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青柳抖得像篩糠一樣,她很想叫俞鏡泊,但她的嘴巴抖得實在是太厲害了,以至于完全沒法開口。
俞鏡泊一見是她,也嚇白了臉。但他畢竟世故得多,立刻就鎮定下來,笑著對鷹鉤鼻說:“我以為是誰呢,嗐,這是我老婆。”然后,他又笑嘻嘻地轉向隋青柳,“老婆?老婆?你醒了嗎?”
鷹鉤鼻警惕地看著俞鏡泊,然后又看了看隋青柳。他的目光來回地逡巡,就像是一只禿鷹在打量自己的食物。
“?”隋青柳終于發出了聲音。她不知道說什么才好,在聽完那番驚心動魄的對話后,她的大腦就已經一片空白了,此刻被槍指著,更是手足無措。
“你電話里沒說你老婆要來。”鷹鉤鼻舉著槍,皮笑肉不笑地說,“難道我跟你見面,還需要一個望風的嗎?”
“不是望風。”俞鏡泊上前兩步,擋在隋青柳的面前,“你不知道,我老婆懷孕了!
鷹鉤鼻沒有說話,他的目光中滿是戒備。
“我老婆懷孕后,就有個怪毛病,會夢游,已經好多次了!庇徵R泊目不轉睛地看著鷹鉤鼻,“她有一次跑到廚房里,在地板上坐了一夜;還有一次跑到我家樓下,打不開樓門,然后驚醒了鄰居;今天是她跑得最遠的一次了,居然跑到街心公園來了。”
隋青柳終于明白了俞鏡泊的意圖:對方要她假裝沒有聽到剛才的對話。
鷹鉤鼻歪著頭掃視了一遍隋青柳,后者確實是一身睡衣睡褲的打扮,還光腳穿著一雙拖鞋。他看著隋青柳的眼睛,忽然冷笑了一聲,“夢游還穿著外套?知道外面冷?”
隋青柳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她臉色慘白地看著鷹鉤鼻身后的一棵樹,目光呆滯空虛,看起來既像是被嚇壞了的竊聽者,又像是忽然從夢中驚醒的可憐人。
俞鏡泊推了一下眼鏡,“她夢游經常會做一些奇怪的事情。有一次,她還把我的眼鏡給丟到魚缸里去了,我第二天起來找了好久。”他一面賠著笑臉,一面盡量鎮定地說,“這位老板,我到現在也不知道你姓什么叫什么,更不知道你住在哪里,又是哪里人。從頭到尾,都是你聯系我,而我都有好好地配合,是吧?”
鷹鉤鼻陰森森地笑了一下,“你想說什么?”
俞鏡泊喘了一口氣,“介紹你的人,沒有對我說你的任何情況,只說你想買琥珀。算上今天,我跟你一共就見了兩次面,以后,再在大街上遇到,我都不一定能認出你來!
“是嗎?”鷹鉤鼻“哼”了一聲。
“但是,你卻知道我的名字、手機號碼、家庭住址,現在,你也見過我老婆了。假如我倆對外泄露半個字,你完全可以找人來對付我們。”俞鏡泊笑了一下,似乎十分輕松,“我這個人是很講規矩的,拿了錢,就絕對不會再多事!
“那你老婆呢?”鷹鉤鼻沉默了一會兒,問道。
“我老婆懷孕了,為了這個,她辭職在家安心養胎了。你覺得她會跑出去,大喊大叫鬧事嗎?”俞鏡泊言辭懇切地說,“我跟我老婆都是本地人,親戚朋友一大堆,你想找到我們真的是很容易的。而且,我們也不可能搬到什么地方去的,你還有什么可擔心的?”
鷹鉤鼻思索了幾秒后,收起了槍,“我信不過你老婆。不過,你說的也對,我想找到你,實在是很簡單的事情!彼挚聪蚨阍谟徵R泊身后的隋青柳,“你老婆既然懷孕了,你就應該給她請個保姆。白天可以照顧她,晚上也能防著她跑到不安全的地方!
俞鏡泊連連點頭,“你說的是,我一定會考慮的!”
“假如你舍不得雇保姆,我可以幫你找人!
鷹鉤鼻的話幾乎要嚇得隋青柳哭出聲了,她不敢再看鷹鉤鼻的方向,只好垂著頭,看著自己的腳尖。
“那怎么好意思?”俞鏡泊慌忙說道,“我會處理好這件事的,請你放心!我絕對不會給你添麻煩的!”
