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家段的地勢跟畫眉村不一樣。畫眉村周圍是山。洪家段卻是這個地區(qū)難得的小平原,耕種比其他地方要方便許多,視野也比其他地方要開闊很多。
因此,此時就算沒有走到村口,那洪家段的房子也應(yīng)該能看到了。
可他眼前一片平原,一間房子都沒有看到。
他頓時有些心慌了。這么熟悉的路,走了千萬遍,閉著眼睛也能找回家,怎么今天說迷路就迷路了呢?他看了看前面,沒有一條路是知道通向哪里的。他看了看后面,來時的路有好幾條岔路,不知道哪一條能回去。
如果在平時,洪家段的路上應(yīng)該有三三兩兩的人。此時周圍連個鬼影子都沒有。他沒有辦法找人問路。
他將心一橫,干脆繼續(xù)往前走,他記得自己從賭館出來一直往前走的,覺得大方向不會錯。他希望碰到一個可以問路的人,問出洪家段的方向。
走了兩三里地,前面終于出現(xiàn)了兩個腳步匆匆的人。
還沒等他上去問路,那兩個腳步匆匆的人反而問起他來了。
“喂,這位兄弟,你知道哪里在唱花鼓戲嗎?”兩人其中一個問道。
他搖頭。
“你不可能不知道吧?這花鼓戲里的女戲子個個漂亮得跟仙女似的呢!褲腰帶還松,給點錢就讓那個。是不是?”
兩人中另外一人立即色瞇瞇地說道:“就是,就是!”
他心想,我怎么就不可能不知道呢?
那人又說:“據(jù)說可以一邊看戲一邊玩骰子,玩完骰子還可以玩女戲子,哈哈哈,好多人都去了呢。你不是去那里的嗎?”
就在這時,他聽到隱隱約約有鑼鈸聲傳來,好像還有戲子咿咿呀呀的唱詞聲。
他心想,如果有這樣的好事,為什么不跟他們一起去看看?
這聲音也被那兩人聽到了。他們其中一個指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欣喜道:“聽到了,聽到了!聲音從南邊傳來的,應(yīng)該就在前面不遠了。”
說完,那兩人急忙朝聲音傳來的方向走,走了幾步,回頭來對他說道:“你不一起去嗎?”
他正是求之不得,立即忘了迷路的事,急忙三步并作兩步追上去,說道:“去啊,當然去!我們一起走!”
他們?nèi)俗吡艘唤芈罚豢匆娗胺接袀木頭搭起來的戲臺。戲臺雖然簡易,卻披紅掛綠,裝飾得有模有樣,戲臺旁邊放了一個大木牌子,木牌子上貼著紅紙,紅紙上寫著正在演的戲曲名。可是那戲曲名寫得如雞爪功一般亂七八糟,看不明白。
戲臺上有兩個非常俊美的女戲子在上面扭扭捏捏,好像窯子里的姑娘一般欲拒還迎,搔首踟躕。兩個女戲子中間還有一個老頭子扮相的男人,那男人一會兒拖住這邊的美女,一會兒拖住那邊的美女,不知道正在演什么橋段,嘴里唱著糊里糊涂聽不清的詞兒。
當時天色昏暗,好在戲臺前面的橫梁上掛了幾個大紅燈籠,戲臺上的人才看得勉強清楚。可是臺下就有點含糊了,毫無秩序地這兒一堆那兒一堆地坐著各種各樣的人。他發(fā)現(xiàn)沒一個認識的。
那時候唱戲可是大事,一般窮苦人家可請不起戲班子,只有大戶人家并且是出手大方的才會在紅白喜事的時候請戲班子來。也是因為如此,有聽戲的機會的話,周圍二三十里的人恐怕都不會錯過。老人小孩早早吃完晚飯就會帶著自家的小椅子小凳子小馬扎跑到唱戲的地方來找個位置坐下。來晚了就沒有好位置。年輕的人有的會爬到樹上去聽。
哪怕到了晚上,聽戲的人也不會在戲曲沒有閉幕之前散場的。
這情況跟四五十年之后媽媽那個時代的人騎著自行車跑到二三十里外看電影是一樣的。只不過是人換了一批,花鼓戲換成了電影,戲臺換成了一塊幕布。
所以他走進人群的時候特意打量了一下身邊的人,看能不能碰到一兩個熟人,待會兒散場了一起同路回去也好。
正如先前遇到的那兩個人說,戲臺下面果然有好幾個賭桌,不過這些賭徒比賭場里的要文雅多了,不大聲吆喝,不罵娘。一個人將骰子搖好,大家將錢壓在桌子的各方,然后起開蓋著骰子的茶盅,大家該進的進錢,該出的出錢。既過了賭癮,又看了花鼓戲。
除了賭博的看戲的演戲的,還有幾個精明的小販在人群里穿來穿去,賣煙賣小吃。
小販也不吆喝,免得打擾別人看戲,這跟他以前看到的小販真是有天壤之別。
因此,他總覺得奇怪。這些人都太配合了,太有禮貌了,太遵守秩序了,這打牌的販貨的,簡直是演戲的一樣。
他在一個賭桌旁坐下,見那搖骰子的人手法不太熟練,猜想其中沒有什么貓膩,便加入其中,壓起錢來。
結(jié)果并不出乎他的意料,有輸有贏。或許因為今天的手氣還在,好在是贏多輸少。
他賭博無數(shù)次,經(jīng)驗豐富,知道在一個陌生賭局里如果大贏大輸,百分之八九十就是有詐,必須及時收手。在這里小小贏了一些,他放下心來,全心投入其中,暫時忘了其他,只希望再多贏一點,待會兒戲曲完畢了,去找找臺上那幾個女戲子。
先前那兩人說的都不假,女戲子的事情應(yīng)該也靠譜。他這么想的。
玩了不知道多少局后,旁邊的賭友碰碰他的胳膊,問道:“你餓不餓?要不要吃點東西?”
