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草一直注意查看著萬哥兒的病情。
小奶奶施了針,又喂了一碗濃濃的湯藥,他總算是停止了抽搐,卻不像過去每次發(fā)病一樣發(fā)過了就馬上醒來,這次他在小奶奶的被窩里沉沉地睡著,一直睡到太陽快要落山才睜開眼睛。
睜開眼的第一反應(yīng)就是圓溜溜的小眼珠子骨碌骨碌亂轉(zhuǎn),等看清楚自己身在何處之后,忽然兩腳亂蹬,被子頓時被挑到地下去了,枕頭也丟到腳底,小嘴一撇,大喊:“你們誰把我弄這里來的?我的伺候丫環(huán)呢?奶媽呢?都死哪兒去了?我要見母親,我要母親抱抱……我要母親抱抱……”
聲音挺大,理直氣壯地嚷嚷著,深兒在縫一件小胸罩,淺兒在石臼里搗一味中藥,聞聲都丟下活兒跑過來,幾個人齊刷刷站在炕邊,不知該怎么服侍這位大吵大鬧的小爺。
蘭草心里想著自己守在枕邊喂藥擦汗,洗臉凈手,伺候他一整天了,好歹他會領(lǐng)自己一點(diǎn)情的吧,就抱起被子陪著笑臉替他蓋在身上,一邊替他整理蹭亂的頭發(fā),一邊哄著,“我們?nèi)f哥兒最聽話懂事了,那晚你不是說自己最喜歡小奶奶嗎?現(xiàn)在你就在我們小奶奶屋里,我們都是小奶奶丫環(huán),也是少爺?shù)难经h(huán),少爺有什么需要盡管吩咐……”
一句話還沒嘮叨完,忽然柳萬擺手,笑嘻嘻的,“姐姐你過來――”
蘭草有些激動,忙忙把一張臉湊到跟前。少女好看的杏核眼水汪汪望著這位難纏出了名的小霸王爺,心里說他其實(shí)挺懂事的不是嗎,瞧我稍微哄哄他就跟我親近了。
蘭草良好的自我感覺還在膨脹。就聽到耳邊“啪――”一聲脆響。
竟是柳萬那小手給了蘭草的臉蛋狠狠一巴掌。
蘭草捂住挨了巴掌的左半邊臉傻眼了,她早知道這小瘋子有打人的習(xí)慣,只是沒想到他笑瞇瞇的卻說變臉就變了,還變得這么快。
左臉火辣辣的。
深兒頓時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她怕自己喊出聲來。
淺兒丟下手中石錘趕來阻攔,柳萬是早就蓄謀好的,所以出手很快。抓住淺兒的手背嗚一口咬了下來。
這一口咬得結(jié)實(shí),竟然死死咬住不松口,疼得淺兒淚水汪汪。卻不敢哭,也不敢罵。
蘭草顧不得自己挨打,忙忙一邊拉扯,一邊勸阻。嘴里連連懇求著請萬哥兒饒命。
柳萬小小的瘦臉被一種奇怪的笑容扭曲了。他緊緊咬牙,狠狠地咬,就是不松口,不理睬,好像咬住的不是一個女孩子的嫩手,而是一截沒有生命的木頭。
面對著刁蠻不通人情不講道理的公子哥兒,蘭草她們總算是明白這小霸王的名頭并沒有冤枉了這位爺,他可真是不講道理啊。她們坐為下人又不敢動手打他。
就在大家又哭又求亂一團(tuán)的時候。啞姑輕盈盈出現(xiàn)在門口。
她手里挽著個很大的竹籃子,今天穿的是一件棉布旗袍。素色,領(lǐng)口特意叫蘭草繡了一大朵芍藥,花朵嬌艷,葉片碧綠,穿在小小瘦瘦的身子上,顯得俏麗無比。
“放開――”她看著柳萬說。
這聲音很輕,很輕柔,像一位新嫁的嬌妻在跟自己心愛的丈夫說著家常。
柳萬看到是她,眼里忽然閃出一種惡劇的色來,就像一個嬌生慣養(yǎng)的兒子,面對自己的母親,母親叫他這樣做,他偏偏要那樣做,只想跟母親對著干,他嗓子里嗚嗚地轟鳴著,眼狡猾,牙關(guān)用力,咬得更緊了。
淺兒疼得嗚嗚哭,求救的眼投向小奶奶。
啞姑放下竹籃,從藥柜上拿下一根雞毛撣子。
這撣子是一根粗粗長長的竹棍,上面一層一層累積,扎滿了雞毛,雞毛都是精選的大公雞脖子里的毛,無數(shù)雞毛密密麻麻捆扎在一根竹棍上,顯得一片紅彤彤的,分外好看。
“柳萬,我請你放開――”
她一字一頓說,口氣還是那么輕柔,好像在說著一件和眼前很不相干的事兒。
柳萬眼里獰笑。
“啪――”
“啪――”
雞毛撣子抬起,落下,看似輕柔,落下的勁道卻很重,柳萬瘦巴巴的手背上頓時顯出一道一道的紅印子。
淺兒嚇得大哭,“小奶奶,小奶奶,可不敢打萬哥兒啊,他可是老爺大太太的心肝寶貝,回頭叫大太太知道,我們吃罪不起啊――主子犯不著為奴婢闖下大禍――”
她這一求,柳萬明顯更得意了,眼里閃著笑,似乎這么咬著很舒服。
蘭草和深兒早嚇得雙雙跪在地上,抱著啞姑雙腿哀求,說這萬哥兒有病,不能氣,不能嚇,從來就不敢打他罵他,要是挨了打肯定會發(fā)病。
啞姑雙眉一挑,一聲冷笑噙在嘴角,“誰說的他不能挨打?誰又說的只能他欺負(fù)別人,不許別人反抗?誰說的他那么容易就發(fā)病?”
