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你方才那樣說，好像我們遠寧侯府會出什么事情似的。娘聽你這么一說，就更害怕了。”二夫人撫著心口道。

    二夫人說的也不是假話，她是真的害怕。她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的智商比不得女兒，就怕萬一真的有什么事情發生，又自己這么笨的腦子又反應不過來，那可真的要誤事，也不知道會不會連累了自家子女。

    四小姐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她也不能指望這樣的母親做什么事情，笑了笑道：“母親盡管放心好了，現在天下太平，能發生什么事情呢？再說了，即便真的要發生點什么，不是還有女兒嗎？以你女兒的小聰明，能有事么？”

    二夫人這才定下神來。

    四小姐又道：“母親，這形勢我們得看清了，如今是三房那頭得了勢，得了老太太的青眼相加。既是老太太看中的，況且老太太一心要捧她。你也不要太過于雞蛋里挑骨頭，硬是要挑出小五的毛病來。現在她得了勢，我們應該避其鋒芒，投其所好才是。”

    “女兒，說來說去，你就是要我們二房去巴結三房嘛。”三夫人哼了一聲，滿心不情愿。

    四小姐勸她道：“母親，你聽我的便是，你想想，你女兒幾時弄錯過？再說了，我這樣做，不是為你那寶貝兒子，我的親/哥哥著想么？”

    一提及自己的寶貝兒子，二夫人馬上投降：“好好好，一切都由你說了算。你要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總而言之，一切為了你哥哥。”

    四小姐差點沒忍住笑。

    早知道哥哥是剎手鍊的話，她就不應該費那么多的口舌，直接把哥哥抬出來不就得了？

    見四小姐望著她，二夫人以為女兒不相信她，忙起誓道：“皇天在上，信女說到做到，如果做不到的話，愿遭天譴。”

    “好了，我信你便是。”四小姐被自家這么逗逼的母親給弄得沒了脾氣。

    二夫人馬上道：“女兒你盡管放心，既然我答應了你，從今往后我就不再糾纏三房。不僅如此，家里不是還有幾盒長白山人參嗎？我親自給三房送去。容丫頭不是喜歡字帖之類的東西么？我想起來了，你哥上段時間淘到了一本顏體孤本，我看看能不能說動你哥哥，把那顏體孤本讓出來……”

    四小姐笑了起來。

    這樣的母親，真的太可愛了。

    說到底，還是為了她那個哥哥啊。

    不過，她不嫉妒。哥哥可是她未來的依靠啊，等她出嫁到了夫家，哥哥就是她強有力的后盾了。如果她在夫家受氣了，能幫她出頭的，也就是作為大舅的哥哥這個靠山了。

    她也希望母親向著哥哥多點，哥哥若能有個好前程，自己在夫家那邊也能站穩腳根，這說話的底氣也足些。

    想到這，她不由有些同情三房。那個孤女，無父無母無兄無弟，也不知道日后到了夫家，要被怎么欺負呢。

    再想想，又有些失笑。在這樣的形勢下，自己都難以保全自己，怎么還有心思去顧及別人呢。

    三房如此的低調，關鍵時刻卻能一鳴驚人，想必對于自己未來的路，也一定有一番打算的。

    她一直知道，那個孤女可是不同于旁人，那可是個有主見的主兒。

    又說了一番話，二夫人便起身離開，忙著去辦女兒交待的事情去了。

    四小姐若有所思，她讓丫環泡了杯茶上來，然后把屋里的人打發了出去，自己端坐于窗臺前，也不刺繡也不作畫，而是將目光透過半開的窗扉，望向外頭開得正艷的月季之上。

    她在等，等一個消息。

    不多時，有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四小姐毫無表情的臉上終于有了一絲反應，她把目光調回來，落在推門而入的丫環身上。

    碧落。

    這是她新招的碧落，她專屬的打探消息的丫環。

    “打探清楚了？”她開口問道。

    碧落點點頭，行至她的跟前，低聲道：“小姐，奴婢有一個好姐妹，是在慈寧宮里侍奉茶水的。聽她傳出來的消息，說這五小姐的任職，雖說是太后親口跟皇上指定要的，但這個提議卻是太子爺提出來的。”