鷹鉤鼻點點頭,轉身就走。
俞鏡泊看著他的背影,喊了一聲,“要不要我送送你?”后者只是擺擺手,沒有回頭。
待鷹鉤鼻消失在夜色之中,俞鏡泊才轉過身,對隋青柳說:“你聽到了多少?”
隋青柳慢慢抬起頭,沒有說話。
“全聽到了?”俞鏡泊皺起了眉頭,“是不是?”
隋青柳遲疑了一下,輕輕地點了點頭。
“唉。”俞鏡泊攬住她的肩膀,“先回家吧,外面冷!彼迩嗔p輕掙脫了他的手臂,一言不發地往家的方向走。
俞鏡泊愣了一下,然后陰沉著臉,快步跟了上去。
兩人一前一后,走回了家。
“一開始,你就在騙我,什么鑒定的時候弄丟了,什么幫我跟韓諾惟的媽媽溝通,什么韓諾惟的媽媽自己跳樓,都是在騙我!”回到家后,隋青柳立刻就爆發了,她坐在沙發上,氣得渾身顫抖。
“你居然騙我!你怎么做得出來這種事?”
俞鏡泊嘆了一口氣,“柳柳,我們認識多久了?”
隋青柳下意識地說道:“你問這個干嘛?”
“十三年了!庇徵R泊說道,“我們認識十三年了,你還是個扎兩條小辮子的初中生時,我就認識你了。”他在椅子上坐下,然后摘下了眼鏡,“我媽成天出去跟人跳舞、打牌,我爸是個工廠看大門的,喜歡喝酒,喝多了就發酒瘋。我家也沒什么錢,經常房租都不能按時交,每次都是你幫我跟你媽媽求情。我讀不好書,考試的分數都沒法看,而你卻經常能拿到年級前幾名的成績!
他傷感地笑了笑,“我暗戀你,但我不敢說。我知道,你是個家里有一棟小樓房的學霸,而我只是個家庭混亂得一塌糊涂的混混。我做夢都沒有想到,你居然會答應做我的女朋友!
隋青柳回想起往事,表情柔和了幾分,“那次你喝醉了,然后第二天死活不承認表白,說自己是喝多了瞎說的!
“你跟我在一起,我覺得好像是七仙女下凡跟董永好上了。我以前沒什么雄心壯志,就是因為有了你,我才下決心,要干一番事業!我成績不好,讀書讀不出來,我就去做生意。韓城這邊琥珀生意好做,我就賣琥珀!拿原料需要本錢,我沒有本錢,我就去幫人家收高利貸,直到我攢到一點做生意的本錢!
俞鏡泊的眼中似乎有隱隱的淚光,“我真的很愛你,柳柳,為了讓你過上好日子,我愿意做一切事情!
隋青柳流下了眼淚,“可是,你不能殺人。
“我沒有殺人,真的是她自己不小心掉下去的!”俞鏡泊著急了,“我跟那個人說是我殺的,是因為我怕他起疑心。”他痛苦地扶住了額頭,“你以為我心里就好受嗎?”
他揉了揉眼角,開始敘述整件事的始末。
原來,當初一看到那塊琥珀,俞鏡泊就覺得很不一般,因為從他做琥珀生意開始,從來沒有見過類似的。他將琥珀送去鑒定,但鑒定的結果只說明了琥珀是天然的,并沒有特別之處。
而就在他準備將琥珀還給隋青柳的時候,他的朋友小光跟他說了一件事——有人在高價收購一種具有七種顏色的琥珀,但是從來沒有人見過這種琥珀。當時,小光打著飽嗝、剔著牙,一臉鄙夷地說:“怎么可能有七種顏色的琥珀呢?也不知道這買家是不是得了癔癥,有錢沒處花!”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俞鏡泊捏著口袋里的那塊琥珀,心臟砰砰地一陣狂跳。他很快回到了家,然后在“日光、常光、弱光”三種光照環境下反復做了幾次試驗,確定那就是一塊七色珀。
俞鏡泊大喜過望,他立刻在市場上放出消息,說他手里有七色珀。很快,一個有著奇怪口音的男人通過中介聯系上了他。
這個長著鷹鉤鼻的男人表達了自己想要買下七色珀的意愿,但同時,他提出了一個條件,那就是要求俞鏡泊說出琥珀的來歷,而且是越詳細越好。他的理由很簡單:假如這塊琥珀是俞鏡泊偷的或者搶的,那他就要慎重考慮是否購買了。
俞鏡泊輕描淡寫地講述了自己拿到琥珀的經過,為了不給隋青柳添麻煩,他將隋青柳做的絕大部分事情嫁接到了自己身上。俞鏡泊一向擅長編織謊言,他使用的方法也很巧妙,那就是半真半假。
俞鏡泊的“故事”是這樣的:韓諾惟將自己藏匿琥珀的地點告訴了隋青柳,而后,隋青柳拜托他去韓城中心醫院拿琥珀。不巧的是,他遇到了在中心醫院住院的韓母,好在他反應很快,用幾句謊話打發了韓母。
讓俞鏡泊意外的是,鷹鉤鼻不僅輕易地相信了他的謊言,還報出了五十萬元的收購價。
俞鏡泊驚呆了,當時韓城的房價才幾百元一平方米,就算是在省城昆明,房價也不到2000元一平方米。五十萬元之于俞鏡泊,無疑是一筆難以想象的巨款。
然而,鷹鉤鼻在報價以后,又附加了一個條件——盡快解決韓諾惟的母親,不管用什么方法。
俞鏡泊回想起鷹鉤鼻當時的神情,仍舊有些后怕,“柳柳,你不明白,這個人肯定不是最終的買家,他只是一個辦事的!
