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續數日的陰雨讓小海感到很不舒服,她的腰在車禍后就留下了傷,一到陰雨天便隱隱痛。
今天要不要干脆就在家休息一天?但小海立刻就否定了這個念頭。兒子三歲多了,下半年無論如何也得送到幼兒園去了,而她看上的幼兒園資費都不低,還是去店里吧。
小海洗刷完畢,她的母親已經做好了早餐。
“媽,我去店里了,一會兒子涵起來了,記得要他吃維生素,飯前吃。”小海將早餐裝進飯盒,準備帶到店里去吃。
“知道了,你中午還是不回來吧?”
“嗯,我回來吃晚飯。”小海拉開門,又轉身叮囑道:“不要再買鴨脖子了,子涵最近光吃這些零食,都不好好吃飯。”
“知道了,知道了。”母親不耐煩地應付了兩句。
小海關上門,一邊走,一邊想:真是不能讓老人帶孩子,寵過頭了。
她走出樓門,打開折疊傘。雨雖然不大,卻很稠密,地上已經積了一層水。她離公交車站還有好幾百米,走過去的話,估計鞋子是要濕透了。
小海正在考慮要不要奢侈一把,打車去店里的時候,一輛紅色的轎車像是聽到了她的心聲似的,在她的面前停了下來。
開車的人按下車窗,露出一臉濃密的大胡子,“大姐,去哪兒?”
這明顯是私家車,小海警覺地后退了一步,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不需要搭對方的車。
大胡子似乎并不意外,他笑了笑:“大姐,我不收費。”
小海更警惕了,她看這人的外表,實在是不放心。鞋子濕就濕吧,打定主意后,她朝公交車站的方向走去。
不料那紅車竟然快速倒車,然后又在小海旁邊停了了下來,大胡子仍然帶著笑:“還是上車吧,嫂子。”
小海聽到這個稱呼,臉色微微一變,她板起臉:“你認錯人了。”
“我不會認錯的,你是邵訟的未婚妻吧。”大胡子耐心地解釋著,“別害怕,我是邵訟和莫傲骨的朋友。”
小海的表情瞬間變化了好幾種,她一時間有點慌。
“你的服裝店,原本是打算跟邵訟一起開的。你倆能好上,是莫傲骨當的紅娘,對不對?”
“就算你說的都對,你找我干嘛?”小海抓緊了傘柄。
“上車吧,上車了我就告訴你。”大胡子用頭指了指側面,“你可以記下我的車牌號,現在就發給你的母親,我等你發完短信。”
小海聽到對方這么說,也不好再推諉了。但她并沒有拉開副駕的門,而是坐到了車子的后排座位上。
“去你店里?”大胡子看她關上車門,問道。
“你找我有什么事?”小海收好雨傘,放在腳下。
大胡子發動了車,“那就去你店里吧。”
他沒有回答小海的問題,這讓小海有些不安:“如果你是邵訟和莫傲骨的朋友,那你應該知道……”
“他們都死了,我知道。”大胡子淡淡地說。
一時間,車里彌漫著沉悶壓抑的氣息。
“那你還來找我干嘛?”小海率先打破了沉默。
“我想知道邵訟是怎么死的。”
小海愀然變色,“你既然是他的朋友,怎么會不知道這件事?”
大胡子輕輕嘆了一口氣,聲音很低,卻蘊含著無限的酸楚和無奈。“我當時不在韓城,我遇到了麻煩,所以,幾年后才回來。”
“你叫什么名字?”
“戴天。”
小海搖搖頭,“我從來沒有聽邵訟提過你。”
戴天從后視鏡里看了小海一眼,“你不知道也很正常,因為他當時并不知道這個名字。”
小海一怔,接著反應過來:“你也是陰……”
戴天截斷她的話:“你就別猜了。我如果是壞人,早就對你的母親和兒子下手了,不用這樣小心翼翼的。”
這句話成功地嚇住了小海,她害怕地捂著嘴,避免自己叫出聲。
“邵訟幫過我一個很大的忙,我這個人,有恩必報。我聽說邵訟出事了,就趕回了韓城,沒想到你卻搬到了廿縣,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戴天嚴肅地說。
“邵訟是出車禍死的,這你應該聽說了。”小海終于鎮定了一點。
“我不信。”戴天斬釘截鐵地說,“我知道高執的為人,他才不會放過邵訟。”
“你連這個都知道……”小海喃喃道。
“我還知道,高執利用邵訟越獄成功了。”前面是紅燈,戴天緩緩減速。
小海的臉色又是一變,她轉過臉去看著車窗外。雨水落在車頂,再變成一條條曲線,從車窗上滑落。
“假如我推測得沒錯,高執當初是想一箭雙雕,同時除掉你和邵訟。”
小海的眼圈漸漸變紅了,“你能幫邵訟報仇?”
