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彈出膛的那一瞬間,時間仿佛靜止了。
老叫花子的眼神充滿了驚訝,同時又摻雜了些許疑惑。南澤雨瞪大了雙眼,看著猛地別過頭去的南澤姣。
從另一座樓梯爬上樓的便衣聽到槍聲,仿佛是聽到了死神的召喚。他們如洪水猛獸一般竄出來,奮力撲向了老叫花子。老叫花子剛調轉槍頭,就被便衣給撲倒了。
然而,一旁的萬國侯卻并沒有往老叫花子的方向看一眼,他只是呆呆地看著面前的月漱落。直到聽見玻璃碎落的聲響,他才下意識地說了一句,“月總管?”
擋在萬國侯面前的,是在槍響的那一瞬間沖出來的月漱落。
月漱落仰起頭,艱難地微笑了一下,“侯爺,我在。”接著,她就像一朵墜落的櫻花,不堪重負地倒在了地上。
子彈打在了她左胸上方的位置,一大片深色的血跡在她的孔雀藍旗袍上洇開,仿佛是沒有生氣的墨汁。她的臉色蒼白得像是秋季夜空中的下弦月,而那總是帶著淡淡笑意的嘴唇也失去了鮮活的顏色。長長的睫毛在她那近乎透明的臉頰上投下一層死亡的剪影,睫毛下緊閉的雙眼則如同無情的藩籬一般,令人絕望。
萬國侯趕緊彎腰抱起了月漱落,然后對呆若木雞的南澤雨說:“我得走了。”說完,不等南澤雨做出反應,他便抱著月漱落,快速沖下了樓梯。當他經過陶白荷的身邊時,他甚至都沒有注意到后者的存在。
萬國侯穿過驚訝的人群,疾速狂奔到了千楓學院的后門。T3見到萬國侯,慌忙打開了車門。好在T3已在K1的安排下,事先將車子開到了后門,那里的車和行人都比前門要少很多。
顯然,T3從未見萬國侯的臉上出現過這種表情,他有些不知所措。他看了眼月漱落,緊張地伸出了雙手,想幫萬國侯將月漱落抱上車,但卻被萬國侯投來的冷酷眼神給阻止了。
萬國侯坐進車子后,T3立刻關上車門,坐進駕駛室,開動了車子。萬國侯脫下西裝外套,蓋在了月漱落的身上。接著,他解下自己的領帶,團成一團,壓在月漱落的傷口上。傷口并不大,但鮮血一直在汩汩往外涌,他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并用力壓著傷口。
“車上有急救包嗎?”
“上次用完了,忘記補充了。”T3膽戰心驚地說,“對不起,侯爺,是我的疏忽。”
萬國侯沒有說話,直到車子開出千楓學院后門那條街之后,他才開口說:“聯系姜汝礪,準備手術。”
T3小心翼翼地從后視鏡里看了一眼月漱落,他不安地問道:“那……不接狂心了嗎?”
萬國侯這才想起來,自己把謝狂心給忘了,他嘆了一口氣,“回頭在說吧。”話音剛落,他的手機響了起來,他騰出右手,掏出手機,按下了接聽,“抓到了嗎?”