隋青柳茫然地問道:“那買家為什么不自己來買呢?這么貴的東西,他就不怕出差錯嗎?”
“這你就不懂了。有些買家平時確實不怎么拋頭露面,原因有很多。有些人是用公款消費的,有些人的錢可能來路不明,他們都不好直接出面。再就是,對有些買家而言,這筆錢并不是什么天文數字。”俞鏡泊重新戴上了眼鏡,“反正,這個鷹鉤鼻頂天了是個跑腿的,要么就是個打手之類的!
他拿起桌上的一杯水,一口氣喝完,然后接著說道:“你也看到槍了,這種人都是不怕死不要命的,我們惹不起。當時他跟我說,他不希望有太多人知道七色珀的事情,韓諾惟的母親必須閉嘴。我問他究竟是怎么個意思,他也沒說,只說讓我處理,還強調說必須要處理好!
俞鏡泊當時頗感躊躇,因為在他看來,韓諾惟的母親只是看到了隋青柳出現在病房而已,而且也只是推測隋青柳和韓諾惟有過接觸。韓母并不能確定隋青柳是否拿到了那塊琥珀,俞鏡泊甚至懷疑,韓母根本不知道那塊琥珀的存在。
但鷹鉤鼻的看法顯然和他不同。鷹鉤鼻不愿多說,只是表達了一點:如果俞鏡泊不能保證韓母閉嘴,那么他就不買這塊琥珀了。
鷹鉤鼻說話時的眼神陰鷙冷酷,同時還帶有一絲奇妙的得意,“你也可以賣給別人,但我敢保證,除了我,不會有人出這么高的價錢買這塊小東西。”
俞鏡泊很快就發現,鷹鉤鼻不是在說大話。市場上聽說過七色珀的“老江湖”不少,然而沒有人愿意收購,因為沒有人知道“七色珀”的收藏價值在哪里。
幾天之后,俞鏡泊主動聯系了鷹鉤鼻,表示自己愿意將事情處理好。于是,鷹鉤鼻先付了他二十五萬,另一半的錢,則要等他辦完事了才能給。
“所以,你一開始就打算……殺了韓諾惟的媽媽?”隋青柳聽完之后,只覺得渾身發冷。
“不是,我真的沒有想殺人!庇徵R泊站了起來,“我一開始只是想跟她說,讓她不要胡鬧,讓她等兒子刑滿釋放。一塊小小的琥珀幫不上她兒子什么忙,她兒子犯下那么多事,不可能憑著一塊琥珀就翻案的!”他喘著粗氣,“我一開始真的沒有打算殺人!”
“她……真的是自己跳下去的嗎?”隋青柳沉默了很久,然后問出了一個連她自己都不敢細想的問題。
“柳柳,你要相信我。”俞鏡泊走到她的面前,蹲了下來,“你必須相信我!彼难劬υ阽R片后散發著詭譎的光,“你可以揭發我,不過,不要忘了,你也算是從犯,要不是你傳遞消息,那個犯人的媽媽也不會死!”
隋青柳看著丈夫的臉,忽然覺得一陣心悸。她多么希望這一切都是夢,而她,真的是在夢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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