“不僅是幫他,也是幫你。”戴天語氣堅定地說,“請你相信,假如這個世界上還有能扳倒高執的人,那個人只會是我。”他在心里默默地補充道:無論付出怎樣的代價。
小海的眼淚潸然而下,她漸漸從哽咽變成抽泣,最后終于趴在前排的座椅上,大哭了起來。
過了紅綠燈,戴天將車開到一條小路上,靠邊停了下來。
他拿出一包紙巾,默默遞給后排的小海。
小海慢慢停止了哭泣,她擦干眼淚,又坐直了身子。
三年前的大年初一,小海正享受著難得的假期,她這時已經離開了honey,加上又懷孕了,便安心呆在出租屋里看著電視。
電話鈴響了,小海一聽是快遞,不由得喜出望外,她原本以為春節期間快遞是要休息的。這樣,她就可以提前拿到孕婦專用的“防輻射服”了。
小海解除了門禁鎖,早早打開了防盜門,她在門口張望著,等待快遞員上樓。
她等來的是捂住她嘴巴的一雙手。她拼命掙扎,卻被敲了一下后腦勺,接著,她就失去了知覺。
小海醒來的時候,發覺自己坐在一張椅子上。她的雙手雙腳都被牢牢地綁著,眼睛蒙著厚厚的布。她的嘴里被塞了一團布條,她發出“嗚嗚”的聲音,但是沒有人來管她。
不知等了多久,有人拿來一個手機,摘掉了她嘴里的布條,“說話。”
她聽到了電話那端熟悉的聲音:“小海?”邵訟的聲音透著焦慮,還有些不敢置信:“小海,你怎么樣了?”
小海這才反應過來,她竭力忍住想哭的沖動:“訟哥!”
“你不要怕,我很快就來救你了!”
小海還想說話,但手機已經被拿走了,她的嘴里又被塞進了布條。
一個男子對著手機說:“你聽到聲音了,放心了吧。你老實按照老大說的做,我們會放走你女人的,你要是不聽話,呵呵……”
小海一頭霧水,邵訟在坐牢,能幫他們這個所謂的“老大”干什么?帶違禁品?還是白送他超市里的東西?
她正在胡思亂想,只聽男子的聲音又變得恭敬起來:“是!是!老大放心,我會處理好!”
接下來,她每天都有一次機會和邵訟通話一分鐘,但只要時間一到,男子就會奪走她的電話,不許她再說。
小海跟他們說自己已經懷孕了,求他們放過她,但無濟于事。這群人看管得很嚴,每天會有人送來三餐,而那個管電話的男子似乎是個小頭目。
“你還記得他的聲音嗎?有什么特點?”戴天打斷了小海的話。
小海搖了搖頭,“說韓城土話,聲音也很普通。但他是個光頭!”
戴天眼睛一亮,他轉過頭,“你不是眼睛被蒙著嗎?你怎么知道的?”
“我聽有人叫他小光,還有人拿他開玩笑,說他在房間里也沒用,照樣得開燈。他就反駁說,有種對老大也這么說,我猜,高執也是光頭?”
戴天露出贊許的眼,“是的。”
初七過后,小光就再也沒有拿手機過來讓小海和邵訟說話了,小海心里著急,但也只能煎熬地等待著。
又過了一天,高執出現了,但小光卻不見了。小海又苦苦地等了很多天,終于等到高執的手下將她帶上一輛車。
她的眼睛被蒙著,只能從聲音判斷,他們從偏遠的郊外來到了喧鬧的市區。然后他們又換了一輛車,她被塞進了車的后備箱。
就在小海快要絕望的時候,車子停了下來。有人打開了后備箱,接著,那人解開了捆綁她的繩子,拉下了她眼睛上的布條,最后取出了她嘴里的布條。
她的眼睛被亮光刺得睜不開,那人渾身顫抖地抱住她,抽抽噎噎地說:“小海!我來救你了!”