得到肯定的答復后,萬國侯長出了一口氣。他的心跳得很快,雖然他一直在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但好像無濟于事。
上一次心跳快成這樣,還是在陰陽關越獄的那一夜。
萬國侯不愿再回憶痛苦的往事,他看了看窗外,“T3,開快點。”
“是。”
萬國侯用右手握住了月漱落的手腕,不知為何,那纖細的手腕令他覺得異常沉重。他無意識地數著那細碎而又毫無規律的脈搏,覺得自己可能害了一個無辜的女人。同時,一種久違的情感在瘋狂地撞擊他的心弦,然而,他既不想承認,也不愿面對。
“侯爺,其實,您可以給她取子彈的,您以前不是也幫K1取過么?假如您下不了手,我也可以幫忙的。只要拿刀子挖出來就行了,再用打火機一燒,我有經驗……”T3終于忍不住說道。
“開你的車,別廢話。”
T3爭分奪秒,闖過若干個紅燈之后,終于將車開回了皇冠。不等車子停穩,早已準備好了推車的姜汝礪就迎了上來。
“手術完注意觀察,她醒了第一時間告訴我。”萬國侯吩咐道。
“假如……”E1一邊幫姜汝礪的忙,一邊擔憂地問道。
“沒有假如。”萬國侯冷冷地說,“這個手術都做不好的話,就別來見我了。”
目送姜汝礪一行人離開后,萬國侯走進了皇冠主樓。他一口氣爬上了樓頂,然后走到欄桿邊,俯瞰著皇冠庭院中大片的綠地。
從樓頂往下看,并沒有什么“危樓高百尺”的感覺。萬國侯發了一會兒呆,心情復雜。他有些高興,因為自己這一次似乎沒有看走眼,選對了女人;但他又有些失落,因為自己終究做了一回“壞人”,再一次“試探”了這個女人。
他對姜汝礪的醫術比較放心,但一想到姜汝礪要脫掉月漱落的衣服,又有些不開心。“我居然像個小男孩似的吃起醋來了。”萬國侯自嘲地想著。然后,他抬起頭,看了一眼天上的月亮。
此時已是晚上十點多,天上那一彎淡月細得猶如絲線一般。萬國侯算了一下,“今天已是農歷八月二十八,秋天就快要過完了。”他回想起這大半年發生的事情,只覺得一切都恍如昨日。
“從前的人生于我而言,不過是一個不斷失去愛人的旅程罷了。”夜風吹拂起萬國侯額際的長發,他低下頭,看了看自己的手,那上面沾滿了月漱落的血,“但我不會重蹈覆轍。”
想到這里時,仿佛是有心電感應一般,他的袖扣亮了起來。萬國侯抬起手臂,對著袖扣說道:“人帶來了?”
“在皇冠二樓書房,您來嗎?”
幾分鐘后,洗凈雙手的萬國侯推開了皇冠二樓的書房大門。
老叫花子被綁在一張紅色的椅子上,綁得十分結實。他看到萬國侯,便瞪大了眼睛,目光中沒有一絲畏懼和退讓。
“南澤雨的女兒怎么樣了?”萬國侯問道。
“被便衣小隊救下來了,好像沒受傷,應該沒什么問題。”K1答道,“反正,我趕去的時候,她已經被南澤雨的人送回家了。”
“他們知道人被你們捉來了嗎?”
“當然不知道。”K1咧嘴一笑,“Z2假扮成老東西的樣子,把南澤雨的人引到城西去了,估計再過一會兒Z2就能甩掉尾巴回來了。”
老叫花子緊緊地盯著對話的兩人,“你們早就安排好了?”他冷笑一聲,“你們是我肚子里的蛔蟲嗎?知道我要從三樓的窗戶往下跳?”
K1冷哼了一聲,“我對你肚子里的消化物沒興趣。侯爺吩咐過,所有的出口我們都布置了人的。”
萬國侯使了個眼色,K1便拉了一張金色的椅子,放到了老叫花子的對面。萬國侯在椅子上坐了下來,“你從樓梯往外沖也好,你從洗手間、走廊的任何一個窗戶往外跳也好,我的人都能抓到你。你應該感謝我。”
“感謝你?”老叫花子仰天大笑,“你把我捆在這兒,還要我感謝你?”
“因為你落到了我的手里。你要是被南澤雨抓去了,那可就不好說了。”萬國侯平靜地說,“你開槍打傷了我的女人,我沒有跟你計較,已經是非常客氣了。”
“哦,那多謝了。”老叫花子陰陽怪氣地說,“不過,不是謝你,是謝謝你的女人,要不是她中那一槍,你就不會對我客氣,是吧?”
“你他媽……”K1聽他這樣囂張,氣得立刻就要撲上來揍他。
“你先出去吧。”萬國侯阻攔了K1,“對了,你去接一下狂心,他還在學校里呢。”
K1恨恨地瞪著老叫花子,“侯爺,在蘇州的時候就說好了的,我要揍他兩頓。”
“行,等我問完了,他就是你的了。”
得到許諾后,K1便離開書房,關上了門。
兩人四目相對,沉默不語,雙方都像是在揣摩對方的意圖。片刻后,萬國侯起身走到柜子旁,拿起了一瓶威士忌,“Macallan-64-Year-in-Lalique。”他微笑著說,“我下午剛打開,你要不要喝一點兒?”