    “果然如此。”四小姐道，語氣里無喜無怒，也沒有一絲眼紅嫉妒。

    碧落素知在府里頭，四小姐與五小姐并不和睦，她還以為聽了這個消息，四小姐至少會流露出一絲的不憤來，然后，沒有，一丁點都沒有。

    她覺得有些奇怪。

    其實，她哪里知道，歷經了多次與顧芝容的較量之后，四小姐明白了，別看這三房的孤女行/事低調，但關鍵時刻卻是當仁不讓的，也不是好欺負的主兒。再加上修習佛理，她也明白了很多道理，對先前那種處處與三房那孤女針鋒相對的幼稚行為再不會重演了。

    顧文心事件，害得她們這幾個府里的小姐們差點就要被老太太強拉著落發為尼，她就明白了。她目前最大的敵人，并不是三房那孤女，而是老太太。

    她有了這樣一個念頭，小五說得對，自己一生的幸福，決不能再拿捏在別人的手里了，必須牢牢的把控在自己的手里頭方是對的。

    她是有眼睛的，她也看到了，她素來看不起的二姐，一向是唯唯喏喏的二姐，竟也有違抗老太太意思的時候。雖說這其中也吃了不少苦，但終究還是苦盡甘來，準備收獲自己的幸福了么？

    她偶爾也會去二姐的房里坐坐，大多數時候都看到二姐拿著針線，專心致志的在繡她的嫁衣。大紅的嫁衣，映得二姐的臉紅撲撲的。二姐驕傲且又自豪的對她說，這一生中，能嫁給自己喜歡的，又喜歡自己的人，就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事情了。

    她認真的去看二姐，二姐的臉上洋溢著燦爛而甜蜜的笑容，容光煥發，不再是往昔那個貴重繁復的簪飾之下，精致妝容之下那個毫無生氣的二姐。

    她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二姐。說實話，她覺得這樣的二姐更鮮活，更真實。

    她忽然有點羨慕這樣的二姐了。

    至少她的笑是發自內心的，她是真的開心，而她以后的生活，一定也是幸福的。

    能夠嫁給自己心儀的人，能一輩子被一個男人寵著愛著，她也想要這樣的人生。

    二姐說了，一切事在人為，她也可以，全天下的女子都可以的。

    她的心有了些許的觸動，她想起了去年那個夏天，那個黑漆漆的夜晚，面對山匪的威逼，她拔下頭上的金簪，就要自盡的那一刻，驀地從其他地方伸過來的一雙手，一雙強有力的臂彎。

    她的人生從此被改變。

    這是一個除了她自己之外，就連她的母親，二夫人也不知道的秘密。

    她不會告訴母親，告訴任何一個人，她遭遇了一生中，最悲催的事情，那就是她不僅被山匪捉住了，還被下了藥.......

    那是她一生中最黑暗的時刻，她的丫環全被山賊殺死了，留阤下來，依那幫山賊的意思，是要逼她做山賊夫人的。想她堂堂一遠寧侯府的嫡女，怎么可能委身于山賊？這無異于給侯府蒙羞，倒不如死了，保全自己的清白。

    她的確這樣想過，所以當她從二層樓層跳下來的時候，就有了赴死的想法。但是，那個人出現了。

    那是個槐梧的男子，有著壯實的胸膛，和強有力的臂彎。她伏在他的懷里，他脫下披風，遮住她一身的破敗。

    藥性在她身上持續發酵，那些山賊說得沒錯，怕她不從，下了最重的藥，不管他用了什么方法，都解不了這藥的毒性。

    那一刻，她忽然想活著。

    面前這個救了她一命的憨厚的年輕男子，急得不知道如何是好。山賊的窩在深山老林里，而他，是大理寺衙門的一個捕頭，其父卻是位高權重的大理寺卿。

    她覺得這是條真正的漢子，她都這樣了，他卻沒有絲毫非份之心。而且，有這樣高官的父親，卻寧愿從底層做起，這樣的人，她覺得有別于其他官家門弟的紈绔子弟，這樣的人，是能讓人欽佩的。

    他急得額頭出了汗，說一定會救她的。她笑著說道，不用了，我想到了一個更好的方法。

    這深山老林的賊窩，只有他們二人，根本就走不出去。即便是走出去了，再找到當地的大夫，只怕她早就毒發身亡了。

    那些惡毒的山賊，就是預料到她會逃跑，才下了這么重的藥的。為首那個滿臉虬須的賊首對她獰笑著說，小妞，我實話告訴你，你逃出去也是死，這藥是有毒的，沒有解藥，不出一天，你就會毒發吐血而亡。若是從了爺爺我呢，至少你還能活，所以，你還是從了我吧。

