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副官押著人離開，顧從周和沈煜的任務(wù)也算完成，姚警長對二人“配合巡捕房捉拿要犯”的勇義行為提出了口頭表揚，而后便讓二人離開了巡捕房。
“真想不到，最后的真兇居然是賀景軒，虧我當(dāng)初還對他印象不錯呢。”沈煜說。
“他也是為親人報仇。”顧從周道，“說起來，你怎么會想到是他？”
“你還記不記得孫猴子——哦不是，我是說侯主編——曾經(jīng)罰我抄編目？我在抄編目時看到過賀家的這條新聞，上面有賀欽賢的照片。”
“這么說來，你能破案，還要感謝侯主編啊？”顧從周笑，“我都開始懷疑他讓你做編目就是出于這個目的了。”
“你可拉倒吧！”沈煜想想侯主編那張尖嘴猴腮的臉，猛地?fù)u了搖頭，“我說他就是看我不順眼，不給我找點毛病他不舒服！”
顧從周笑了笑，他看了看天色，對沈煜說：“我餓了，走吧，去吃飯，這頓我請。”
“吃啥？”
“餛飩。”
“好，我要肉餡兒的！”
兩人又來到那家餛飩店，一人要了一碗豬肉餛飩。顧從周問道：“你的腸胃好了？”
“啊？”沈煜愣了下才想起來之前自己編的蹩腳借口，于是道：“啊，好了，沒事了。”
顧從周點點頭，也不多問。
餛飩上來，鮮嫩的豬肉，滑溜的面皮，配上老師傅獨門高湯，讓兩人的唾液猛地多分泌了幾分。于是二人也不多說，舉箸埋頭吃了起來。
“啊！真好吃！”沈煜吃完了全部餛飩，又將碗中的面湯喝了個干凈，這才滿足地放下碗。
顧從周點點頭：“我有樣?xùn)|西要給你。”
“什么？”沈煜意外，只見顧從周低頭去他的布包中翻了片刻，而后他掏出了一個沈煜完全沒想到的東西——照相機。
“？！”沈煜怔了片刻，繼而一把抓起桌上的相機，他左看右看，正是自己當(dāng)?shù)舻哪遣俊?br />
“你……”沈煜瞠目結(jié)舌，“你從哪兒……”
“當(dāng)鋪。”顧從周說，“那天你當(dāng)完之后，我便進(jìn)去，把它買了出來。”
“你花了多少錢？”
“12大洋。”
“什么？！”沈煜驚叫，“我才當(dāng)了10個大洋，一轉(zhuǎn)手他就賣你12！”
“當(dāng)鋪向來是這規(guī)矩。”顧從周倒沒有覺得不甘，他看著沈煜道，“說吧，你到底出了什么事？你家里東西少了好幾件，吃餛飩也舍不得吃肉的，甚至連最寶貝的相機都要當(dāng)?shù)簦愕降子龅绞裁词逻@么急需用錢？”
沈煜沒想到自己那點小動作都被顧從周看出來了，只好將姥爺遇到訛詐黨、而自己打算替他還債的事情完完本本地告訴他。
顧從周聽完皺起了眉頭：“出了這種事，你為什么不告訴我？”
沈煜訥訥：“我……”
顧從周也沒打算聽他的理由，接著問：“你還差多少？”
“還差50個大洋……”沈煜小聲道。
顧從周聽完，二話不說，從兜里掏出20元的鈔票：“這些你先拿著，剩下的我一會兒去銀行取。”
沈煜連忙搖頭：“不不不！這怎么行！……”
“有什么不行？”顧從周似乎生氣了，他瞪著眼睛看向沈煜道，“你寧可當(dāng)?shù)糇约盒膼鄣臇|西，問別人借錢，也不肯告訴我，你是不是不拿我當(dāng)朋友？！”
“當(dāng)然不是！”沈煜連忙辯白，而后他聲音又低下去，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我只是……”
只是覺得你太有錢，覺得與你差距太大……
