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1先去了一家文具店,然后在達爾街的中段停了下來,這里有一家裝修得頗為前衛的男士美發沙龍。華燈初上,而美發沙龍里的客人并不多,幾位衣著簡潔考究的美發師正慵懶地聊著天、玩著手機。
E1輕輕推開了門。
“您有預約嗎?”一位看上去才二十出頭的美發師有禮貌地問道。
“Il-n'y-a-pas-le-feu-au-lac。”(湖水不可能著火,意即不用著急。)E1答道。
蘇黎世是德語區,年輕的美發師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用法語結結巴巴地問道,“Pardon,Monsieur?”
這時,另一位年紀稍長的美發師走了過來。E1對那人重復了一遍那句話,然后摘下帽子,將帽底朝上,展示了他在路上繪制的一個圖案。
那人神色一凜,立刻將E1領到了美發沙龍的后門。他親自打開了門,然后一邊在胸前畫十字架,一邊無限莊重地對E1說,“Dieu-vous-garde!保ㄉ系郾S幽。)
E1點點頭,走出了美發沙龍。
眼前是一個整潔的小院子,E1徑直穿過院落,走進了一條狹窄的巷道。
E1激動得心臟砰砰直跳,但他仍竭力保持著鎮定。他一邊走一邊數著步子,在走完第65步時,他走出了巷道,來到了一座看起來頗有年頭的建筑物前。
這是一座墻面刷成了鴿子灰的兩層小樓房,尖尖的屋頂是鐵灰色的,整體風格非常素凈。一眼看上去,小樓并沒有什么特別之處,只有走到門口仔細觀察,才會發現土褐色的門上有一個小小的十字架。
E1走到門口,聽到里面傳來一個女人的低聲吟唱。他靜靜地聽著,臉上露出了復雜的笑容,直到女人唱完,他才推門走進了教堂。
教堂里的窗戶都鑲嵌著華麗的玻璃畫,畫的內容大多是三王朝圣之類。這些奇幻的畫在昏暗燈光的照射下,散發著靜謐的神圣感。
“你的歌聲還是那么動聽,就像是云雀飛過天空!盓1一面走,一面向女子張開了懷抱。
“塞爾吉奧!”女子驚喜地站了起來。她有一頭深棕色的頭發,臉蛋很小,眉毛纖細得像是兩道線,一雙熱情洋溢的眼睛看上去就像個孩子。但她的個子很高,幾乎要比E1高出半頭了。
E1擁抱了她,“貝雅特麗齊,我真想你!
“你也不打個招呼,這么突然就回來了。”貝雅特麗齊嫣然一笑,“你吃過晚飯了嗎?餓不餓?怎么好像瘦了一些?為什么突然回蘇黎世了?”
她仿若連珠炮一般的提問使E1忍不住笑了,“別急啊,面包要一口一口吃,話也得一句一句說嘛!
貝雅特麗齊笑了起來,她輕輕地捏了捏E1的上臂,“還行,有在鍛煉啊!
“當然!盓1假裝生氣地說,“我現在依然可以打得蒂亞戈和法布里奇奧懷疑人生!”
貝雅特麗齊溫柔地看著他,“大家都很想你!
“他們都在嗎?”E1問道。
“跟我來。”貝雅特麗齊牽著E1的手,走到了告解室的前面。她走進了告解室,E1也跟了進去。
告解室的木質墻壁上有一朵雛菊浮雕,貝雅特麗齊抓著浮雕輕輕一轉,木質墻壁便發出了“咔”的一聲,露出了一扇暗門。
穿過暗門,又穿過一條走廊后,兩人來到了一個大廳。大廳里喧嘩熱鬧,竟是一個小型酒吧。
貝雅特麗齊將兩根手指放進嘴里,嘬出了一個響亮的口哨。
正在喝酒的人都安靜了下來。接著,一個頭發長得可以編成長辮子的男人舉著啤酒杯,搖搖晃晃地走了過來,他的年紀大約在三十至三十五歲之間。
“這個人好眼熟!”那人大叫了一聲,“貝雅特麗齊,你從哪兒找來一個這么討厭的家伙?”
“這家伙真像塞爾吉奧!”另一個五官猶如刀鑿般深刻的男人說,“不過好像比塞爾吉奧更矮?”
