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燈火搖曳著，身材高大的高僧，緩緩摘下頭上的斗篷，露出泛青的頭皮。
兩道濃密的劍眉下，深邃的目光看著跪在面前的黃天波，中年僧人冷漠道：“你的大哥黃天澤，早就不在這世間了，在你面前的，是覺信法師。”
黃天波不知所措，求助地看向身邊的一位發福中年人。
那位富態的中年人急忙走上前，解圍一般將黃天波攙扶起來，半帶著責備道：“天波，都是自家人，有話好好說，何必行如此大禮。”
黃天波訕訕站起身，眼中充滿了黯然之色。
富態中年人，黃氏三兄弟之一的黃天興，公國兵部左侍郎，世人口中的黃三元，面色方正，皮膚白皙，雖是多年宦海浮沉，經歷了不少大風大浪，但此刻也有些失了方寸。
他看向覺信，正色道：“大哥，我們知道，你已不是紅塵中人，但這次危機，事關黃家上千口人的性命，你不能置身事外！”
覺信大師沉默片刻，看向惴惴不安的黃天波，喟嘆道：“刑部已經查明一切，若不是北海王壓著，只怕那位太子殿下，早就把你當做討好的工具，獻給楓城葉家了！”
黃天波心頭一顫，帶著哭腔道：“大哥，那葉家兩兄弟的死，真的與我無關，是葉長生在嫁禍我！”
覺信大師濃眉一揚，冷冷道：“證據呢？”
黃天興也是頭疼不已，緊鎖眉頭道：“天波，服侍葉家兩兄弟的那四名煙花女子，都是景云的新歡吧?”
黃天波尷尬不已，只得沉默點點頭。
“你能告訴我，就在她們四人毒殺葉家兩兄弟的時候，為何你手下的三名武士，就埋伏在小樓之外？”
黃天波臉色難看，想說什么終究沒有說出來。
黃天興神情木然，繼續道：“事后那四名煙花女子的尸體，在小鎮外的松林中被發現，從她們褻衣內的私密處，發現了黃家錢莊開具的銀票。”
黃天波面色死灰，攥著雙拳的手臂，禁不住微微顫抖起來。
所有的證據，無一不是指向他們黃家，指向他，可是他真的沒做過。
葉家兩兄弟的死，對他來說同樣突然，以至于他作出反應的時候，已經遲了。
黃天興無奈搖搖頭，沉聲道：“天波，我們都知道這件事不是你做的，但以我對葉長生的了解，這件事也不像是他的風格。”
黃天波再次默然，他何嘗沒有仔細推演過，殺死葉家兩兄弟的手段太過陰毒，卻是不像葉長生的行事作風。
可除了葉長生，誰又有這樣的動機？
除了葉長生，他還能懷疑誰？
黃天興又看向沉默不語的覺信大師，懇切道：“大哥，如今能救天波一家的，也只有你了！”
在兩兄弟充滿祈求的目光下，覺信大師古井不波的臉上，終于出現了一絲松動。
他開口緩緩道：“楓城葉家的強大，超乎你們的想象，黃家要是不作出一點交代，他們不會善罷甘休的。”
黃天波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咬牙道：“我們賠錢，哪怕傾家蕩產，我們還能推出幾個替死鬼，消弭葉家的怒火。”
覺信大師沉默不語，眼中閃過失望之色。
黃天興也是心中暗自搖頭，二哥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楓城葉家豈是那么容易糊弄的？
這次葉家兩兄弟被殺，死法太過屈辱，即便他們只是楓城的旁系子弟，再不受楓城待見，楓城也決不能容忍這種事情的發生。
如果他們拿不出足夠的誠意來謝罪，一旦適得其反，只會更加激怒楓城，黃家付出的代價要更加慘重。
沉默之中，覺信大師的眼中閃過一絲不耐，嘆息道：“天波，挑選出一個兒子，隨我上山修行吧。”
黃天波陡然色變，不可思議地看著覺信大師。
他有三個兒子，難道說，要把兩個兒子雙手奉上，去給葉家兩兄弟賠命？！
黃天波渾身冰冷，哀求的眼神看向覺信，又看向三弟黃天興。
覺信神色不變，黃天興眼中閃過一絲羞愧，避開了二哥的眼神。
黃天興糾結片刻，終是直言道：“這個時候，黃家必須要作出切割了，二哥，你留下一個兒子，也算是保住了你們這一支的血脈。二哥，我答應你，你走后，我一定會幫助你們這一脈，重振門楣的！”
五雷轟頂，黃天波天旋地轉，腳下虛浮，一屁股坐倒在地上，眼神呆滯而空洞，儼然失去了生機一般。
兩個兒子難道還不夠嗎，還要把我自己的命也搭上？！
覺信大師暗嘆一聲，雙手合十，行禮后，轉身向外走去。
黃天興也不忍看著二哥了無生氣的凄慘模樣，轉身悄然離去。
不是他不想幫助二哥，而是實在無能為力，如果他不這么當機立斷，這么絕情，整個黃家都將淪為陪葬品。
那葉家兩兄弟就算和葉長生再斗個死去活來，可也是人家的半個家事，外人唯恐避之不及，二哥怎么能摻和進去呢？
坐在回城的馬車上，黃天興疲憊地靠在椅背上，思緒猶如沉香爐中彌散的青煙，飄忽不定。
如今的云龍公國，經過一系列的洗牌，局勢已經很明朗了。
榮耀聯邦的公孫皇族，在一力扶持北海王，而榮耀聯邦另一大皇族的蘇家，則站在了太子殿下這一邊。
底下人自然是該站隊的站隊，該抽身的抽身，已經失去了模糊的空間。
黃家歷來和北海王走得很近，自然而然被打上了北海王一黨的標簽。
葉長生的三川葉家呢，既不屬于太子一黨，也不屬于北海王一黨，準確說，因為蘇蕓郡主的存在，葉家的地位相對超然。
會不會，這次針對黃家的栽贓陰謀，是蘇家策劃的，只為了打擊北海王一黨？
黃天興不禁打了一個激靈，將這危險無比的想法，扼殺在萌芽之中。
滄海橫流，他們這些人，看似風光無限，卻也不過是大人物手中的棋子。
一顆棋子就該有一顆棋子的覺悟，任何揣測棋手的心思，都是極度危險的。
“大人，天波老爺，服毒自盡了。”馬車車廂外，響起一個低沉的聲音。
黃天興心頭猛地抽搐了一下，臉色痛苦而猙獰。
沉默片刻，他才顫聲問道：“二哥他，最后選了誰？”
“三公子，景云少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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