沒人回答她,除了哭,哀求,幾個丫環(huán)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
撣子忽然輪得很高,加大力道,“啪――”落在額頭上。
這一回打得實(shí)在疼,柳萬嗷叫一聲,松了口,捂住自己的額頭哇哇哭。
淺兒乘機(jī)爬起來,手背上冒出一串血泡。
淺兒哪里敢看自己的傷口,忙忙又跪下去護(hù)柳萬,蘭草深兒哭一團(tuán),三個人圍住柳萬,嘴里哭著,喊著,安慰著,好像柳萬是一塊昂貴脆弱的珍寶,現(xiàn)在要碎了,她們要用這樣的方式保護(hù)他不要碎。
“你們都閃開――誰叫你們護(hù)著他的?”
啞姑提高了聲調(diào)。
柳萬摸著額頭抬頭望,這個死婆娘本來聲音還不錯,罵人的時候可一點(diǎn)都不好聽了,簡直難聽死了,兇巴巴的。
三個丫環(huán)只能退開,啞姑拎著雞毛撣子,坐在美人靠上,臉色已經(jīng)平靜下來了,“據(jù)說你就是個小霸王,這是百聞不如一見啊,不過,我倒是好奇,小霸王除了尿褲子哭鼻子欺負(fù)女人,還有什么更厲害的手段呢現(xiàn)在請你拿出來吧!”
柳萬聽她說自己只會哭鼻子,頓時不哭了,瞪著眼珠子,恨不能把她一眼給瞪死。
啞姑不躲避這目光,她拉一把凳子,和他面對面坐了,亮晶晶的眼珠子就要貼到他臉上去。
一男一女,兩個人大眼瞪小眼,直愣愣瞅著彼此。
男孩子氣吼吼的,女孩子卻笑瞇瞇的,一臉氣定閑。
柳萬在暗中抬了抬右手,想著巴掌扇在面前這張臉上會不會和蘭草那小丫頭一樣的響亮過癮。
可是右手怎么軟軟的,一點(diǎn)都抬不起來。
淺兒手上的血落在地上,一滴一滴,她卻不敢走開去包裹,怕萬一小奶奶和萬哥兒打了起來。
柳萬嘴里的氣息呼出來噴在啞姑面上,臭烘烘的。
啞姑嘴里的呼吸也飄在對方面上。
柳萬聞到了一股藥草的清香,和少女特有的清甜純凈。
這味道,怎么這么好聞呢?
柳萬忽然臉紅了,有些難為情,人家身上這么好聞,自己呢,他知道自己有多臭,很久沒有洗澡了。
啞姑把淺兒的手拉過來,放在自己膝蓋上,用純白的帕子替她擦拭著,帕子吸血,很快就變得一片殷紅。
啞姑吸一口氣,輕輕撫摸著這只小小的手,因?yàn)楦闪颂嗟幕顑海@小手很粗糙,五根指頭上密密麻麻都是各種疤痕。
一聲輕微的嘆息在面前響起。
柳萬驚訝,注目看過來。
她也有煩惱?也有傷心的事兒?
她不是一直看著是個很強(qiáng)大很有主見的人嗎?怎么跟自己一樣也喜歡嘆氣呢?
“這世上造物主創(chuàng)造了人,一種叫男人,一種叫女人。男人強(qiáng)大,女人柔弱,所以保護(hù)女人是男人的天職。保護(hù)女人的男人才是真正的男子漢,在女人眼里才真正的具有魅力。我們?nèi)f哥兒也是男人,萬哥兒長大了會保護(hù)我,保護(hù)我的丫環(huán)的,不讓我們受一點(diǎn)點(diǎn)別人的欺負(fù),和我們一起快快樂樂地過日子,是不是呢?”
她問。
她淡淡地笑著,輕輕地問。
這柔和的口氣,這淡遠(yuǎn)的笑,怎么偏偏就給人一種不可抗拒只能親近的力量呢?(未完待續(xù)。)
ps: (有事更的遲了,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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