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擺脫了兩名鬼差,但常曦依舊陷入了兩難境地。
從眼下情況看來,那神龍不見首也不見尾的馭鬼使似乎有辦法探查他們埋在體內(nèi)深處的禁制,好在不幸中有萬幸,那馭鬼使還無法精確鎖定到具體是誰,否則來的就不會是兩個修為低下的鬼差了。
常曦眼眸中混沌之色消散,左右權(quán)衡良久,咬牙道:“看來不能再打破禁制灌輸靈力了,否則下次引來的就不是那些鬼差,而是那修為不低的馭鬼使了。”
體內(nèi)黑影點(diǎn)了點(diǎn)頭,“我們暫時還是不要輕舉妄動,我們在黃泉這里人生地不熟,就算能在這里跑的了一時,也跑不了一世,再忍忍,小不忍則亂大謀。”
微微泥濘的黑色田野中尸骨遍地,整支宛如行尸走肉的行伍腳下不停的迸濺骨茬被踩碎的咔嚓聲響,常曦抬腳繞過一枚完好的顱骨,但很快這枚被常曦腳下留情的顱骨,就被身后渾渾噩噩的行尸般的人們踏成粉碎。
黑影盤膝坐在常曦胸膛中的金色血海之上,他忽然問道:“就算你不踩碎這顆顱骨,后面的人也會踩碎,既然結(jié)果都是一樣的,你踩碎它又何妨?”
常曦依舊繞過腳下骨骸,說道:“如果我做出的決定和其他人一樣,那我和這蕓蕓眾生又有什么區(qū)別?我爹娘從小就教會我死者為大,這是最起碼的尊重,如果連這些都意識不到,便是連人都不如,談何成仙?”
“眾人皆醉我獨(dú)醒嗎?似乎也不差。”
黑影有著與常曦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身型面貌,他輕聲喃喃自語:“他們是你的爹娘,又何嘗不是我的爹娘?”
常曦皺眉道:“你剛才說什么?”
黑影淡淡道:“沒什么,是你聽岔了吧。”
“你之前說要坦白你的來歷,你打算到什么時候才說?”常曦看著盤膝坐在血海上的黑影,冷聲問道。
左眼的銀十字星倒映出遠(yuǎn)方隔著一條黑色長河的大殿,黑影抱著腦袋仰面躺進(jìn)血海中,金色血海中的炙熱力量似乎對他沒有半點(diǎn)影響,隨波逐流的他淡淡道:“等我們捱過這一劫再說吧,如果我們沒法脫逃出去,你知道再多又能如何?做個糊涂鬼不也很好?”
常曦見此也沒再和他啰嗦,繼續(xù)隨著隊伍向前。
隨著隊伍漸漸靠近那座河對岸的宏偉殿堂,常曦的眼神愈發(fā)凝重甚至有些焦急起來,因為他此刻已經(jīng)可以用目力瞧見那宏偉殿堂前橫掛的森然牌匾,上書三字。
閻羅殿。
這下甚至連自詡冷靜過人的黑影都有些坐不住了,沒想到神鬼志異中描述的專司叫喚大地獄的閻羅殿竟真在此處!
大片大片絢爛如血的彼岸花盛開在忘川河畔。
當(dāng)這支隊伍終于走近忘川河畔時,常曦才發(fā)覺原來之前一直以為是黑色的忘川河,其實是無比黏稠的血ns,仔細(xì)朝河水中看去,里面盡是不得投胎的孤魂野鬼,蟲蛇遍布,每每河水翻滾就會撲面襲來一股腥臭的惡氣。
傳說忘川河的水能映照出人的內(nèi)心,若心無雜念,無牽無掛,看到的便是一汪清水若牽掛太多,則是永遠(yuǎn)也看不到頭的迷障。常曦不知道是人間傳說有誤,還是自己真的內(nèi)心充滿太多牽掛,導(dǎo)致他看到的忘川河水中,滿是毒蟲迷霧。
常曦忽然發(fā)現(xiàn)一個無法解釋的現(xiàn)象。
都說人死無法復(fù)生,更別說是兩只腳已經(jīng)踏進(jìn)黃泉。常曦生前閱讀過不少坊間里當(dāng)不得真的神鬼志異,里面對于黃泉景致的描寫極為生動,卻是與眼下他的真實所見不謀而合,難不成真的曾有人從這不見天日的黃泉返回了人間?!
