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國侯舉辦宴會之后的第三天,上午八點五十分,南澤雨進入了自己的辦公室。
他欣賞了一會兒窗臺上的琉璃殿,然后將它挪了個位置,使它完全暴露在陽光下,接著,他又將一盆星乙女放到了陰涼處,免得它被太陽照射到。“有空了我要再弄點皺葉麒麟和長生草。”南澤雨這樣想著,又看了一會兒窗臺上的幾盆多肉,這才不慌不忙地走到寫字臺后面,拉開椅子,坐了下來。
桌上有三份剛送來的新報紙,還有兩個快件。南澤雨瞟了一眼快件封面上的寄件人名字,本能地猜測應該是某些公益組織發給他的宣傳資料,他對這些根本就不感興趣,于是便將快件推到一邊,漫不經心地翻開了報紙。
南澤雨先拿起“黨報”,快速瀏覽了“國際風云”和“國內政經”兩個版面,但沒有發現他感興趣的新聞。他放下“黨報”,又拿起了《申友晨報》。
“與‘神秘富豪’交情匪淺
警方或遭遇信任危機”
南澤雨看到這個標題,不禁心中一緊,而當他將視線移到大字號標題下的配圖時,更是感到惴惴不安。在這張圖片上,西裝革履、端身而立的南澤雨正接受滿面笑容的高靳的敬酒,而站在兩人中間,面對著鏡頭的,是神色莫測的萬國侯。
南澤雨下意識地坐直了身子,快速地讀完了這篇報道,等他放下報紙的時候,臉色已經是一片鐵青。
按照文章的描述,他簡直要和萬國侯稱兄道弟了,而高靳也是他的左膀右臂,與他關系密切。文章里影影綽綽地寫了許多模棱兩可的分析,而且每一個結論都試圖將讀者的視線導向“葉穎君墜樓案”,以及不言而喻的錢權交易。
他想起因故早退的俞鏡泊,這個幸運的家伙沒有出現在照片上,由此也不會被人瞎揣測一通。想到這兒,他不由得咒罵了一聲,“媽的!”
在南澤雨看來,撰寫這篇文章的人,其心可誅。“余心至安”,顯然只是個筆名,實際上又是一個想敲竹杠的人盯上了他。南澤雨越想越氣,又讀了一遍文章,“捕風捉影!全是胡扯!”他憤怒地扔下報紙,又狠狠地踹了一腳寫字臺。
南澤雨拿起電話聽筒,左手煩躁地在桌面上敲打著。該打給誰呢?市委宣傳部部長?似乎有些小題大做了。打給《申友晨報》的社長?但他與對方并不熟,只是吃過一次飯,萬一對方不買賬怎么辦?南澤雨想得頭疼,只好先放下了電話聽筒。
“'Cause-the-players-gonna-play,play,play,play,play……”南澤雨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嚇了他一跳。他看了看桌上并排擺放著的兩個手機,亮屏的是私用。這陌生的鈴聲一聽就知道是他女兒設置的,南澤雨苦笑了一下,按下了接聽,“大早上打電話,什么事情?”
對方說了一句話后,南澤雨的臉色立刻變了,“什么時候的事?”
他一邊聽對方匯報,一邊在心里打著主意,“不要慌,不要報警,等我來了再說。”
南澤雨掛掉電話,走出了辦公室。他來到這一層樓最邊上的那間大辦公室的門口,輕輕打開了門。里面坐著的幾個人,正沒精打采地聊著天,一見南澤雨出現,他們都立刻擺出正襟危坐的樣子來。
南澤雨只是站在門口,沒有進去,“你們主任來了嗎?”
“好像來了。”離他最近的警官硬著頭皮答道。
南澤雨一眼就看出對方是在說謊,但他也懶得戳破,“那你告訴他,我今天有事,下午的會我要是趕不上,就讓他們自己開,不用等我。”
“哦,好的。”幾乎是不等對方回答,南澤雨就已經關上門走了,他離開的速度是如此之快,以至于讓那位年輕的警官心里直犯嘀咕:難道是我替主任打馬虎眼被發現了?
南澤雨開著車,一路橫沖直撞,他心里著急,恨不能長出一對翅膀來。可偏偏魔都的早上就是這樣習慣性地堵車,他按著喇叭,心煩得忍不住想要大吼一聲。
好不容易趕到了陶無法位于古玩城一條街上的琥珀店外,南澤雨快步沖上臺階,推開了玻璃門。
陶無法正在店中等候,他雖然眼睛不好,但聽力卻很敏銳,在聽到開門的動靜后,他立刻扭頭問門口的伙計:“是不是姑爺?”
