多鐘,看得韓諾惟心里發毛。就在他準備發脾氣的時候,漢子終于又開口了。
“萬裕欠我的錢,已經還完了。但是我還欠你錢。”
“什么?”韓諾惟大吃一驚,“你在逗我嗎?”他的臉色一沉。
漢子搖搖頭,“那次萬裕找你要錢,我看見了。你把剩下的錢塞進枕套里,我也看見了。后來你打架,離開了號子,我就把你枕套里的錢都拿出來了。”
韓諾惟恍然大悟,他當初以為剩下的錢都被萬裕拿走了,所以也沒有再追究。
“那你是來還錢的?給我吧。完事你就可以走了。”韓諾惟稍微放心了一些,語氣也變得輕松了。
誰知那漢子又搖搖頭,“我沒錢。”
韓諾惟一下子火了,“你怎么這么無聊?!”
漢子忽然迅速上前,將一個東西塞到了韓諾惟的褲兜里。韓諾惟嚇了一跳,剛想拿出來,卻發現自己的手被漢子攥住了。
漢子看著韓諾惟,情嚴肅,眉心里的刀疤十分惹眼,“里面是我的手機,借給你用,晚飯的時候還我,就當是我還你錢了。”
韓諾惟幾乎驚呆了,手機這種東西在陰陽關里可是大忌,犯人絕對不能私藏。他不知道這漢子是怎么弄到手的,又是怎么在不驚動其他犯人的情況下使用的。
韓諾惟躊躇了片刻,他確實很需要和外界聯系,但是萬一這漢子是來給他下套的呢?
想到這兒,韓諾惟警惕地盯著對方。
漢子見韓諾惟沒有反應,有點著急了,“電我充滿了,你打兩三個小時沒問題。”他轉頭看看遠處的獄警,“一般人用我手機,都是要收費的,一分鐘二十塊錢。”
韓諾惟幾乎是目瞪口呆,“萬裕就是這樣……欠你錢的?”
漢子詭異地一笑,“你別管那么多,安心用吧,晚飯的時候還我就行了。”說著,他松開手,親熱地拍了拍韓諾惟的肩膀,轉身離開。
剛走了兩步,漢子又轉身走回來,“忘記介紹了,我叫華昌,你怎么稱呼?”
“2201。”韓諾惟直視著華昌。
華昌一愣,接著哈哈大笑,一邊笑一邊搖搖頭,走開了。
韓諾惟把手放進口袋,碰到了一個又冷又硬的金屬方塊,他很想立刻拿出來看看,但還是忍住了。放風廣場上的人太多了,萬一被其他犯人或者獄警看到,那就麻煩了。
“喲,嘖嘖嘖,這不是我們的小帥哥嘛?”一個刺耳的聲音打斷了韓諾惟的思緒,他轉過頭去看,不知什么時候,伍晨帶著他那群小弟站在了韓諾惟的身后。
韓諾惟知道伍晨是誠心來羞辱自己的,他的臉滿目瘡痍,何帥之有?可他并不想跟伍晨吵架,此前莫傲骨叮囑過他,凡事能忍則忍,鬧事對他沒好處。
這么想著,他將頭又轉了回去。
伍晨沒想到碰了個釘子,眼珠一轉,又皮笑肉不笑地說:“有人就是本事大啊,年紀輕輕就殺人放火強奸什么都干了,要不怎么能進灰牢呢?灰牢里邊咋樣?是不是舒服的不得了?給哥幾個介紹介紹啊。”
韓諾惟聽著實在不爽,忍不住譏諷地說:“灰牢好的很,你要不要來參觀一下?”
“哇,果然是坐了灰牢的,說話的聲音都特別大啊。”伍晨說著,哈哈大笑起來,周圍的人也跟著發出不懷好意的笑聲。
韓諾惟這才發現,不知何時,圍過來了一群看熱鬧的人,而獄警則遠遠地在圍墻邊抽煙曬太陽,像是沒看見一樣。他張望四周,卻不見莫傲骨,頓覺不妙:這幫人難道是專門挑自己落單的時候來挑事的?