這個發(fā)現(xiàn)不禁讓常曦燃起了對生的追求和渴望。
也許正是為了印證常曦的想法,除了忘川河畔卷來的陣陣腥臭氣息外,還有著大片大片彼岸花充滿魔力的奇異花香。
整支行尸隊伍中的人們在嗅到這股花香后,充斥著混沌顏色的眸子終于恢復(fù)清明,他們木然的抬頭看向四周詭譎而荒涼的天地,隨后都無一例外的隱隱猜到了這里是哪,有的人掩面痛哭,有的人唉聲嘆氣,有的人滿臉淡然,看來哪怕是死,也是死得其所的那一類真性情中人。
忘川河上奈何橋。
隊伍走到奈何橋這里,忘川河畔周圍已經(jīng)可以看到許多面目猙獰的鬼差把守,幾萬人的隊伍里自然有心志不堅之輩,有個花枝招展打扮濃妝艷抹的女子似乎生前死于非命,不能接受眼前事實,倉皇著逃出隊伍,試圖奔向綿延至遠(yuǎn)方的黑色田野。
從把守在忘川河畔的鬼差們的表情來看,他們似乎十分樂意看到有人逃跑,當(dāng)即有鬼差乘坐一架模樣怪異的長梭追上,一柄鋼叉將那慌不擇路的女子扎了個透心涼,就這樣一路宛如掛著半扇豬肉般掛在長梭下,飛回洶涌急流的忘川河上時,將那生前命苦死后更命苦的女子一腳蹬下長梭,任由蟲蛇遍布的忘川河水將女子吞沒殆盡。
那名心狠手辣的紅皮鬼差坐在長梭上望向他們,似乎想從他們之中再找出幾個能讓他行使生殺大權(quán)的倒霉蛋來。
整支隊伍中頓時噤若寒蟬,許多存有逃跑心思的人在聽到那女子凄慘的悲鳴后,也都壓下了心思,不得不乖乖認(rèn)命。
黑影悄悄洞察著周圍情況,沉默晌久,從嘴里迸將出幾個艱難苦澀的字眼,“就算恢復(fù)了你生前巔峰修為,恐怕也沒法在奈何橋這里安然脫逃,就算不提那些鬼差和馭鬼使,這座輪回司深處還有一尊僅用一根手指頭就能輕松碾壓你的存在,我們沒有其他辦法了。”
常曦深吐出一口濁氣,緩緩道:“走一步看一步吧。”
奈何橋邊,常曦見到了神鬼志異中提到的望鄉(xiāng)臺。
望鄉(xiāng)臺上再望鄉(xiāng),這一眼望,還能看見人間,是最后能遙望家鄉(xiāng)和親人的地方。
在忘記今生一切的記憶前,在脫胎換骨重新做另一個人之前,死去的靈魂們可以在這里,最后望一眼你的愛恨情仇,你的魂牽夢繞,你今生的最愛的人,你來世還想等待的人。
許多枉死之人在望鄉(xiāng)臺上哭喊的撕心裂肺,聲音悲慘,待看完了,待哭夠了,再從望鄉(xiāng)臺上下來,再上奈何橋。
常曦駐足在望鄉(xiāng)臺旁,躊躇許久,沒有踏出那一步。
他心中的確滿含思念,對兩位妻子的,對師兄師姐們的,對師尊的,對掌教的思念太多太多,多到他真的想踏上望鄉(xiāng)臺再看陽間一眼。
“如果我真看了這一眼,就代表我認(rèn)命了,我不會去看。”
像是對體內(nèi)那道黑影所說,又像是喃喃自語,常曦面色堅毅,轉(zhuǎn)身隨著哭哭啼啼的人群踏上奈何橋。
忘川河畔的鬼差們對此冷眼旁觀。
奈何橋橋面坑洼濕滑,厚重的青石板上仿佛在很久很久之前潑灑過濃稠血漿,直至現(xiàn)在上面還印著洗刷不掉的猩紅血絲。常曦心思沉重的踏上奈何橋,踏上橋面的一瞬間,常曦心底橫生一種和記憶中人世的撕裂感,仿佛走上這座橋,就要把生前的一切統(tǒng)統(tǒng)忘卻。
常曦思緒莫名漸遠(yuǎn),他想起了曾經(jīng)只有煉氣境修為的他在青陽城街道上,笑著接過老板遞來的那一只烙餅時,那種自己與眼前世界莫名緊密幾分的感觸,他記憶猶新。
“那些都是我最珍貴的記憶,區(qū)區(qū)一座只是死物的奈何橋,你何德何能要奪走我的記憶!”