“是我。”南澤雨答道。
陶無法拄著手杖,從柜臺后面走了出來,“去老地方嗎?”
“不用,就在店里說。”南澤雨吩咐伙計在門口掛上“close”,然后又掏出錢包,抽出幾百塊,遞給了門口的伙計,“你們還沒吃早飯吧?趕緊去吃。”
伙計接過錢,會意地朝另外幾個人招了招手,而后匆匆離開了琥珀店。
等店里只剩他倆的時候,南澤雨疲憊地嘆了一口氣,他在一張高腳椅上坐下,“仔細說說,到底什么情況?”
陶無法的臉色也很陰沉,因為這是他做夢都沒想到會發生的事情。早上,他像往常一樣來到店里,剛開門不到兩分鐘,就來了一個小男孩,聲稱自己手里有一種非常罕見的琥珀,能呈現七種顏色,想要賣給他們。
小男孩要求跟能“當家拿主意”的人交談,陶無法便說明自己就是店主,不料這小男孩根本不把眼睛幾乎看不見的陶無法當回事,非要見“當家的”才行。
陶無法好說歹說,連哄帶騙,小男孩才勉強同意跟陶無法交易。但是,他并沒有帶琥珀在身上,一番商量后,小男孩決定帶陶無法去往他的住處取貨交易,價格是兩萬一克。
“還是上次那個小男孩嗎?”南澤雨忍不住打斷了陶無法。
“不是。”陶無法答道,“上次的孩子普通話很標準,這次的聽起來有外地口音。不過,伙計說,這個孩子也很小,個子矮矮的,也是最多六七歲的樣子。”
“他開的這個價格實在低的有些出乎意料啊。”
“是的,但我當時想,可能是小孩子偷了大人的東西賣。小孩子又不懂得琥珀行情,亂喊價也是很有可能的。”
南澤雨摸出煙盒,點燃了一支煙,他抽了一口之后,又緩緩吐出煙柱,“然后呢?”
“然后,我就跟他商量,能不能讓我最信任的伙計替我去?”陶無法聞到煙味,也有點心癢,但他聽不出南澤雨的喜怒,便不太敢抽。他摸索著走到柜臺后邊,拿出一個煙灰缸,遞給了南澤雨。
“他拒絕了?”
“他同意了。”陶無法答道,“他應該也能看出我的眼睛不行,行動實在不方便。”
“于是,你就讓小呂、小佟跟著他去了?”
陶無法長嘆一聲,他何嘗沒有聽出南澤雨話語中的責備,但他無計可施。
小男孩年紀很小,似乎沒有任何威脅性,也正因此,陶無法才會放心地讓小呂、小佟跟著他去取貨。為了讓小男孩感受到自己的誠意,陶無法甚至拿出一萬五千塊錢的現金當作定金,讓小男孩帶走了。
陶無法并不擔心會被騙,因為小呂的身手在伙計中算是出類拔萃的,他曾經聽其他伙計說過,小呂可以徒手劈斷兩塊磚頭。他雖然看不清小呂,可他平時聽小呂爬樓梯,呼吸都非常淺,想必是有功夫在身的。
而小佟平時最大的愛好就是玩雙節棍,他無論去到哪兒,雙節棍都從不離身。他甚至還參加過在香港舉辦的一屆雙節棍大賽,雖然沒拿到什么好名次,不過用來防身還是綽綽有余的。
然而,一個小時過去了,小呂和小佟并沒有回來,陶無法只好吩咐店里的伙計撥打兩人的手機,卻均提示“已關機。”陶無法這才有些驚慌起來,他猛然意識到,自己不知道小男孩的名字,也不知道具體的住址。
小男孩含糊其辭的“白橋弄”離陶無法并不遠,他立刻派伙計過去找,然而一無所獲。他不可能挨家挨戶地搜查,無奈之下,他想到了南澤雨。
南澤雨聽到這里,看了一眼墻上的鐘表,“小男孩到店里是幾點?”
“大概八點的樣子。”
“伙計跟他走的時候,是幾點?”