老叫花子搖搖頭,萬國侯便只給自己倒了一杯。他用的酒杯是由七色珀做成的,老叫花子看到酒杯后,就沒有再移開視線。
“我猜,你的眼睛并不是現在的顏色。”老叫花子忽然開口了,“你大概是用了現在那些年輕人的化妝手段。”
萬國侯放下酒杯,小心地從眼睛里取出了兩片特制的淺綠色隱形眼鏡,然后,他抬起頭,用金色的眸子盯著對方。
老叫花子不禁哆嗦了一下。
但他很快就鎮定了下來,“還是金色比較好看,那個綠油油的看著像鬼。”
萬國侯失笑,他輕輕晃動著杯子,“其實我很想給你松綁,但我又擔心你在我這屋子里亂來,所以,還是先委屈你一下。”
“哼。”老叫花子打量了一圈周遭,“你這裝修風格跟你的年齡很不搭。”
“你說得沒錯,我家是按照一個1930年出生的人的品味來裝修的。”萬國侯淡淡地說著,沒有錯過對方眼中那一閃即逝的驚訝。
“你以為你能嚇著我?”老叫花子忽然哈哈大笑,“你這張臉確實很有欺騙性。”他“嘖嘖”了兩下,“But-you-are-not-August。”
“可以說是,也可以說不是。”萬國侯漫不經心地說,“我的名字是Ernest-August,不過,August其實是我爺爺的名字,所以,也可以說我不是。”
老叫花子大吃一驚,像是完全沒有想到對方會這樣回答。他踟躕了好一會兒才說:“你如何證明你是August的孫子?”
萬國侯似笑非笑地說:“用我的臉和眼睛還不能證明嗎?”
“當然不能。”老叫花子答道,“你說的這些都是可以通過手術完成的。”
“要做這眼睛的顏色,可不像你說的那么容易。”萬國侯小啜了一口酒,慢悠悠地說,“除非現在還能找到么打和婆挪這兩種植物,而且必須得按照科頓的調和比例注入虹膜。”
“我得承認,你做了很多調查工作。”老叫花子越來越不安了,“你知道的真不少。”
“我很好奇,你為什么這樣抗拒承認我的身份?”萬國侯微笑著說。
“我為什么要承認你?”老叫花子反問道,“就憑你說的這點兒東西?”
“為什么你對我有這樣大的敵意?”萬國侯放下酒杯,走到老叫花子附近,“就因為我這張臉嗎?”
“是的,你的臉簡直和他年輕時一模一樣。”老叫花子喃喃低語,“可我知道,他已經死了。”
“是的,2011年他就去世了。”萬國侯的臉色一沉,“他這些年吃了很多苦,而你并沒有為他做過些什么。”
老叫花子沉默良久,“說說看,你對我了解多少?”
“不多。”萬國侯坦率地說,“我之前只是懷疑,直到今晚在和你過招的時候,我才確定了你的身份。”
他重新坐到了椅子上,“我查過你的指紋,去過你暫住的千秋教地宮,我的人也跟蹤過你,但是都被你甩掉了。你太神秘了,簡直就像個幽靈。”
老叫花子凄涼地笑了一下,沒有說話。
“擁有我這種金色眼睛,并且現在還存活于世的,按理只有我一個人了,你的出現曾經讓我非常緊張。因為,假如你是敵人的話,那么漢諾威家族的敵人比我想象的還要強大。”萬國侯嘆了一口氣,“還好,你不是我的敵人。”
老叫花子警惕地看著萬國侯,“你既然去過蘇州,那你應該知道我在找什么。”
“我只知道一部分。”萬國侯說,“我知道你在追蹤南澤雨一家,從這一點來說,我們應該算得上是盟友吧。”
老叫花子搖了搖頭,“我不單單追蹤南澤雨,我追蹤的還有‘不仁社。’”
萬國侯聽出了對方語氣中的憤恨與悲涼,禁不住感到一陣心酸。他直視著這張蒼老的面孔:雖然是黃種人的膚色,但卻有著黃種人當中不常見的高鼻梁和深邃眼眶,以及線條分明的薄嘴唇。
老叫花子注意到了他的眼光,自嘲地笑了笑,“你覺得我的膚色很奇怪?”
萬國侯遲疑了一下,點了點頭。
“那是因為我是混血兒。”老叫花子神情淡漠地說,“我的母親是中國人。”
“和我猜得一樣。”萬國侯說道,“只是爺爺沒有告訴過我。”他垂下了眼簾,“也可能他是打算出獄以后再告訴我。”
兩雙金色的眼睛沉默地對視了一會兒之后,老叫花子問道:“你從哪兒弄到的七色珀?”
“我可以回答你的所有問題,但在這之前,我希望你先回答我一個問題。”萬國侯說道。他輕輕地撫摸著自己的袖扣,而雙眼則如刀地盯著老叫花子。
“什么問題?”
“你知道一個叫做潘寧頓的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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