顧從周雖與沈煜相識不久，但是他卻注意到了沈煜對兩人貧富差距間的敏感，于是他壓下不滿，繃著臉說：“沈煜，朋友之間本就應(yīng)該互幫互助，更何況咱們倆也算共患難過。如果你再這樣，我就真的覺得你是看不起我，不拿我顧從周當(dāng)朋友了。”
“我怎么不拿你當(dāng)朋友？！”沈煜忙說，他一把抓過桌上的紙幣，故意對顧從周露出個大大的微笑，“那我就不客氣啦！”
看著沈煜涎皮賴臉的樣子，顧從周終于繃不住臉，也露出了笑容。
關(guān)東城外40里，安平鎮(zhèn)。
“不用看了，太興表行的表，憑據(jù)都在里面。”沈煜看著對方，面無表情地開口，“不會騙你們的。”
“要不怎么說老谷家人就是講究呢，”對面的人放下手中的放大鏡，將手表揣進(jìn)懷中，“這么精貴的表也能讓您買到，沈小少爺果然厲害。”
“廢話少說，字據(jù)呢？”
對方從衣兜里掏出一張紙遞了過來，沈煜接來打開，正是自己姥爺被逼著按了手印的字據(jù)。
沈煜將字據(jù)揉成一團(tuán)，捏在手中：“以后別讓我再看見你們。”
“呵呵，隨您便。”對方毫不介意地一笑，帶人走開。
票據(jù)拿回，沈煜終于放下心來。他立刻快步走回姥爺家，還沒等進(jìn)門就高呼道：“姥爺，完事啦！那幫人不會再來惹事啦！”
里屋火炕上，一個老人正靠著被子半躺著。老人年近六十，花白的頭發(fā)，瘦削臉，嘴角的淤青已經(jīng)漸漸淡了。盡管他與沈煜相差了幾十歲，但是兩人的眉眼間還是有幾分隱約的相似。在他身旁，顧從周收起聽診器，對老人道：“姥爺，我聽過了，你的心肺都正常，應(yīng)該只是皮肉傷。您好好休息幾天就會沒事了。”
“欸，看來我是真的老了。”谷老爺子嘆道，“遇到事兒都得靠你們這些小輩兒了……”
“姥爺，您養(yǎng)了我半輩子，現(xiàn)在就是該享清福的時候了！”沈煜笑道，“我就說讓你和姥姥跟我去關(guān)東城，可惜你就不聽！”
“姥爺還沒到走不動的歲數(shù)呢，你年輕，該闖蕩就去闖蕩！”老人笑道，說著他看向顧從周，“看到你在城里交了這么好的朋友，姥爺也就放心了。”
“姥爺，你外孫我朋友多著呢！”沈煜說著，摟住顧從周的脖子，“不過這個是最好的！”
“你這孩子……”沈煜姥姥看著兩個孩子的互動，也笑得合不攏嘴，他對兩人道：“留下來吃頓飯吧，姥姥給你們倆包餃子！”
“好！姥姥我要吃豬肉大蔥的！”
關(guān)東人有句民諺：好吃不過餃子，舒服不過倒著。這一頓美味的餃子，直將兩人都吃得肚皮滾圓。不過他們此刻沒有時間倒著，因為他們接下去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做，那就是搬家。
搬家的主意是顧從周提的。前天他將相機還給沈煜后，這才知道原來沈煜家中竟遭了賊。于是顧從周就建議沈煜退掉那房子，搬來與自己同住。沈煜一開始很是猶豫，他不想欠顧從周太多人情。但是顧從周卻也有自己的理由：一來自己家本就有空房，二來沈煜本就欠了外債，再租房也是一筆開銷。為了怕沈煜太過不好意思，顧從周甚至笑言沈煜可以以勞動抵債。想到顧大少爺上次生火做飯的情形，沈煜覺得，他大概也確實需要個幫他做飯的人。于是顧從周即將成為沈煜的房東兼雇主，而沈煜則將承擔(dān)起買菜做飯打掃衛(wèi)生的工作。
“我說沈煜，你這包里居然有三卷膠卷？！”顧從周驚奇地說，“你當(dāng)?shù)粝鄼C，卻留著膠卷？！”
“我倒是也想當(dāng)?shù)簦墒侨思也皇瞻。 鄙蜢蠜]停下手里的活計，“我想留著就留著，反正報社的膠卷也被偷了，我賣給報社，也是一筆收入。”