“八點二十吧。”
南澤雨若有所思,“你給我打電話的時候是九點半,現在是十點一刻,你的兩個伙計已經失聯快兩個小時了。”
陶無法愁眉苦臉地說:“我想到了報警,但是我又不敢。”
南澤雨冷笑了一聲:“還好你沒報警,蠢貨。”他抽著煙,教訓著陶無法,“七色珀的事情不能公開,知道嗎?你是怕警察不知道你跟霓虹國的不仁社有來往嗎?”
陶無法點頭如搗蒜,俄頃,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又抬起頭說道:“你要不要看看店里的監控錄像?”
南澤雨不耐煩地抽了一口煙,然后在煙灰缸里彈了彈煙灰,“這個小孩肯定什么都不知道,他背后的那個人顯然是有意識地每次都換不同的小孩子來跟我們打交道。”
他話音剛落,陶無法的手機忽然響了,不等陶無法接通,就掛斷了。陶無法掏出手機,解開鎖屏,遞給了南澤雨,“你看看,是不是小呂和小佟打來的?”
“是小呂的號碼。”南澤雨遲疑了一下,回撥了過去,但“嘟嘟”了半天之后,也沒有人接聽。正當他思索著打電話的人的身份時,屏幕上又彈出了一條微信信息。南澤雨點開后,就有了不詳的預感。
對方發來的是一段短視頻,南澤雨看著黑漆漆的預覽畫面,按下了播放鍵。
拍攝的人緩緩地移動著鏡頭,他十分小心地操作著手機,直到鏡頭移到了他的額頭附近。
鏡頭突然一晃,接著,一對金色的眸子映入了南澤雨的眼簾。
視頻結束了。
南澤雨嚇了一跳,他不安地站了起來,煙也丟到了煙灰缸里。他心神不寧地來回走了一會兒,然后決定再看一遍視頻。但當他再次點開微信時,屏幕上卻顯示對方已經撤回了一條消息,視頻不見了。
南澤雨恨恨地瞪著屏幕,像是要把它給瞪出兩個窟窿來。
“怎么了?”陶無法側耳聽著手機的動靜,不安地問道。
“金色眼睛出現了,你的兩個伙計要倒霉了。”南澤雨握緊了手機,“不知道下一個倒霉的是誰?”
陶無法還沒來得及回答,“哐當”一聲突然響起,兩人都聽得出來,這是玻璃被硬物砸到的聲音。
南澤雨臉色一變,他立刻站起來,幾步沖到門口,拉開了店門。
兩個麻布口袋被丟在了陶無法的店門口,口袋上有刺目的斑斑血跡。南澤雨小心地環顧了一圈四周,沒有發現任何可疑的人。實際上,古玩城所在的這條路,不到下午,是幾乎看不到什么行人的。這反倒讓南澤雨松了一口氣,他在確定沒有危險之后,吃力地將兩個口袋拖進了店里。
他關上門,又拉下了門簾,接著解開了其中的一個口袋,里面果然躺著一個年輕的伙計。南澤雨認出來,此人正是小呂。他試著摸了一會兒小呂的脈搏,但很快就將他放開了。另一個口袋里裝的是小佟,也早已斷了氣。
“這人真狠。”南澤雨喃喃道,“兩個倒霉蛋的脖子都被扭斷了。”
“我去調今天的監控錄像,店門口有個探頭。”陶無法走到柜臺后面,摸索著電腦。
“你讓開,我自己來。”南澤雨坐到電腦前面,點開了監控軟件。從監控畫面上看,只能看出那人戴著口罩,穿著寬大的工作服,長相和年齡都無法判斷。只見那人將兩個麻布口袋丟在了店門口,然后上了路邊的小貨車。他上車后,又搖下車窗,伸手扔了一樣東西砸向店門,然后就開著車揚長而去。此外,那人還在車牌上面遮擋了塑料袋,從畫面上看不清任何數字。由于古玩城緊臨高架橋,平常就不怎么安靜,以至于那人在做這一切時,南澤雨和陶無法都沒有注意到。
“這人大概是不怕被交警罰?敢擋車牌?呵呵。不過他都敢殺人了,也不在乎這些了吧。”南澤雨嘲笑地說著。他的笑聲還沒停止,一條新的信息又傳送了過來,發送人是小呂。
南澤雨點開了信息,“下次,讓管事的來。”
最令南澤雨感到憤怒的是,在這條信息的結尾,居然帶著一個笑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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