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鷹城,郊外。
柵欄圍起的空地,被炭渣染成了黑色,四處堆放著斑駁的木柴,冷卻多日的炭窯上,落滿了鳥屎。
葉向西跟隨著老者,走進這座蕭條的炭廠,沿著一條烏黑油亮的小路,輾轉(zhuǎn)片刻,來到一個地下倉庫的門前。
老者從腰間摘下兩把碩大的青銅鑰匙,開了鎖,重重推開兩扇密封的大門。
“轟隆!”
黑色的塵煙泛起,一股濃重的炭燒味撲面而來,葉向西急忙屏住呼吸。
拄著拐杖的老者,非但沒有被煙塵嗆著,反而仰起下巴,閉上眼睛,一臉沉醉地呼吸了一口。
走進庫房,老者將拐杖放在前方,支撐著身體,仰望前方的貨架,眼中綻放出異樣的神采。
層層疊疊的木架上,堆滿了各種各樣的木炭。
細的如同拇指,粗的猶如大殿立柱,短的不過掌長,長的可達兩丈,它們按照大小次序,碼放得整整齊齊。
銀色的銀霜炭,帶著金絲的金絲炭,布滿紅色條紋的火云炭,幽藍如冰的玄冰炭,……,每一根炭條,渾圓通透,閃動著黑光,精致如一件件藝術(shù)品。
葉向西看得眼睛都直了,他發(fā)誓他從來沒見過如此精致的木炭。
他甚至忘記了,呈現(xiàn)在他面前的,竟然是木炭!
老者一臉癲狂之色,眼中神光大盛,但只持續(xù)了片刻,他的神采便黯淡了下去。
他佝僂的身材前傾,微微側(cè)了側(cè)臉,低沉道:“向西,想辦法把他們帶走吧,算是老夫給小公子的一點心意。”
葉向西點了點頭,驚異道:“蔣老,您難道不跟我回去嗎?”
蔣學農(nóng)搖搖頭,看著一倉庫的木炭,苦澀道:“向西,你可知道,老夫的炭廠是如何關(guān)門的?”
葉向西茫然搖搖頭,但他絕對不會懷疑蔣老的制炭工藝。
當年在楓城,蔣老便是制炭坊的管事,深受公子器重。
但凡高級兵器的鑄造,所用的木炭都是蔣老親自制作的,在楓城,蔣老素有“炭王”之名。
蔣學農(nóng)露出緬懷之色,低沉道:“當年老夫流落至此,用公子給老夫的安家費開了這家炭廠。此后的十年里,這里燒制出無數(shù)的精品炭,皇室,煉器師公會,煉丹師公會,乃至整個神鷹公國的頂級勢力,都是炭廠的顧客。”
“然而當神鷹公國并入榮耀聯(lián)邦,老夫的好日子就到頭了,”
蔣學農(nóng)不堪回首道,“聯(lián)邦的那些門閥和財團,很快壟斷了整個市場,他們?yōu)榱俗尷戏蚓头叮斷絕了木料的來源。沒有好的木料,怎么可能燒制出好的木炭?”
蔣學農(nóng)繼續(xù)道:“老夫無奈之下,只好燒制一些低級的木炭,但很快,他們連這道縫隙都給堵上了,逼得老夫只能關(guān)閉了炭廠。”
蔣學農(nóng)轉(zhuǎn)過身,深邃的目光看著葉向西:“向西,老夫不和你回去,是不想再經(jīng)歷一次同樣的痛苦,是不想看著公子和小公子的產(chǎn)業(yè),被那些門閥和財團給無情的碾壓!”
說到最后,蔣學農(nóng)的情緒激動了起來,不禁劇烈咳嗽了幾聲。
葉向西急忙道:“蔣老,這些年來,問劍堂和當?shù)氐臋?quán)貴打成一片,結(jié)成了利益體,小公子和佛門和道門的關(guān)系非常密切,還曾救過太子殿下的公子的性命。我們的劍,已經(jīng)占據(jù)了半個行省,根基很牢靠,不會出現(xiàn)您說的這種情形的。”
蔣學農(nóng)驚訝了一下,但還是搖了搖頭,嘆息道:“向西,你不明白,云龍公國,很快就要并入榮耀聯(lián)邦了!”
什么?
云龍公國并入榮耀聯(lián)邦?!
葉向西目瞪口呆,被這個突然的消息給驚到了。
實際上早在年初的時候,他也聽到過傳聞,云龍公國要并入榮耀聯(lián)邦,可并沒有當回事。
蔣老不可能騙他的,這么說,這件事是真的了。
蔣學農(nóng)一臉悲觀之色:“云龍公國不過一個三流公國,國力尚且不如我所在的神鷹公國,等到榮耀聯(lián)邦的那些個巨頭們碾壓過來,連皇族產(chǎn)業(yè)尚且無法自保,你真以為你們的那份產(chǎn)業(yè),能夠得以保全?”
“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那些頂級的門閥和財團,就像是張開大口的鯊魚,它們所到之處,不會放棄任何嘴邊的食物,問劍堂最好的結(jié)果,也無非是依附于他們罷了。”
蔣學農(nóng)眼中閃動著淚花,嘴唇微顫,“老夫一把年紀了,仰望別人的鼻息也就罷了,受點委屈也算不得什么。可你讓老夫看著我南楓一脈的最后傳人,看著公子唯一的血肉也仰人鼻息,遭人欺凌,情何以堪,情何以堪啊!”
說到最后,蔣學農(nóng)拐杖頓地,泣不成聲。
作為南楓一脈的老人,十幾年前的那場風波,公子的慘狀,歷歷在目。
他已經(jīng)心碎過一次,又怎能再心碎一次?
當年他親眼看著公子倒下的身軀,又怎能再親眼看著,小公子倒下的身軀?
葉向西心亂如麻,仿佛一盆冷水當頭潑下,怔怔站在那里。
大勢襲來,又有誰能阻擋?
人性的貪婪,更是無法阻擋。
問劍堂,真的會重蹈炭廠的覆轍,被無情碾壓,被吞并?
失神片刻,葉向西大聲道:“不會的,一定不會的,小公子身邊,已經(jīng)聚集了很多人,我找來了張道虛前輩,找來了廖長海,找來了于金平,我會找更多的老人,再加上您,我們一定能渡過難關(guān)!”
“已經(jīng)遲了,”蔣學農(nóng)搖搖頭,“再給問劍堂十年的時間,你說的話老夫肯定相信,可今日的問劍堂,根基太淺,根本經(jīng)不起風浪。縱然公子在世,南楓八大錘都在,怕也無力回天!”
葉向西張著嘴巴,身體一陣虛脫,心中充滿了不甘。
他不禁喃喃道:“難道真的撐不住嗎?”
蔣學農(nóng)黯然點點頭:“撐不住啊,除非問劍堂得到劍修者的認可,憑借修行界的支撐,興許還有掙扎的余地。”
葉向西不禁苦笑,這世間的鑄劍師千千萬萬,可得到劍修者認可的,又有幾人?
云龍公國修行資源貧瘠,靈氣匱乏,連個像樣的修行宗派都沒有,劍修者又怎么會把目光投向偏僻的三水鎮(zhèn)?
問劍堂名聲不顯,公子名聲不顯,就像是藏在巷子深處的美酒。
就算那甘醇的酒味兒飄散出去,也需要一定的時間。
問題是,他們沒有時間了。
葉向西回過神來,緊張問道:“蔣老,我們還剩下多少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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