    山賊的話，堵死了她所有求生的路，但是有一條路是可行的，那就是如山賊所說的那樣，找個人，替她解了身上的毒。

    這樣的求助實在難以說出口。

    但是，她豁出去了，她知道，如果命都沒了，那就什么都沒了。她還這么年輕，她不想這么快就死了，她還沒有為人妻，為人母，完整的過完自己的人生呢。

    而面前這個男子，那么熱心耿直的一個男子，雖說是個小小的捕快，但他卻比京城里她見過的，那些油嘴滑舌，話里頭沒有一句真的京城貴族子弟好太多了。

    那一刻，她就有了這樣的想法，她覺得，她把自己的一生，托付給這樣的男子，也不虧。

    至少，這樣的男子，一定會一輩子愛著她的。

    她撲過去，緊緊地抱住他，驚得他眼睛都直了。她伏在他的耳朵，輕聲說“幫幫我，我還年輕，我的人生還未過半，我還不想死。我還有很多很多的事情要做，而且，如果可以的話，我還想做你的妻子。”

    他大驚失色，拼命想推開她。她堅決不放，他急得汗如雨下，他說，小姐，這樣做只是權宜之計，等這事過去之后，你會后悔的。

    她搖搖頭，我從不后悔。

    “但是，我只是一名小小的捕快啊。”男子結結巴巴地說道，眼里藏不住的一絲的自卑。

    她笑了：“我知道啊，你方才已經自報家門，跟我坦白了。但是，我不在乎啊。”

    他再不出其他的話來，愣愣地看著她。

    她說：“其實我們遠寧侯府的人，也不是什么隨隨便便的人，府里頭嫡女的議親，也需得經過三書六聘的。但是，事權從急，你是在救我，也就顧不得許多了。你若是不介意的話，那我們就在這荒郊野外磕個頭，弄個簡單的成親儀式吧。回去之后你再找人到我府上下聘，你看這樣好不好？”

    他是個善良的人，自然不忍心看著她毒發身亡，這才勉強同意了。于是，他們就在那片深山老林里，覓了一塊平整的草地，拜了天地，算是私定了終身。

    她萬萬沒有想到，自己也有這么一天，竟會如外頭說書的人說的那般，來一個私訂終身的場景，若在以往，往往說書人說到這樣的情節的時候，她是很不恥的。

    現在，她有一點想通了。

    那些私訂終身的人，或許被世人所不屑，其實，他們又何嘗不是勇敢的人呢？愛上了便勇敢去愛了，就好比現在的自己。活了十多年，她覺得，自己終于做了一件勇敢的事情。

    那一夜，他們以天為幕，以地為席，以這深山老林為新房，她把她自己這十五年來的清白之身，給了這個小小的捕頭，給了這個她最信任的男子。

    有疼痛，有喜悅。

    其實，被一個寵著的感覺真的很好。她看到他一副無措的樣子，看到他的眼中掩飾不住的心疼，看他一遍一遍的對自己說，對不起，委屈你了。還有什么比這個更美好的呢？

    她顧元沁爭了一世，終于悟出了一個道理，爭得再多的榮耀又有什么用呢？那滿目琳瑯，那壓得脖子發酸的貴重頭飾，那穿在身上閃著光彩的金絲銀線華服，都是冷冰冰的，沒有感情的身外之物，哪里及得上面前這個男子一句句低吟關懷的話語來得暖心呢？

    那一刻，她的淚水落了下來。

    以為自己的粗/魯把人家嬌滴滴的姑娘家給弄疼了，他一臉的驚惶，更加的手足無措，一點也不敢動了。

    他慌亂地去替她擦眼淚，一邊語無論次的說：“顧姑娘，你不要哭啊，你千萬不要哭啊。是我的錯，是我不好，是我弄疼你了。你放心，我一定會對你負責的。我是大理寺卿王啟元之次子，我叫王昌年，去年已行弱冠之禮，尚未議親，亦無婚配。我是一定要娶你的，只要顧小姐不要嫌棄的好。”

    她笑了，用手去捂他的口：“不要說了，我沒事，我真的沒事，我不是疼的，我是太高興了。我沒有什么朋友，你是我在這個世上遇到的，最溫暖的一個人。”

    他愣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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