“……”顧從周不禁佩服沈煜的生意經(jīng)，而后又想起一事，“說起這個來，那個偷膠卷的賊抓到了么？”
“沒有。”沈煜搖頭，“上次那個姓賀的還告訴我城里好幾家報社的膠卷都被偷了，到現(xiàn)在也沒破案。”
“這倒也是奇怪了。”顧從周一邊說著，一邊下意識地把玩著膠卷。突然他注意到一個膠卷盒的蓋口處似乎有些黑色的痕跡。
“欸？這是什么？”顧從周問。
“啊？”沈煜過來看了看，而后道，“哦，這個膠卷掉到泥地里了。說起來那還是咱倆第一次見面的時候的事兒呢！平吉鎮(zhèn)，你記得嗎？”
“平吉鎮(zhèn)？”顧從周一下子想起那具藍(lán)血的尸體，眉頭猛地皺了起來。他又仔細(xì)地看了看那卷膠卷，突然，他的雙瞳猛地一縮——
與此同時，大帥府。
“叩叩”的敲門聲響起，屋內(nèi)很快傳來一個中氣頗足的聲音：“進(jìn)來。”
關(guān)亭驍推開門：“父親。”
“來了啊。”關(guān)大帥放下手中的毛筆，“來，看看為父這字兒有進(jìn)步?jīng)]？”
關(guān)亭驍看了眼桌上的字，表情閃過一絲尷尬。他猶豫了一下，說：“父親這字，氣勢還是有的……”
“寫得不好就說不好，不用費心思拍你老子馬屁。”關(guān)大帥扔了毛筆，拿起桌旁的布巾擦手，一邊擦一邊自暴自棄地說，“媽了個巴子的，這文縐縐的東西就不適合我。”
關(guān)大帥今年五十有一，他早年出身行伍，憑著幾桿槍創(chuàng)出了一番名堂。只是他自幼不愛讀書，寫字更是沒眼看。大帥夫人曾經(jīng)給他請過幾個老師，奈何學(xué)生不爭氣，練了許久，這筆字依舊難以入目。
那邊，關(guān)大帥擦完了手，又習(xí)慣性地擦了擦自己的光頭，這才開口道：“事情都查清楚了？”
“查清楚了。”關(guān)亭驍回答，“李副官找到了杜云生說的那個男人，經(jīng)審訊，那人承認(rèn)，是日本領(lǐng)事館的人讓他做這件事的。而在太興表行做手腳的店員也承認(rèn)，是有人給他錢，讓他在地板上磨掉油漆，而后將一種名叫高錳酸鉀的物質(zhì)溶于水中，涂在地板上。高錳酸鉀有強氧化性，可以將木色染至漆黑，并且絕不掉色。我們根據(jù)那店員的描述找到給他錢的人，那人交代，這件事同樣是日本領(lǐng)事館的授意。”
兩天前，當(dāng)賀景軒說出是有人雇杜云生故意抹黑吉祥布坊的時候，李副官瞬間意識到了事有蹊蹺。聯(lián)系到太興表行出現(xiàn)的另一樁“鬧鬼”事件，李副官開始懷疑，這不是一個巧合。于是他立刻將賀景軒帶回大帥府，并將此事上報給了關(guān)亭驍和關(guān)大帥。關(guān)大帥立刻命兒子去詳查此事，果然查出背后是有人在搗鬼。
“媽了個巴子的，這幫小日本成天就知道陰人。”關(guān)大帥恨恨地說，“還往鬧鬼上扯，真虧他們想得出來，一幫小鬼子！”
“李副官查過，日本人領(lǐng)事館之前想在中街上開兩家洋行，可是被英國人搶先了一步，所以被他們發(fā)現(xiàn)機會后，就借機報仇。”
“這兩條狗，沒有一個省心的玩意兒。”關(guān)大帥罵道，“去，把抓到的那倆小的都給英國大使送去。小日本子埋汰的是他兒子的店，這事兒讓他自己搞定！”
“是。”
安排完這件事，關(guān)大帥的怒氣似乎消了些，他繼續(xù)問道：“吉祥布坊那點兒爛帳又是怎么回事兒？”
