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jīng)過連番的鏖戰(zhàn)，小西行長的兵力已不足四千，而且自他以下，個個帶傷。本來指望大友義統(tǒng)作為一支生力軍加入戰(zhàn)斗，卻不料這威猛的第一刀徑直砍到了友軍身上，這中間的傷與痛，又有誰能說得清？
打到現(xiàn)在這個狀態(tài)，倭寇的士氣已經(jīng)跌落到最低點(diǎn)，又在我軍的騎兵與火器的包夾之下，不認(rèn)慫的結(jié)果就只有一個——死無全尸。
小西行長總的來說還是個聰明人，他不想死在這里，哪怕回到羽柴秀吉身邊之后會遭遇羞辱，但依然好過就這樣毫無價值的死在這里。
是的，毫無價值。小西行長心里很清楚，剛才的我要是趁著他們內(nèi)訌的檔口發(fā)起沖鋒，只怕此時戰(zhàn)斗已經(jīng)快要接近尾聲了，所以既然我說要他帶話，就一定要抓住這個機(jī)會才行！
“孫……孫大人，您有什么需要我轉(zhuǎn)告主公，請但說無妨。”小西行長的聲音有些結(jié)巴，聽得出他在強(qiáng)自鎮(zhèn)定。
我輕輕笑了笑，策馬又向前走了幾步，便停在中間不動。
小西行長心中有一瞬間甚至動了讓鐵炮手狙擊我的念頭，但是看了看我身后的騎兵、頭頂?shù)姆突鹋冢�是生生的按捺下這個念頭，微微咽了咽口水，同樣輕踏馬刺，向前走了一截，直到與我并騎方才停下。
夜風(fēng)吹拂過我們身邊，我抬起一只手，像是輕輕的撫摸著那風(fēng)，低聲的笑道:“秀吉知不知道他一定會輸？”
小西行長一愣:“什么？孫大人。”隨即他似乎有些惱怒，聲音也抬高了些許:“您的確打敗了我，但若是就此定論主公的失敗，未免言之過早了吧！”
我看了小西行長一眼，冷冷的哼著笑了一聲:“你覺得我是在打擊你？不，完全沒有這個必要。我只是告訴你，秀吉比任何人都清楚，這一仗到了最后，他一定是會輸?shù)摹！?br />
小西行長一臉的不解，呆望著我問道:“孫……孫大人，您這么說的原因是……是什么呢？”
我抬頭看了看天，輕聲問道:“在你看來，秀吉最大的敵人是誰呢？”
我的話讓小西行長陷入了深思。他看了看身后被團(tuán)團(tuán)圍困的士卒，又看了看殺氣騰騰的我軍，很想脫口而出——最大的敵人不就是大明朝、不就是我本人么？
但是他又往深想了一層，不，不對！和大明朝的戰(zhàn)爭完全是不必要的，是秀吉自己選的，是完全可以避免的。他們真正的敵人，其實(shí)就是一起登陸、一起進(jìn)攻朝鮮的那些“自己人”啊！
可是，這話又怎么說得出口呢？小西行長忽然覺得有些屈辱，他覺得不該如此的！為什么自己人會成為自己人最大的敵人呢？這不科學(xué)！
但是事實(shí)就是如此，這樣的現(xiàn)實(shí)讓小西行長相當(dāng)無力，于是他看著我的眼神幾乎帶著哀求——似乎是想讓我別再說了，但他明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所以，我理所當(dāng)然的說了下去:“秀吉此次西來，其實(shí)并不是為了占領(lǐng)高麗，這顆果子對他毫無意義，甚至是有毒的。”
不等小西行長問話，我就自顧自的接著道:“他得到了巴掌大的一塊貧瘠土地，卻將樹立大明朝這樣的死敵，還有無窮無盡的反抗浪潮，行長，你覺得秀吉傻嗎？”
