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遼寧鞍山市某小區(qū)，陳義廷穿著被汗水濕透的跨欄背心，頂著一頭打成綹兒的亂發(fā)，三步并作兩步地爬上了三樓，一股風(fēng)一樣沖進房間。他甩掉腳上的球鞋，換上一雙黑色的舊塑料拖鞋，打開冰箱拿出一大瓶可樂，咕咚咕咚地狂飲起來。

    在廚房做飯的媽媽沖他大吼：“陳義廷，趕緊把你的臭球鞋給我扔到陽臺上去！把冰可樂給我放下！你出了一身臭汗還喝冰水，找病呢！桌上給你涼好了溫開水！”

    陳義廷一邊用背心擦汗，一邊瞪著大眼睛對媽媽說：“媽，你甭那么兇？我走了以后，看你吵吵誰去！”邊說邊一頭鉆了自己狹小昏暗的房間。

    媽媽繼續(xù)吼道：“臭小子，我是不是揍你揍得太少啦！現(xiàn)在要不把你的臭毛病扳過來，讓你到外邊丟人現(xiàn)眼去？你將來住宿舍，整天把臭球鞋放在屋子里，老外沒三天就嫌你了，人家可都是天天吃面包喝牛奶噴香水的，小心把你轟出去！”

    這時，爸爸拿著一個破舊的牛皮紙袋子走了進來，對著廚房里的媽媽說：“麗芬啊，八月底去美國的機票賊貴，說是什么留學(xué)生開學(xué)季，一天一個價，錢總算是湊齊了！下午我請個假，找他二姑夫趕緊托人買票去，要不，這好不容易湊出來的錢，眼看又不夠了。”

    媽媽在圍裙上擦了擦手，一把把爸爸拉進滿是油漬的廚房，在他胳膊上猛掐了一把，對他使著眼色。爸爸疼得“哎喲”叫了一聲，邊躲閃邊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地問道：“麗芬，你這是干啥？”

    媽媽終于忍不住了，壓低聲音說：“孩子回來了，不是跟你說，別當(dāng)著孩子提錢的事兒嗎？！”

    “我又不知道他回來了，臭小子不是說下午還有訓(xùn)練嗎？”爸爸揉著被掐得有些發(fā)紅的胳膊，滿臉委屈地說著。

    陳義廷從屋里大步走出來，剛才沒心沒肺大剌剌的神情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局促和別扭，看上去讓人覺得有點兒滑稽。他囁嚅道：“爸，媽，我不去美國了，在家里訓(xùn)練、比賽、上課不是也挺好嗎？咱家又沒有那么多錢……”

    媽媽朝陳義廷大步走過來，用手指猛力戳了一下他的腦袋，說：“你說什么呢？兒子！國際網(wǎng)聯(lián)副主席向約翰教練推薦的你，人家美國中學(xué)可是給了你全額獎學(xué)金的，你說不去就不去，行嗎？這不讓人家說咱中國人說話不算數(shù)嘛！話說回來了，你知道人家學(xué)校學(xué)費多貴嗎，六萬多美金一年啊，真正的貴族學(xué)校！兒子，你去那兒上學(xué)就等于每年給咱家掙出這么一套房子錢，”說著，媽媽還用手比劃著指了指這逼仄的一居室，“兒子，咱們賺了！這樣的好事，誰不稀罕呀！這也就是你們老陳家祖墳上冒青煙啊！”

    “可是每年光是機票錢也挺貴的呀……”陳義廷蹙著兩道濃眉，滿臉肉疼的表情。

    爸爸甕聲甕氣地說：“這個用不著你操心。這不正趕上現(xiàn)在手頭緊嘛，等省里把你今年冠軍的獎金發(fā)下來，怎么也夠買兩三趟去美國的機票啦。”

    陳義廷說：“可是，咱家的錢也不能都緊著我一個人花呀！爸、媽，我保證好好練球，爭取每年都給你們拿個全國獎回來，得了獎金，除了交給隊里的，剩下的錢，咱們一家三口準(zhǔn)能把日子過得舒舒服服！我可不想去美國，離咱這兒那么遠，我才十四歲，你們舍得嗎？”

    媽媽一向說話嗓門很大，即使不是在發(fā)脾氣，聽起來也像是在吼，她打斷義廷的話，說：“十四歲怎么啦？還小啊？你爸十四歲就離開家，去國家隊啦。”說到這里，媽媽嘆了口氣，聲音明顯低沉了不少：“哎，雖說你爸也拿過幾個獎，到現(xiàn)在四十多了，還不就是當(dāng)個教練，辛苦一輩子也掙不了幾個錢，媽可不想讓你將來和我們一樣。外面的世界大著呢，聽話！兒子！出去闖闖吧。”

    陳義廷黑白分明的大眼珠子里面轉(zhuǎn)出了大顆大顆的眼淚，媽媽看了也不免心酸了，她抹了一把潮濕的眼角，沙啞的嗓音里帶著哽咽，說：“說你傻，你就是不機靈！你也不會算帳。就你現(xiàn)在這個飯量，還天天吵吵著要吃牛肉……每次集訓(xùn)、比賽回來都要補這個課，補那個課，每年家里光是這些開銷，可要比兩張美國機票大多了。還不如去美國，那邊高中管吃管住，牛排啥的可勁吃，你爸問了，補課訓(xùn)練也都不單收錢，沒有啥額外的花消。劃算！”

    陳義廷一開口，剛剛擦干的眼淚又流下來：“可我就是不想離開你們……”

    媽媽一邊流眼淚一邊勉強做出個笑臉，說：“你傻呀。我們又不是七老八十了，還需要你照顧！再說，你每年都回來看我們，有啥舍不得？”

    陳義廷心虛地說：“可是，媽，我英語不好……我怕聽不懂他們說話，我……我怎么上課呀？”

    爸爸拍拍兒子結(jié)實的肩膀，說：“兒子，你放心，到了那邊，人人都說英語，有個一年半載就會了。”

    媽媽抹干了臉上的淚水，點點頭附和著說：“是啊，兒子，不說別的，你會了英語，將來在外國當(dāng)教練，興許掙錢比在咱老家多得多。你爸你媽都是搞體育的，知道現(xiàn)在吃這碗飯也不容易了，像媽這樣，年輕時受個傷，一輩子全完了，文化課不行呀，沒有別的出路。”

    陳義廷聽了媽媽的話，似是下了決心，他含著眼淚點點頭，說：“媽媽，我知道了，我出去一定好好學(xué)，好好練，爭取出更好的成績。”

    媽媽慈愛地說：“兒子啊，媽和爸只求你將來能上個大學(xué)，找份好工作，比我倆過得強，就行了……”

    陳義廷重重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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