常曦腳下似有千鈞重,他一邊以莫大毅力抵抗那股撕扯記憶的痛楚,一邊在奈何橋上邁開步伐。而在常曦身后的那些走上奈何橋的人,一開始都對那股撕裂感略有抵觸,但很快他們就放棄了抵抗,每走出一步,面龐上和眼眸中代表神智的光芒愈發(fā)衰弱,直至最后幾近于無。
奈何橋的另一頭坐著孟婆,只是這所謂婆字用在這樣美麗的婦人身上似乎總有些不妥。原來孟婆并不是陽間人們嘴中口口相傳的那面容蠟黃拄杖舀勺的陰使,竟是一位姿色容貌稱得上是禍國殃民的端莊美婦。
略施粉黛身批鮮紅衣裳的孟婆,宛如是黃泉路上最艷麗奪目的彼岸花,一勺由陽間無數(shù)愛恨情仇的淚水與忘川河水熬煮的孟婆湯喝下,這一世的悲歡離合都將全部忘卻,一切的愛恨情仇都將化作過眼云煙,一世的浮沉得失都會隨著這碗孟婆湯忘記得干干凈凈。
這一個忘字,難得更難舍,耳畔回蕩著忘川河水潺潺,其中百般味,世上嘗不來。孟婆對著每一個走過奈何橋的死去靈魂輕聲詢問著什么,面色恬靜,沒有一絲不耐煩。
在得到死去靈魂們的答復(fù)后,孟婆便從身旁的一尊大鼎中舀出一碗孟婆湯讓他們喝下。
如黃泉路上彼岸花開的孟婆紅唇輕啟,歌謠聲漸起。
“誰人說,不相忘,莫忘。”
“誰曾想,歸故鄉(xiāng)?”
“誰耳畔,凄凄聲回響?”
“沉浮一生半紙荒唐。”
“看,眾生相。”
“嘆,歡喜悲傷”
“煮千年濁湯,斷舍離,空一場。”
“六橋外幽冥鄉(xiāng)。”
“貪念癡妄。”
“守寒臺寂寥,渡世人,過望鄉(xiāng)。”
“斷俗世多紛擾。”
“往昔三月江南柳飛花生香。”
“誰曾許下綿綿情意長?”