看著周圍這些人,他更加警惕,也不搭理伍晨了,轉身就往廣場另一端走去。
伍晨哪能放過他,他使了一個眼色,立刻就有兩個人站了出來,擋在韓諾惟的面前。兩人都環抱著雙臂,一個嘴里叼著煙,一個撓著自己的褲襠,流里流氣地看著韓諾惟。
韓諾惟心知來者不善,只好先裝傻,“借過。”
伍晨走上前,抬起胳膊搭在韓諾惟的肩上,笑瞇瞇地說:“欸,你這就不對了啊,這么久沒見,大家想跟你敘敘舊嘛,這么不給面子?”韓諾惟心里直犯惡心,終于沒有罵臟話:“我跟你沒啥好聊的。”
伍晨撒開手,后退兩步,瞪大了肚臍眼般的小眼睛,吃驚地看著韓諾惟,“怎么會呢?咱們好歹在一起同居了好幾個月呢,是吧。”
有人發出了猥瑣的笑聲,韓諾惟看看遠處的獄警,咬了咬牙:“那就請你高抬貴手,讓我過去。”
伍晨揚著眉毛,身子扭來扭去的,像一只肥大的蛆:“先聊會,聊痛快了,我就讓你走。”
韓諾惟不耐煩地問:“聊啥?”
伍晨看了看四周,像是很滿意圍觀的人數,他清清嗓子,然后提高了聲音:“就聊聊你是怎么干那小娘們的吧。”
圍觀的人群爆發出下流的大笑聲。
韓諾惟完全沒有想到對方會來這么一出,他勃然大怒,正要一拳砸過去,忽然覺得手臂上一沉,原來是莫傲骨回來了,將他的手臂牢牢抓住。
莫傲骨沉聲說道:“各位,表演結束了,該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他身量高大魁梧,隆起的肌肉在衣服下若隱若現,加上情冷漠堅毅,一時間竟然很有震懾力。
一些不想滋事的人,見狀悄悄走開了,也有些人雖然走遠了一些,但仍注視著他們。
伍晨和他的人自然是不肯善罷甘休的。伍晨背著雙手,圍著莫傲骨前后打量了好一會兒,才說:“我知道你是誰,我也不想亂得罪人。我話先放在這兒,我跟你沒仇,就是這小子騎到我頭上來了,我得給他點顏色看看。你要是識趣,就別來搗亂。”
韓諾惟一聽就火了,他轉過頭去看著莫傲骨,正要反駁,莫傲骨狠狠瞪了他一眼。韓諾惟一時間被弄糊涂了,不知道老頭做何打算。
莫傲骨放下韓諾惟的手臂,走上前一步,問道:“直說吧,你想干嘛?”
“好,我就喜歡你這樣的痛快人。”伍晨咧嘴一笑,“讓那小子跪下來,給我磕三個頭,要帶響的!”
“你!”韓諾惟氣極,正要沖向伍晨時,莫傲骨卻伸手擋在了他面前。莫傲骨示意他別說話,然后轉向伍晨問道:“還有嗎?”
伍晨沒想到對方這么好說話,有點意外,他摸了摸光禿禿的下巴,想了幾秒,然后說:“他得趴在地上繞著廣場爬一圈,見人就學狗叫,怎么樣?”
莫傲骨聽得十分認真,又問:“還有嗎?”
伍晨被弄得有點措手不及,他眨巴著小眼睛,看了看莫傲骨,又看了看韓諾惟,吃不準兩人是什么意思。他回頭看了一眼身后的小弟們,眾人面面相覷,明顯也是搞不懂狀況。伍晨只好干巴巴地說:“就這些。”
莫傲骨點點頭,然后說:“你跪吧。”但不是對韓諾惟說的,而是沖著伍晨。
伍晨一愣:“你什么意思?”
莫傲骨又向前邁了一步,“我的意思是,你跪下,向他磕頭,三個,要帶響的。然后趴在地上,繞著廣場爬一圈,見人就學狗叫。”
韓諾惟這才明白莫傲骨是在替自己出氣,不由得笑了起來。一旁圍觀的犯人中,也有人撲哧樂出了聲。
伍晨氣急敗壞,“你敢耍我?”他一轉頭,看獄警仍在圍墻邊上,離這里尚遠,便一揮手:“給我上!”
