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是，他那般要求杜遠程，要求他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哪怕稍稍有些不妥，便要遭到他最尖刻的質問與訓斥。對于背棄與忠貞，他是那么的絕對。可如今，落魄不堪的自己呢，早已背離了堅守的軌跡，一片殘缺破碎。他配不上這段感情了，無論時光怎樣的流逝，他都配不起。可杜遠程的舉動與話語卻又讓他感覺到無比的溫暖，就像在冰冷黑暗的心底點燃一縷燭火，那種窩心的暖意卻令他更加的痛楚。
而之于杜遠程，又何曾不是深深的自責。小杜亦在心底怨恨自己，懊惱無比，所發生的一切都是緣于自己的弱小，如果他足夠強大，還會如此么，結局就會不同。連自己喜歡的人都保護不了，還談什么。決定要守護的人，就一直要守護到最后。這一點他卻是做到了，但被守護的那個人事到如今卻是殘破的，黯然而悲傷的，已經不完整，他的身體與靈魂在布滿荊棘的路上遍體鱗傷。
寒徹的風中，他們相擁在一起，各自懷著不同的心情。
墨青夜的眼淚仍舊不斷的滾落杜遠程的頸間，一滴滴的很冰冷。仿佛在這一刻他將此生此世的淚水都流盡了，卻仍洗不掉心底的傷痕。
“乖，別哭了。”小杜輕聲的安慰道，“再哭眼睛都哭腫了，被他們看見小心笑話你，說你是個愛哭鼻子的家伙。”
墨青夜伏在他的肩頭，終于含糊不清的吐出一句話“你不知，我曾經干了什么。”
“如果你覺得說出來能夠解脫，就告訴我吧。”
又是一陣死一般的靜默。良久青夜帶著冷笑自嘲道“你嘗過自己的味道么。”
“嗯？”杜遠程迷惑不解，“什么？我不大懂你的話。”
“呵呵。”墨青夜又是尖刻而寒冷的嘲笑自己道“是啊，任誰都無法想象，我曾經，曾經是多么的齷齪與骯臟。”
杜遠程沉默，這個時候他真的不知道該說些什么，稍微一個詞匯不對都會觸動到青夜靈魂深處最脆弱的那根弦。
墨青夜從他的肩上抬起頭，望向山下方無盡的幽暗與凄冷，“那些花兒，好美，好妖嬈……可，卻是無法醒來的夢魘，噩夢。我在那個夢境中做出了……程兒，你說它真的只是一場夢么。”
“你覺得是，就是。”杜遠程摸了摸他的頭發，輕聲道“這跟任何人都沒有關系。青夜，我們終究是活給自己看的，那些不經意間穿心掠肺的目光，那些尖刻的流言蜚語，曾經讓我們無所適從，是么。我也一樣。曾幾何時我也很在意別人是怎么看我的，在上一世，行走在人群中，似乎都能聽到旁人的竊竊私語，在那道道莫名的目光中無所適從。可后來，我想開了，也想通了，人活一世，自己開心才最重要，青夜，你相信我說的，終歸是沒有多少人能將我們放在心上的，他們都是過客，而我們不過是掠過他們眼前的一抹影子，不會停留太久，相信我，相信你自己。”
墨青夜的眼淚再一次奪眶而出，他是第一次聽到平日里被他訓斥不已的杜遠程說出這樣的話來，似乎瞬間直抵靈魂，撕開所有虛假。他的話就像一紙狂草不經意的拂過他半世滄桑。
隔一程山水，卻是再也無法觸碰的過往。
它們就在那里，不增不減，更不會改變。
每當回首，心就仿佛被搗碎一般的痛苦。
就在他幾乎失去言語時，杜遠程倏忽一笑道“其實，我很明白你的，我很懂，你心里的種種感受，就算我沒有那樣的經歷。可你太敏感，敏感到我不敢輕易的開口去安慰什么，怕，傷到你。”
墨青夜靜靜的點了點頭，艱澀而沙啞的道“我明白。”
“嗯，青夜，你不是孤獨的。”杜遠程摟緊他道“始終有我在，即使我不說，可我都懂，所有的一切。”
“好……”墨青夜抖著聲音點了點頭，“那就好。”
“無論到何時，無論在何地，我都會陪著你。”杜遠程定定的道，如同某種不可改變的誓言，“我不會讓你一個人去面對。”
“嗯。”墨青夜凄然的笑了笑，“我真希望，有一天，能看到你封尊九天。”
“啥九天，我才不稀罕。”杜遠程話鋒一轉，一改方才的深沉，“你以后上哪我就上哪。”
“呵。”墨青夜含義不明的勾了勾唇角，“不管是天堂還是地獄？”
“對，地獄，我也同往。”
“怕是……我真的會下地獄。”
“那咱們就在地獄稱王。”
墨青夜輕輕的緩緩的闔上眼眸，將暗沉無盡的夜色斂入一片盈盈碧綠，“好。”
曾是此刻許下的諾言，會不會改變明日命運的軌跡。
無法預知。
后來杜遠程反復思忖了青夜的話，似乎也猜到了幾分。他無比清楚的是，能讓墨青夜低三下四的做出那種事來，一定有很重大的原因。就像自己付之一炬的去修煉，也絕不是為了自己。
可這些話杜遠程始終沒有說，明白就好。
記住今日的情分。永遠。銘記。
而這句話同樣悸動了黃鶯的心弦。在通往人間的岔路口出現在她的眼前時，她所能做的，所能說的，怕是也只剩下這一句話。
有些人是注定要消失在生命中的，他們就如一現的曇花，盛開相逢時何等的妖冶燦爛，光亮勝過日月星辰。但，卻終是疏途。
紅塵千丈石，眾生世間事。
這是刻在人間界碑上的一句話。
當同行的人都坐在白骨上歇氣時，唯有她久久的站在石碑前，越過它便是人間，便是她朝思暮想的家。
彼時光鮮亮麗的貴家千金如今衣衫凌亂，素面朝天。在所走過的漫長路途中，她曾抱怨過，煩悶過，更想離開過，然當離別就在眼前，卻是那般不舍。甚至想重新再走一遍，這條路永遠沒有終點才好。
“去吧。”杜遠程在她身后道，“帶上小灰灰趕緊回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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