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大部隊駐地時,我的心情十分難以形容。說不上好,也說不上壞。說不清是高興,亦或是傷感。整個人處在一種說不清楚的狀態之下。
第一件事,我安排人開著一條小船,盡快返回一趟大明朝,將瑪瑪哈荻的心臟帶回去埋葬,讓這位漂泊海外、卻心懷故土的人能夠重回故鄉的懷抱......
我沒有來得及詢問,也不知道瑪瑪哈荻的故鄉在哪里。但是從他已然不太純正的口音中、那若有若無的咬舌音可以聽出,他的家鄉一定是在秦嶺淮河以南。所以我告訴回去的人,將它埋在泉州——那里是鄭和下西洋時最大的補給基地,埋在那里,是最穩妥的決定。
同時,我還命他們繞道跑一趟馬尼拉,把情況告訴翹首以待的小彭斯。這家伙估計盼的脖子都長了,這下可以安心了。
目送著小船走遠,我方才長長出了一口氣。見到瑪瑪哈荻以后,我的心情十分復雜——我不知道這樣獨居于異鄉九十多年是種什么感受,但我突然覺得有些恐慌——瑪瑪哈荻的母語別人聽不懂,可我又能比他強到哪里去呢?
是的,我的語言是通的,甚至不止一種語言。但是我所思所想的呢?又有誰會懂?
我懷念前一世的種種,遇到問題時,我會想到百度或谷歌,走遠路想開汽車。我不喜歡喝酒,我喜歡可樂,加冰或者不加冰都行。我想聽音樂,想看電影,想打游戲,想吃雪糕,我太懷念前世的一切,可惜......可惜似乎我再也無法擁有這些了!
所以,我和客死他鄉的瑪瑪哈荻又有什么區別呢?不由自主的,我用力的嘆了口氣,看了看手邊,有朗姆酒,也有這幾天水手們鮮榨的芒果汁。無可奈何的將芒果汁兌進朗姆酒,大大的喝了一口,一陣清涼下肚,方才稍稍緩解了我心中的郁結之情。
“先生,你怎么了?”端著一大盤子水果進來的嵐問道。我還沒回答,鳶卻在后面探進頭來,壞笑著道:“從找藥回來他就這樣!我看那,準是在那村子里見到了漂亮姑娘,卻沒來及上手,心里郁悶也說不定啊!”
嵐“噗嗤”一聲笑出聲來,放下手中的水果,又結果鳶手里提著的酒瓶,一并放在我的桌上。她們在我身邊坐下,嵐微笑著道:“先生帶回來的藥非常有效,傷員們用了之后恢復神速!有幾個我們本來放棄了,卻看看的見好!真是神奇呢!”
我挑了挑眉毛問道:“哦!果真如此神奇?”心情不由得又好了兩分。
嵐笑著點了點頭,笑著道:“前幾天我的三副胳膊上還皮開肉綻,躺在床上一個勁兒喊疼!今天都下地活動了,一高興還喝了半瓶朗姆酒呢!”
我把身子往座椅里面縮了縮,微微笑道:“那就好!再休息兩天,我們便要往西去了!不能再停留了。”
鳶奇怪的問道:“是因為那老先生的話嗎?他說這些有什么依據嗎?干嘛這么著急呢?”
我苦笑著點點頭,又搖搖頭。意思是確是因為瑪瑪哈荻的語言,但是,沒有依據。是的,完全沒有依據啊!
可是我知道,這個世界上很多事情沒有依據,卻依然現實存在著!至少到目前為止,我所遇到的每一件神奇的事情都應驗了!我沒有理由、也沒有膽量不在乎這些看似超乎尋常的事情。
想著想著,我又想起瑪瑪哈荻臨終時的那句話,不禁長嘆一聲。從某種角度上講,瑪瑪哈荻還是幸運的——至少在他死后,他的心靈可以回到故土。可是我呢?
可是我呢?我呢?
不知不覺得,我又仰天長嘆了一口氣,無奈的搖搖頭,再次喝了一口酒。嵐溫柔的笑問道:“先生是有什么煩心事么?不妨說出來,讓我們與你一起承擔不好嗎?”
我不知怎么回答,看著遠方的景色,情不自禁的吟誦道:
紅藕香殘玉簟秋。輕解羅裳,獨上蘭舟。
云中誰寄錦書來?雁字回時,月滿西樓。
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閑愁。
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正是李清照的《一剪梅·紅藕香殘玉簟秋》。
吟誦已畢,又是滿滿的飲了一口酒,卻抬瓶口用力過猛,酒灑了一身!
嵐連忙過來,拿著塊帕子在我身上擦拭起來。鳶見我這么不開心,方才收起笑臉,湊近過來親昵的問道:“真的不開心了?到底怎么了?說給我聽聽吧!我和嵐不告訴別人!好不好?”
我見這家伙這么調皮可愛,不由得伸手在她臉上捏了一把,輕聲的道:“我也說不清楚。如果哪天我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為什么發愁,我再告訴你們吧!”
鳶噘著嘴哼了一聲,皺著小鼻子道:“還藏著心事不說?那我也不管了!”說完自顧自的剝開一個芒果,就要放進自己嘴里之前,卻緩緩的轉了個彎,最后塞進了我的嘴里。
她笑瞇瞇的看著我,柔聲道:“男人總有自己的世界,自己的心事。女人不懂。不過先生放心,鳶會一直陪著你的!不管在哪里!只要我還活著!”