一群人看著莫傲骨的大塊頭,有點為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都不想做出頭鳥。
伍晨見叫不動人,顏面全失,更來氣了,他狂怒之下,也顧不上那么多了,揮起一拳就撲了上去。他這一拳來勢洶洶,直沖著莫傲骨的鼻子,勢要將他打得臉上開花。
誰知莫傲骨根本沒有閃躲,他一抬手就抓住了伍晨的拳頭。
伍晨出師不利,再想收回自己的拳頭卻不行,莫傲骨的一只大手猶如尖利的鐐銬,竟將他的手死死鎖住,怎么都抽不回來。伍晨急出了一腦門汗,他扭著頭看向身后那群小弟,可是,明顯沒人有想要上前幫忙的意思,情急之下,他一腳踢向莫傲骨的肚子。
圍觀的人都瞪大了眼睛,伍晨一腳騰空的一瞬間,莫傲骨抓著伍晨的右手突然發力,順勢將伍晨拽向了空中。伍晨在空中擺出了一個勝利的姿勢,活像一個拉拉隊員。誰都沒有想到,伍晨這個大胖子會被莫傲骨像扔小雞一樣扔了出去。
伍晨尖叫著砸在地上,滾了好幾圈,才被小弟們給攙扶起來。他灰頭土臉,渾身哆嗦著,不知道是氣憤還是害怕,也許是疼得鉆心,他用手指著莫傲骨說:“打!誰打的重,我就優先排誰的班!”
韓諾惟還在思考這句話的含義,一抬頭就看到伍晨的小弟們像注射了雞血一樣沖了上來。
他熱血沸騰,正想上去幫莫傲骨的忙,不料莫傲骨一面與那些人纏斗,一面沖他大喊:“丑八怪,滾!”
韓諾惟自毀容后還沒被人說得如此難聽過,這句話真令他心如刀絞,尤其是出自莫傲骨口中,更令他難以接受。他氣得扭頭就走,一口氣走了好一陣,才反應過來,莫傲骨從來沒有罵過自己,這句話,分明是故意激怒自己,好讓自己遠離是非。
韓諾惟越想越揪心,立刻就往回跑。
然而,他的擔心是多余的,莫傲骨居然一個人打一群人還綽綽有余,他身形矯健,一頭銀發在人群中格外顯眼。只見莫傲骨閃轉騰挪,恍若游龍,腳步似蜻蜓點水,落拳卻如鯤鵬出海,在對方這么多人的情況下,他只有臉上掛了一點兒彩。
雖然莫傲骨很強,但韓諾惟還是不忍心讓七十多歲的老人獨自奮戰,他正想沖過去幫忙,肩膀卻被人拍了一下,他回頭一看,拍他的人竟然是萬裕。
萬裕對著他搖了搖頭:“他不用你幫忙。”
韓諾惟萬分焦急:“那我就這么看著他們打下去?”
萬裕小聲說:“陰陽關對打架處罰是很重的。據說這個老頭很有本事,你別跟他比。”
韓諾惟聽后不為所動,還想沖上去,萬裕有點著急,他拽住韓諾惟,注視著韓諾惟的眼睛,誠懇地說:“我沒騙你,真的。”他習慣性地環顧了左右,然后說:“上回你幫了我大忙,伍晨已經被調到別的號子里去了。我還沒來得及謝你。你聽我一句勸,別摻和打架的事情。”
這時,哨聲突然響起,幾名獄警跑了過來,韓諾惟不由得松了一口氣。他想,莫傲骨平常和獄警關系很好,他們應該不會太為難他,說不定還會幫他。
一名獄警揪住一個旁觀的犯人,問道:“誰先動的手?”
那人嚇了一跳,唯唯諾諾半天不敢說話。獄警將臉一沉:“陰陽關不許打架,這是鐵律,我看你們都是活得不耐煩了吧!”說著,他提高了聲音:“都關到總統套房里去!一星期!”
韓諾惟聞言嚇了一跳,他是關過總統套房的人,知道那種逼仄痛苦的滋味,雖然只關了三天,但他覺得好像有三年那么漫長,每一秒都是數著度過,若真關上七天,怕是要把人逼瘋了。
他焦急地看著莫傲骨,卻見到后者正好抬起頭來,沖自己露出了一個秘莫測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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