小西行長至此方才徹底相信我并非是在刺激或調(diào)侃他，而是在認(rèn)真的分析著局勢。當(dāng)下他也不覺得身上的傷口疼了，反而頗為興奮的答道:“自然不是！秀吉主公是天下第……一等一聰明的！”
本來他是想驕傲的說，秀吉是天下第一聰明之人，但是在我的面前，作為一名戰(zhàn)敗者，他確實(shí)沒有這樣理直氣壯的立場和勇氣，所以只能退而求其次，換了句“一等一”的表述。
我自然不在乎這些口舌上的高低，點(diǎn)頭道:“沒錯，你說的很對。所以我要你帶給秀吉的話就是——”
說到這里，我故意頓了頓，小西行長屏住呼吸，聚精會神的聽著。
“他敗的越狠，就贏的越多。”我輕輕說出這句話來，卻讓小西行長渾身一個激靈！
他有些不明白我的意思，我卻擺擺手，拽著韁繩準(zhǔn)備離開。臨走前，我半回過頭對小西行長最后說道:“讓你回去，就當(dāng)是我送給秀吉的結(jié)盟禮物吧！”
說完，我用力一振韁繩，胯下戰(zhàn)馬“稀溜溜”一聲長嘶，轉(zhuǎn)身回歸了本隊。
在倭寇膽戰(zhàn)心驚的觀望之下，我方的騎兵開始收隊，山上的伏擊者也開始撤離，直讓他們覺得仿佛在夢中。
一直到眼前的大明朝軍隊散的一干二凈，這些倭寇們放在真正的相信自己已經(jīng)死里逃生，頓時集體爆發(fā)出不可抑制的歡呼！
小西行長再不敢多事，與大友義統(tǒng)合兵一處，迅速向著鳳山方向移動過去。到了山中營寨門口，看了看里面正在熊熊燃燒的大火，以及破損營門出橫七豎八的尸體，方才明白剛才我肯放過他們，是多么值得慶幸的一件事情！
于是他們再不敢墨跡，慌里慌忙的連夜南下，直奔王京的羽柴秀吉而去。
這幾天羽柴秀吉過得頗不平靜，北邊的形勢并不明朗，南邊的柴田勝家更是讓人不省心——這些家伙居然得寸進(jìn)尺，不斷索要更多的物資，這讓秀吉郁悶不已。
如果不是在國外……秀吉心里暗道。如今是對高麗的討伐戰(zhàn)，并不是國內(nèi)互相之間的勢力傾軋，若是公然對柴田勝家動手，只怕會在國內(nèi)落下一個“不識大體”“不顧大局”的名頭吧。
這對自己的統(tǒng)一大業(yè)只怕有害無利，可是如今之局勢又當(dāng)如何破解呢？
就在他惆悵之時，忽然門外的小姓怯生生的呼喚了一聲主上，等到秀吉應(yīng)了一聲，他方才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膝行進(jìn)來，見秀吉正瞪大眼睛看著自己，嚇得跪伏于榻榻米上瑟瑟發(fā)抖，來進(jìn)來時想說的話都忘了！
秀吉奇怪的問道：“發(fā)生樂何事？彌生。”
被喚作彌生的小姓不敢抬頭，額頭上的汗珠滴答滴答的滴落下來，伴隨著他顫巍巍的聲音低低傳出：“主......主上，前線，有......有消息回來了！”
秀吉立即追問道：“什么消息？快說！”
彌生重重的咽了一下口水，結(jié)結(jié)巴巴的繼續(xù)道：“是......是小西行長大人回來了。平壤......平壤丟了！”
秀吉聞言，頓時手舞足蹈的哈哈大笑起來：“丟了好！丟了好啊！”
彌生見狀，頓時嚇得魂飛魄散！主上這是大怒之下怒極反笑嗎？為何丟了三都之一的平壤，他反倒如此高興！只怕絕非好事。該死的，為什么今天正好輪到自己當(dāng)值，偏偏要來通報這樣的壞消息？主上這幾天明顯不悅，自己這下徹底完了！完了啊！
想到這里，彌生不由的淚流滿面，原本以為自己祖墳上冒青煙、混到了秀吉身邊做小姓。這位秀吉主上本來就是從小姓做起來的，跟著他沒準(zhǔn)能飛黃騰達(dá)，誰知今天竟然要在這里斷送了性命！