聽出是邵訟的聲音,小海險些激動得暈過去,她不知道自己被關了多久,長期的幽閉,幾乎要使她絕望。她投入邵訟的懷里,嚶嚶地哭了起來。
兩個人又斷斷續續地說了一陣話,邵訟讓她上車,兩人都驚魂甫定,只想趕快離開這里。
說到這里,小海的眼淚又涌了出來。
戴天連忙拿出一包新的紙巾給她,她卻搖了搖頭,用手背抹掉了眼淚,然后深深吸了一口氣。
“在車上,邵訟簡短地說明了事情的來龍去脈。不知怎么,那次莫傲骨冒充高執的事情被高執知道了。接著,那年春節,莫傲骨和另一個犯人越獄了。也不知道高執是從哪兒得到的消息,知道了是邵訟幫的忙,就把我給綁了,然后找到邵訟,要求他配合將一些犯人運送到隔壁的監獄醫院。如果邵訟不配合,就……”
戴天摸摸胡子,表示聽懂了。
“邵訟那時候已經知道我懷孕了,他沒辦法,只好按照高執說的做。做完高執吩咐的事情后,高執堅持要他再等一個月。直到約定的時間到了,高執才讓手下找到他,要他來接我。
“那個時候,孫丹邱已經離職了,邵訟不像從前那么自由,他好不容易找到機會,給新任監獄長安排的超市經理介紹供貨商,才離開了陰陽關。他生怕高執說話不算話,一出來就直奔高執說的地方,找到了我。”
小海又停了下來,她的嘴唇抖得厲害,巨大的痛苦壓得她無法說話。
戴天嘆了一口氣,“后來,你們的車被一輛高速行駛的大貨車給撞上了。邵訟當場就不行了,你則被好心的路人送到了醫院,撿回一條命。萬幸的是,孩子保住了。不幸的是,肇事司機不知逃到哪里去了。你去報案,但案子最終不了了之。你不敢留在韓城,只好搬到廿縣。是不是這樣?”
小海用雙手捂住臉,難過地點點頭。
兩人都沉默了好一會兒。
“對了,我還有個問題。”戴天緩緩地說,“你沒有見過高執,怎么能確定后來出現的人是高執?”
小海答道:“我聽到其他人都叫他老大,他還打了幾個電話,準備去見他女兒。”小海看戴天納悶的樣子,又補充道:“高執在入獄前,就有個女兒。他女兒好像身體不好,一直有病。我聽他的小弟聊過,似乎高執越獄就是為了他女兒。”
戴天吃驚地問:“他女兒出事了?”
小海搖搖頭:“具體情況我不知道,那些人也沒展開說,大概就是他女兒病情加重了之類的吧,高執一著急,就越獄了。”
“可是,你知道嗎?陰陽關發現了七具尸體,就是邵訟運送的那七個人,里面就有高執。”
小海露出困惑的表情:“但是,我聽那些人說話的語氣,應該就是在跟他們老大說話啊。再說,要是高執死了,那些人也不會讓邵訟來接我吧。”
戴天露出個意味深長的笑容:“你忘記小光了嗎?我估計,這個小光,不僅是光頭,而且和高執的年齡、身高、體格都很接近。”
“所以,小光替高執死了?”小海睜大了眼睛,雖然她已不再年輕,但那張鵝蛋臉上,依然能看出美麗的痕跡。
戴天聳聳肩膀:“也可能是被高執殺了。這個不重要了,總之,我確認了高執還活著,就一定不會放過他。”
小海看著戴天身上臟兮兮的沖鋒衣,有些懷疑:“你這么有把握?”
戴天秘地一笑,忽然從儲物盒里拿出一個小布袋,遞給小海。“這是我千辛萬苦才拿到的,它屬于你。”
小海打開布袋,里面掉出一個鑰匙扣,造型是一只光潔小巧的松鼠,十分可愛。
“這是邵訟的遺物,我想,他本來是要送給你的,松鼠,應該是諧音了‘訟屬’吧。而且,我記得,你一直是很喜歡收集鑰匙扣的。”
小海緊緊地攥著鑰匙扣,痛哭失聲。
等她慢慢平靜下來時,才發現,戴天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將車開到了她的服裝店門口。
“雨停了,你去吧,天一會兒就晴了。”戴天不再看她,“我給你留了份小禮物,你很快就能看到。”
小海想問是什么,但戴天平視著前方,顯然是不打算再和她交談了。小海只得下了車,目送這輛風塵仆仆的紅色轎車離開,然后她掏出鑰匙,打開了店門。
小海打開燈,走到柜臺前。這時,她注意到柜臺上放著一個大信封。她警惕地轉身看了看,什么時候有人來過?
但店里靜悄悄的,只聽得見屋檐的滴水聲。
她小心翼翼地拆開了信封,里面裝著購房合同、房產證、鑰匙、存折,還有一張折起來的小紙片。她攤開了紙片,上面寫著:
好好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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