一群人爆發出了心照不宣的大笑。
“夠了,你們這幫酒鬼!必愌盘佧慅R有些不高興地說,“他就是我們的弟弟,塞爾吉奧。
“我當然知道,看我這頭發,就是為了遮擋他給我留下的傷疤的!”長發男說完,給了E1一個重重的擁抱,幾乎壓得E1喘不過氣來。
“法布里奇奧!”E1拍著他的背,“好了好了,我要被你這身肥肉給壓壞了。”
“我根本不胖,是你太瘦了!”法布里奇奧咕噥了一聲。
“你好,蒂亞戈!盓1不再搭理法布里奇奧,而是轉向了一個輪廓鮮明的男人,“你好像又帥了一點,征服幾個女人了?”
一群人低聲笑了起來,誰都知道,蒂亞戈是“失戀大王”,愛他的女人固然不少,但拋棄他的女人也同樣多。
“喂,這樣很不夠意思啊。”蒂亞戈抱怨地說,“你呢,還不是單身。”
E1笑嘻嘻地走到吧臺前面,“伊莉莎貝塔,給我來一杯維諾!
伊莉莎貝塔是一個體態豐滿的中年女人,年輕的時候貌美如花。現在,雖然她的光芒已經黯淡了許多,鼻子也因為長期飲酒而變得有些發紅,但她仍然是一個風情萬種的美婦人。
“給,第一杯免費!币晾蛏愃䲣伭藗媚眼,“大侄子。”她拿來一個大肚細頸的玻璃瓶,然后緩緩地往杯子里倒著紫紅色的酒。
“快別這樣叫我!盓1說道,“這會讓我感覺自己是個穿著背帶短褲的小屁孩!
“你現在也是小屁孩。”貝雅特麗齊在他身邊坐了下來!澳阍诟绺缃憬忝媲,永遠是個小屁孩。”
“是的,但小屁孩也能做大事!盓1擠了一下眼睛,喝掉了杯子里的酒。
眾人雖然都嘻嘻哈哈的,但其實都豎著耳朵,像是在等待誰發號施令。
E1又喝了一杯酒,這才轉身看著大家!拔疫@次回來是幫萬國侯辦一件事!
“跟琥珀有關?”蒂亞戈著急地問道。
“倒不是!盓1答道,“是幫他找一個霓虹國的富二代討賬!
“噢!北娙孙@然有些失望。
“但這個富二代有點奇怪,他明明是霓虹國人,卻把賬戶開在蘇黎世,我還不知道是哪家銀行,但應該是班霍夫大街附近的!盓1將杯子遞給伊莉莎貝塔,示意她再來一杯。
“這個富二代是萬國侯的敵人嗎?”法布里奇奧問道。
“還不清楚!盓1聳聳肩,“他今天想收買我當他的商業間諜,說一眼就看出我適合干這個!
“哈哈哈哈……”一群意大利人爆發出暴風驟雨一般的狂笑。
“我如果是你,會羞憤得跳進蘇黎世湖的。”一個眼皮上有好幾道褶子的男人說,“這簡直是對你的無情嘲笑。”
“他確實是在利馬特河旁邊請求我當臥底的。”E1做了個鬼臉,根本不在乎他人的挖苦,“然后我還假裝考慮了半天,答應了他。”
“你不怕被萬國侯發現嗎?”另一個人警覺地問道。
“我告訴萬國侯了。”E1微笑著說,“你也太小看我了!
“給我們講講潘寧頓吧!币粋人喊道,“我們對這個老頭比較感興趣!
“沒什么好講的!盓1喝了一口酒,“我10月份給貝雅特麗齊打過電話了,差不多就是那些。”
“潘寧頓看到你的臉了嗎?”蒂亞戈走到吧臺旁邊,坐在一張高腳凳上。
“我跟他沒有打過照面!盓1說道,“當然,就算他看到了,我也沒什么好擔心的!
“是的,他應該認不出你是誰!狈ú祭锲鎶W若有所思,“畢竟,那都是好幾代人的事情了,他說不定完全不知道!
“也許,莫烏斯知道我們。”貝雅特麗齊說道,“但他死了!
“不說這個了。”E1放下了杯子,“我想問問,你們的工作忙得怎么樣了?”
“快了!被卮鸬氖且粋一看就很穩重的中年男人,他在一群活潑得有些過分的意大利人中顯得有些格格不入,“沒有意外的話,2月底,最多3月初,我們就能遷過去了!
“好!盓1滿意地說,“那我就等著在魔都和你們碰面了!