“輾轉(zhuǎn)一夢惶然初醒淚滿妝。”
“不如隨我醉飲杯中湯。”
“從此陌路相忘,無傷亦無徨。”
歌謠聲感人至深,仿佛能直通死去靈魂們內(nèi)心深處最柔軟最情深之處,叫人潸然淚下。忘川河畔的鬼差們對這位面容姣好的孟婆似乎敬畏有加,便是之前毫不留情用鋼叉刺穿女子的紅皮鬼差,此刻也半跪在地,面容由猙獰變作虔誠,向著奈何橋上那襲鮮紅身影垂首致意。
只是這首歌謠卻被一些不和諧的音符打亂。
常曦體內(nèi)那道倉促間堵在靈海禁制上的陣法終于不堪重負(fù),在此刻轟然破碎開來,靈海中洶涌的靈力川流回流進(jìn)早已饑渴難耐的四肢百骸中,元嬰境中期的強(qiáng)橫修為在十幾個呼吸的功夫里很快重回巔峰,激蕩的靈力亂流在奈何橋上掀起一陣讓人睜不開眼的狂風(fēng)。
常曦心底暗叫一聲糟糕,但有著元嬰中境的修為在身,確實實打?qū)嵉膸椭麡O大緩解了記憶撕裂的痛楚,讓他終于擺脫了記憶撕裂,成功走到了奈何橋的另一端。
忘川河畔許多鬼差也察覺到了奈何橋上的異樣,面面相覷,誰也沒那個膽子踏上奈何橋,畢竟奈何橋可不會自主識別誰是死人誰是鬼差,只要你踏上去,下場都是一個樣的。
輪回司大殿中有幾道身影激射而出,來不及重新遮掩境界氣息的常曦抬頭看去,只見半空中有三道身著褐色花翎官袍的修士正在冷冷看著他,三人身上氣息有別于陽間修士,稍顯詭譎陰冷,身上元嬰境的氣息跌宕起伏,應(yīng)該正是之前那兩位鬼差嘴中的馭鬼使無疑了。
本來秩序井然的奈何橋旁頃刻間局勢劍拔弩張起來。
熟悉的澎湃力量重回掌間,常曦雙目微寒,手中洞幽劍悄然浮現(xiàn),雖然他知道在人生地不熟的陰間與這三位馭鬼使動手絕不會有什么好下場,但要他束手就縛也絕無可能。
仿佛置身事外的孟婆輕輕唱完歌謠,死去的靈魂走到熬煮孟婆湯大鼎旁一棵名為衣領(lǐng)樹的樹下,樹上住有奪衣婆和懸衣翁二鬼,專門奪取死者的衣服而懸掛于樹枝上,由樹枝下垂的高低斷死者罪業(yè)的輕重,而后根據(jù)罪業(yè)和功德的輕重,再送往閻羅殿中聽從發(fā)落。
衣領(lǐng)樹上的奪衣婆和懸衣翁二鬼張牙舞爪嘶鳴出聲,就要飛身下樹剝?nèi)∵@狂妄之徒的身上衣服稱重罪業(yè)幾何,執(zhí)劍在手的常曦抬頭間雙眸俱是金黃威嚴(yán),堪稱磅礴的劍氣激旋在奈何橋頭,常曦斥聲道:“你們兩個再動一下試試?”
只有金丹境左右修為的二鬼對上那雙充盈龍威的眼眸,當(dāng)下就怪叫一聲,重新飛回樹上瑟瑟發(fā)抖。
在奈何橋頭熬湯送魂不知多少歲月的孟婆罕見的抬起頭顱,婦人發(fā)髻中盤插幾尾鳳釵的她有著一汪深潭般的清水眸子,那汪清水中倒映出常曦雙眼的金光,她一手舀勺,另一只手從大紅袖子中抬起搖了搖,似乎是讓身后三位準(zhǔn)備出手擒拿常曦的馭鬼使退下。
三位馭鬼使看到孟婆那只搖曳的藕臂,竟是連問都不問一聲就紛紛恭敬垂首著向后退去幾步。
地位低下的鬼差無從得知這位枯瘦奈何橋的孟婆是何來歷,但并不代表三位馭鬼使不知情。
古時天地中存在有一段名為“神話時代”的恢弘時期,并誕生了為人族作出卓越貢獻(xiàn)的部落首領(lǐng)或部落聯(lián)盟首領(lǐng),被后人尊稱為“三皇五帝”。
這位孟婆大人正是三皇五帝中的堯帝之女,出身極盡高貴,后來下嫁給舜帝,可惜的是舜帝不幸英年早逝,于是孟婆就在忘川河畔日日流淚哀悼舜帝,后來掌管陰曹地府無數(shù)生靈的天齊仁圣大帝就破例讓孟婆留駐奈何橋。
這樣一位與上古五帝中兩尊大帝有著無比親密關(guān)系的女子,若論地位,就算是她身后閻羅殿中執(zhí)掌叫喚大地獄的閻羅天子也是略有不及。
身份來歷尊貴到能讓陰間十殿閻羅見面拱手的孟婆看向常曦頭頂,抿嘴長嘆一聲。
“多漂亮的氣運(yùn)通天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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