彌生胡思亂想的磕著頭，卻聽見頭頂上秀吉的聲音傳來：“哈哈哈！彌生，你可帶給我一個好消息，我要重重的獎勵你！”
彌生嚇得臉色慘白，聽意思，只怕主上要凌遲自己也說不定！事到如今，他反而不害怕了，只是磕頭求情道：“主上，千錯萬錯都在我自己，只求您放過我的老母親！”說完只是磕頭，再不敢多話。
羽柴秀吉一臉納悶的道：“你有什么錯？我要獎勵你！”說著，在彌生目瞪口呆之間，秀吉捻著胡須沉吟道：“你今年十五歲吧，我看你無武藝也不錯，不如你也學(xué)我當(dāng)年、去做個足輕頭如何？”
彌生大張著嘴巴不敢接話，他不知道秀吉到底是什么意思。只聽秀吉又自言自語道：“嗯，還需要賜你個姓氏！姓氏......”秀吉望著不遠(yuǎn)處院子里溜達(dá)過去的一只小狗，笑哈哈的說道：“就賜你個小犬的姓氏吧！你在家排行第一，又傻兮兮的，便叫你小犬蠢一郎吧！”
彌生一聽，主上大人又是賜姓、又是封官，才知道自己真的交了大運(yùn)，頓時一下一下的朝著秀吉猛磕頭，磕一下頭，口中念一遍“小犬蠢一郎”，高興的眼淚鼻涕流了一河灘！
秀吉看著小犬蠢一郎，心中感嘆萬千，心道自己當(dāng)年可比這個蠢貨淡定多了。隨即微微笑了笑，問道：“小西是不是回來了？讓他速來見我吧！”
小犬蠢一郎點(diǎn)頭哈腰的去找小西行長了，秀吉止住笑容，望著不遠(yuǎn)處一棵干枯的棗樹、若有所思著喃喃的道：“孫樣，是你讓他回來的吧？你要帶給我什么信息呢？”
“主上。”小西行長的聲音從門口傳來：“主上，我回來了！”
秀吉“嗯”了一聲，開口道：“進(jìn)來吧！”
小西行長進(jìn)了屋子，盤膝跪下，正要磕頭認(rèn)錯，卻被秀吉直接逼問道：“孫樣可有話要你帶給我？”
小西行長一愣，隨即有些為難的道：“有......有的。”
“快說！”秀吉追問。
“他......他說，他敗的越狠，就贏的越多。”小西行長狐疑的盯著秀吉的臉色，不解的問道：“主上，孫樣說的是什么意思啊？”
其實(shí)，他這是有些明知故問，秀吉卻不在乎這些，口中喃喃的念了兩遍，隨即興奮的哈哈大笑起來：“說的好！說的對！說得妙！果然是我敗的越狠，就贏的越多！不愧是孫樣！不愧是孫樣啊！”
小西行長有些不解，盡管他知道，我和秀吉之間已經(jīng)達(dá)成了某種協(xié)議，但是在他的認(rèn)知當(dāng)中，失敗和贏得是一對反義詞，怎么都不搭界才對啊！
秀吉又笑了一會兒，忽然收斂笑容，對著小西行長道：“行長啊，你辛苦了，不過我還要再交給你一個任務(wù)！”
小西行長立即叩頭到地，堅決的道：：“是！在下一定萬死不辭，絕不辜負(fù)您的期望！”
秀吉笑的很陰險：“你先別答應(yīng)的這么快！我要你做的事情是——名正言順的把這座王京輸給柴田勝家！你能做到嗎？”
“什么？”小西行長嚇得站了起來，他只以為秀吉是要治他得罪，故意拿這話擠兌自己，剛要說話，卻被秀吉打斷道：“孫樣說的沒錯，我他敗的越狠，就贏的越多。所以我才要把這個任務(wù)交給你，行長，你一定能做到的，對嗎？”
看著秀吉認(rèn)真的眼神，小西行長感覺自己很有些無言以對。想辦法完成丟掉王都的任務(wù)......這......這真的不是在做夢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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