“稟大帥，”這回回答的是李副官，“屬下審問過吉祥布坊的管家趙木生。據(jù)他說，當(dāng)年杜云生抽大煙并包養(yǎng)外室的人，杜家很多下人都知道，只是瞞著孫雅君。只是后來杜云生越來越過分，甚至打算將吉祥布坊的部分資產(chǎn)賣給洋人，趙木生一看這樣吉祥布坊遲早被他毀掉，于是便暗中散布消息，說要揭露杜云生。同時他又找到杜云生的小妾，讓他勸說杜云生假死逃走。杜云生果然中計。沒了杜云生之后，吉祥布坊反而甩掉了累贅，之后又在孫雅君的努力下東山再起。”
關(guān)大帥聽完李副官的匯報不置一評，反而問關(guān)亭驍?shù)溃骸膀攦海阌X得姓趙的這說法怎么樣？”
“？”關(guān)亭驍沒防備父親突然提問，怔了一下道：“我覺得趙木生說得應(yīng)該是真的。我們正在派人去找當(dāng)初杜云生的小妾，不過暫時還沒有找到。”
關(guān)大帥冷笑一聲：“趙木生說的十有八九是真的，不過孫雅君未必不知情。”
“什么？！”關(guān)亭驍一驚，“父親你的意思是……”
“不要小瞧女人的直覺。孫雅君一個能把布坊從死盤活的女人，能察覺不到她的丈夫有外室？還有，你可以問問你娘，就算我被燒得焦黑，你猜她能認(rèn)出是不是我不？”
“父親！”關(guān)亭驍不滿父親的比喻，“切莫胡言！被母親聽到又該說您了。”
“打個比方而已，”關(guān)大帥倒是滿不在乎，“當(dāng)初的尸體，別人認(rèn)不出來，孫雅君可是杜云生的枕邊人，我不信她看不出是不是自己的丈夫。”
“所以……父親的意思是，當(dāng)初的事情，孫雅君是知情的？”關(guān)亭驍驚訝，“那兒子派人再去審！”
關(guān)大帥擺擺手：“算了，知不知情都好，反正她的管家已經(jīng)替她擔(dān)下了全部罪名，這件事就這么算了吧。這女人也是不容易，而且你娘也挺喜歡她，就留她一個好名聲吧。”
“是。”關(guān)亭驍說。他頓了頓，再次開口道：“另外，還有一件事，就是那個記者賈承新，我們問了抓來的所有人，沒有人承認(rèn)是殺他的兇手。”
“有這事兒？”關(guān)大帥回過頭來。
“是的。無論是抓來的人，還是賀景軒、趙木生，他們都堅稱不是殺害賈承新的兇手。”
“這倒也奇了。”關(guān)大帥摸摸下巴。
“而且，還有一件事，兒子覺得可能與此事有關(guān)。”
“什么事？”
“據(jù)聞，近日來，城內(nèi)幾家報社都發(fā)生了膠卷失竊事件。有賊人潛入報社，偷走了全部膠卷。”
“膠卷？！”
“沒錯，”關(guān)亭驍確認(rèn)地點頭，“李副官去確認(rèn)過，幾家報社失竊的都只有膠卷而已。而據(jù)巡捕房匯報，賈承新家中的膠卷與照片也全部不翼而飛。兒子懷疑，賈承新之死，很可能與膠卷有關(guān)。”
關(guān)大帥的目光中露出一次嚴(yán)肅，他對關(guān)亭驍?shù)溃骸斑@事兒你給我仔細(xì)查查。”
“是。”關(guān)亭驍立正回答。
“行了沒事了，你先出去吧。”關(guān)大帥沖兒子揮揮手。關(guān)亭驍和李副官立正敬禮，而后離開了房間。
待所有人走走后，關(guān)大帥走向一旁，他掀起一副自己的畫像，一個保險箱從墻上顯露出來。關(guān)大帥撥動旋鈕，打開保險箱，從中拿出一張紙條。展開紙條，上面用蠅頭小楷寫著兩個字——
膠卷。
【精彩東方文學(xué) www.nuodawy.com】 提供武動乾坤等作品手打文字版最新章節(jié)首發(fā)，txt電子書格式免費下載歡迎注冊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