說完,她把腦袋靠在我的胸口,傾聽著我的心跳。
嵐在一邊微微笑著,擦干凈我的衣服之后,又默默地倒了一杯酒。
鳶卻抬起頭來,指著嵐笑道:“嵐這家伙最是含蓄,明明心里和我想的一樣,卻總是有話說一半!不,一半都不到!憋著不難受么?”
嵐把酒杯遞給我,溫柔的笑了笑道:“可愛的有你就足夠了。我喜歡默默的做事,默默的喜歡,這個強求不來的。”
兩人互相看著,卻同時露出一個會心的笑容。
似乎被她們的笑容感染了,我的心情也輕快了不少。我一把抓住鳶,又逮住嵐,一起往懷里一拉,輕聲道:“突然響起那次暴風雨了!”
我說的,是我們第一次前往東瀛時遇到暴風雨,在小道上停留的那一次,我第一次占有了鳶和嵐。兩人自然是明白我的意思,但偏偏鳶這家伙不老實,用手戳著我的胸口道:“什么暴風雨?馬上出海了,還不祈求風平浪靜?瞎想什么呢?”
我笑著正要開口把話題往深入引導,忽然有人敲門道:“船長!我可以進來嗎?”
是羅德里格斯的聲音。這哥們兒最近累壞了,整個人瘦了一圈兒,直到我們找到特效藥回來,他見確實有效,方才能緩下心神來,抽空子休息休息。
鳶和嵐“倏”的從我懷里離開,又恢復了一個剝水果,一個整理桌子的動作。我方才笑著道:“請進吧!”
羅德里格斯推門進來,見鳶和嵐都在,頓時一愣。隨即,他露出一個賤賤的笑容道:“要不我過會兒再來?船長!”
我呵呵一笑道:“有屁快放!別墨跡!”
羅德里格斯挑了挑眉毛道:“好吧,既然您要求了,那我就說完再走!是這樣,您帶回來的藥物十分有效,傷員已經基本恢復了。即使沒有痊愈的也已經在全面好轉!”
我點頭道:“那就好,繼續觀察!嗯,你估計,還要多久我們可以出海?”
羅德里格斯微笑道:“我正是為此事而來!船長,如果您是打算直達西洋,那我們便不能等了,應該馬上走!”
我哦了一聲,問道:“說說原因!”
羅德里格斯清了清嗓子,走到我對面墻上的航海圖邊,指著說道:“我們現在走,預計四月份左右可以通過印第安,到達印度洋地方。”
我點點頭,示意他繼續說。羅德里格斯用手指在印度洋上劃了一條橫線,繼續說道:“我們將度過安達曼海,渡孟加拉灣、渡保克海峽,經錫蘭到達卡里亥特。此時,我們要利用阿拉伯海上的夏季季風,快速到達索格德拉,再航向非洲之角的摩加迪休!”
說著,他雙手在航海圖上比劃了幾下,我看得出,說的是風向,他繼續道:“如果現在不走,一旦夏季季風過去,我們恐怕就要再等半年時間了!”
我點點頭,拍了下桌子道:“好!你告訴我,現在能出海嗎?”
羅德里格斯笑道:“傷員情況很好,可以出海,船長。”
我拍了拍嵐的肩膀道:“那么嵐船長,你準備好出海了嗎?”
嵐笑了笑道:“當然,時刻準備著!”
鳶卻在一邊壞笑起來,不知道聽見嵐的話又想到了什么,總之表情十分的有內涵。
羅德里格斯看了我們一眼,清了清嗓子道:“船長,我說完了,這就走!你們繼續!繼續!”
說完,幾乎是跑了出去,又“碰”的一聲關上房門。
船長室里又只剩下我們三人,但是此時我們卻都沒有了剛才的那種心情,或者說,氣氛。于是嵐站起身來,微微行禮道:“那我去準備一下,隨時準備起航!”
我點點頭,嵐便轉身去了。
鳶輕輕的重新靠進我,低聲道:“先生,不知道為什么,我心里似乎總有一種擔心。”
我問道:“你擔心什么?”
鳶抬起頭,輕輕撫摸著我的臉道:“我怕自己不能陪你到最后,總是有一種說不出的擔憂......”
我一把將鳶抱進懷里,惡狠狠的道:“別在這胡說八道!你還想跑到哪去?”
鳶在我懷里笑了笑,卻依舊道:“我哪也不想去,但是......誰知道呢!好了,不說這個,我去再找些新鮮的水果來,出海之后可就沒有這么新鮮的了!”
說完,掙脫出我的懷抱,站了起來,向著艙門走去。
當她的手抓住門把手的一刻,忽然又牛回頭來笑著道:“不管我在哪里,心都是和先生在一起的!”說完,對著我比了個心。
見鳶開門出去,我苦笑了一聲,這家伙,神神道道的,小腦袋瓜里一天到晚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亂七八糟。
第二天一早,我們的船隊就整體離開了內格羅斯島,一路向西行駛而去。我么度過南海——就是我們現在常說的南海,來到印度尼西亞的吉阿丁,做了充足的補給,賣掉一些易腐爛的水果,買入一些吉阿丁特產的珊瑚和錫礦石之后,便在此出海,一路奔著馬六甲去了。
這一路上,著實是順利非凡,風向、水向都十分給力,只用了不到三天時間,我們就到達了南洋的心臟、東西大走廊——馬六甲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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