被人這么一問,他果然覺得有些餓了,肚子里咕咕叫起來,便問道:“有什么東西可吃啊?確實有些餓了。”
賭友指著旁邊的小販,說道:“別的吃的也沒有,就一點小蔥拌豆腐。墊墊肚子嘛。”
那個小販立即盛出一碗豆腐來,撒了一些小蔥在上面,然后用勺子隨便攪和一下,遞給他。
他付了錢,急忙吃起來。
他吃了一碗又一碗,賭了一局又一局。
時間越來越晚,他已經(jīng)顧不得要回去了。
到了深夜,他也不知道是什么時辰了,戲臺上突然安靜了下來。旁邊有人說戲演完了,他心里掛念著那幾個女戲子,急忙朝戲臺方向去看。
戲臺上已經(jīng)空空如也,只有頂上的幾個大紅燈籠被風(fēng)吹得搖搖晃晃。
“戲子呢?”他問旁邊的人。
旁邊的人說道:“下來了。”
他再次朝戲臺方向看去,果然幾個女戲子如仙女般翩翩而來。其中一個朝他走來,挽住他的胳膊道:“這位公子,我在戲臺上見你看我的時候都流出口水了。”
他不確定先前自己死死盯著的就是面前這個女戲子,但她既然這么說,他便順水推舟好了。他說道:“是呀。媚死個人呢!讓我的心思都沒在牌桌上了,要不是今天手氣橫豎都是好,恐怕今晚我連褲子都要輸在這里了。”
女戲子將噴香的身子往他身上蹭,一邊蹭一邊說道:“常言道,輸至無褲翁,打牌真里手。你要真把褲子都輸?shù)袅耍遣攀菂柡δ兀 痹谶@邊的方言里,“里手”是行家的意思。這本是方言諺語里嘲笑賭徒的句子,卻被她用來奉承別人。
他也不管人家是真奉承還是真諷刺,一把摟住女戲子水蛇一樣的腰肢,陰不陰陽不陽道:“我打牌還真沒有輸錢輸?shù)窖澴佣济摰舻某潭龋真不太里手。但是對于美女嘛,我常常輸了錢還脫掉了褲子,你說說看,我是不是里手?”他的手忍不住在女人的身上摸來摸去。這女人的身體有點冷。他認為是晚上露水太重的緣故,沒有放在心上。
他擔心的倒是這里是一片平原,除了一個孤零零的戲臺之外,在沒有其他房屋,甚至沒有可以隱匿的地方。如果待會兒跟這個女戲子進一步發(fā)展,難道要在大眾廣庭眾目睽睽之下做那檔子事嗎?
女戲子見他四處張望,知道了他的心思,便拉住他的手往戲臺方向走。
他急忙將賭資收起來,跟著她去。
如果在賭館里,贏了錢不等大伙散場就跑,其他輸錢的人會阻攔,非得拖到散場才行。他就是因為這個才回來這么晚的。
這里的人也不例外,幾個人攔住了他。
不過他們不是非得留下他,而是說:“今晚贏了錢,明晚不可以不來啊!”
他一口應(yīng)允:“來!來!不來我不得好死!”他心里盼著來這里,所以發(fā)誓的時候沒有絲毫猶豫。
“有你這句話就可以了。”他們讓開一條路來。
他喜滋滋地跟著女戲子往前走。
女戲子帶著他繞到戲臺后面。戲臺后面居然有幾個簡易的帳篷。
他大喜過望,但還算理智,進帳篷前先問道:“我不知道你們這里的價錢,你先說好,我怕帶的錢不夠。”他心想,這唱戲的肯定要比窯子里的貴。窯子里的女人別說唱戲了,連個小曲兒都不會。人有差別,價錢也有差別。再說了,這周圍沒有一個認識的人。如果事后女戲子漫天亂要價,不給就圍堵的話,那就啞巴吃黃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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