“你要小心!必愌盘佧慅R說,“你今天跑來見我們,雖然大伙兒都很高興,但是,我得說,你太冒險了!
“這有什么關系?”蒂亞戈說,“萬國侯又不在蘇黎世,要我說,塞爾吉奧今天不回去都沒事。他只要把欠款什么的給萬國侯帶回去,不就行了?”
“蒂亞戈!”貝雅特麗齊帶著責備的口吻說,“你總是這樣馬馬虎虎的!你怎么不想想,萬一這次討賬是個陷阱呢?”
“不會吧?”蒂亞戈疑惑地說,“做這個陷阱有什么用呢?塞爾吉奧又不認識那個霓虹國的富二代,也不可能替他做什么事情啊。再說了,塞爾吉奧不是已經把那家伙挖墻腳的事情告訴萬國侯了嗎?”
“你想得太簡單了!狈ú祭锲鎶W搖搖頭,“貝雅特麗齊說得對,塞爾吉奧今天不能留下來!
“喂!”蒂亞戈抗議似地喊了一聲,然后轉向E1,“你怎么看?”
“萬國侯現在可能不是很信任我了。”E1苦笑了一下,“本來之前都挺好的。但是,10月份潘寧頓逃走了以后,他就開始懷疑我了。”
“你確定嗎?會不會是你太多疑了?”蒂亞戈說道,“你以前就喜歡東想西想的。”
“萬國侯對你的態度有什么變化嗎?”貝雅特麗齊緊張地問道。
“那倒是沒有!盓1下意識地摸了摸胡茬,“他確實沒有找我的麻煩,甚至對我還挺好。但我總覺得,10月份之后,他就開始悄悄地查內鬼了!
“說到這兒,我一直有點懷疑,萬國侯真的是那個人嗎?”法布里奇奧將身體傾斜,靠在吧臺上。
“是的。”E1斬釘截鐵地說,“10月10日那天晚上,我聽到了一部分他和潘寧頓的對話,他講述得很完整了。后來,有人送酒上去,我才撤了。”
“!”伊莉莎貝塔忽然叫了一聲,嚇了大家一跳。
“怎么了?”E1問道。
“我忘記了,廚房里還煮著面呢!”伊莉莎貝塔慌慌張張地推開吧臺的活動門,往廚房沖去。
眾人爆發出一陣大笑,氣氛頓時變得輕松了許多。
“要是萬國侯查到你,你想好怎么說了嗎?”法布里奇奧沒有隨大家一起笑,而是憂心忡忡地提了一個讓人不安的問題。
“說實話,我還沒想好!盓1摘下帽子,抓了抓亂糟糟的卷發,“怎么說呢……我希望他把精力都放在琥珀上,畢竟,那是他的家族事業,不是嗎?”
“他帶你見過琥珀宮嗎?”蒂亞戈喝酒的速度很快,他已經有幾分醉意了。
“當然沒有!”E1好笑地瞪了他一眼,“在我們那群‘poker-men’里面,恐怕沒人見過琥珀宮,就算是他最寵愛的K1應該也沒有見過!
“這樣啊。”蒂亞戈失落地說,“有機會的話,我還真想看看,害死了那么多人的琥珀宮,究竟漂亮到什么程度?”
蒂亞戈說完這句話,大廳里頓時安靜了下來。
E1沉默了許久后,舉起了手里的杯子,“致我們逝去的親人!”
眾人紛紛舉起了杯子,但沒有人說笑。有些人的臉上露出了悲痛,有些人的眼中射出了怒火,就連貝雅特麗齊都咬了咬牙。
“我在中國學到一句話,‘前事之不忘,后事之師’,也許用在這里不是太合適!盓1一字一句地說,“但我想說,以前的一切,我們都不能再改變了,能改變的,只有現在和未來!
兩個小時后,貝雅特麗齊在教堂里遞給E1一個首飾盒一樣的東西。“拿著,收好。”
“這是什么?”E1莫名其妙地看著盒子。
“這是能救你命的東西,我本來打算2月底去中國的時候再給你的。你先收著吧!必愌盘佧慅R嚴肅地說,“希望你用不上它。”
“那我要怎么用呢?”E1笑著打開了盒子,愕然發現里面是空的。
貝雅特麗齊勾住他的脖子,在他的耳邊低語了幾句,然后松開了手,“去吧,我最愛的弟弟,但愿你前行無礙。”
E1戀戀不舍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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