饒是她兩世為人，見過了太多光怪陸離之事，這會子心中也不禁掀起驚濤駭浪。
她見到的那個發(fā)光之物，不是旁的，正是蘇景爍腰帶上鑲嵌的一顆藍(lán)寶石。而這顆藍(lán)寶石，她方才在柳芳儀情郎的腰帶上也見過！
這么說來——
腦中浮現(xiàn)中一個駭人的想法，沉了目色朝正在同蘇鏡辭交談的蘇景爍看去。
越看，心中越是篤定。
蘇景爍身上的錦袍，頎長的身材，華貴的氣度，無一不與她在柳芳儀寢殿中所見的那名男子一一吻合。
垂眸掩下眸中的驚詫。
沒想到，二皇子竟敢同自己父皇的妃嬪偷情！真真是天大的膽子。
宋清歡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埋人做花肥，皇子與妃嬪偷情……這皇宮里的腌臜事，簡直是層出不窮，令人作嘔！
她不欲引起蘇鏡辭和蘇景爍的懷疑，飛快收回目光，神色如常地朝殿外走去。殿內(nèi)氣氛火熱，沒有人注意到她這么個“小小的宮女”，一路順暢出了映月殿。
想起先前在柳芳儀殿外偷聽到的墻角，原本那些不明白的地方在這一瞬間恍然大悟。
難怪先前聽到那男子讓柳芳儀在宸帝面前替他多說說好話，她當(dāng)時還有些困惑，現(xiàn)在仔細(xì)想來，蘇景爍指的，應(yīng)該就是立太子一事吧。
若柳芳儀能時不時在宸帝耳旁吹吹耳旁風(fēng)，說不定宸帝一個歡喜，還當(dāng)真就把太子之位傳給了蘇景爍。
心中冷笑連連，蘇景爍看上去溫潤有禮的模樣，膽子和野心倒是不小，竟然打起了宸帝寵妃的主意。
不過，對皇位勢在必得的人可不知蘇景爍一個，他的皇妹，沁水帝姬蘇嬈對其也是勢在必得。
云傾大陸上不是沒有出過女帝的先例，蘇嬈如此野心勃勃之人，又怎會甘心一生平庸，如大多數(shù)女子一般蹉跎在相夫教子之中？
更何況，她還占了個嫡女的身份。
眸中一抹冷色閃過。或許，蘇景爍能成為蘇嬈的勁敵也說不定，到時狗咬狗，那可真是一出大戲了！
宋清歡心中存了幾分心思，出映月殿朝旁拐去。
走了一會，四周人煙漸少，便停下了腳步四下打量一番，見無人注意到這邊，身形一閃，躲到了一顆大樹后面。
她從懷中掏出一支信號彈，用火折子點燃放上了天。
橘色的信號彈在天空綻開，只一瞬，很快便消失。深藍(lán)的天空恢復(fù)一片幽暗，并無人瞧見那一瞬間的光亮，除了承天門外隱藏在城墻陰影下的一人。
那人抬了頭，看一眼天邊，眸中一抹沉思劃過。
橙色信號，代表阿綰現(xiàn)在無礙，但有事絆住了腳，暫時還出不來，讓自己稍安勿躁。
看方位，似乎正是今晚舉行除夕宴的映月殿。
難道，阿綰此時身在映月殿？
雖然按照他們之前的約定，他應(yīng)該在宮外安心等著阿綰出來，但如今阿綰情況不明，他又如何能安心？
神情一凜，四下看了看，稍一用功足尖輕點，竟一躍而起，輕輕松松地就越過了兩人高的宮墻，身后有一道身影也跟著躍入了宮內(nèi)。兩人輕巧落地，他腳步未停，施展輕功朝映月殿方向行去。
另一側(cè)。
宋清歡放完信號彈，整了整儀容，低垂著頭從樹后走出，依舊快步往映月殿走去。
沒走多遠(yuǎn)，忽然聽得前頭有隱約的人聲傳來。
不由放慢了腳步，眼中一抹狐疑之色。
方才她為了不引人注意，特意走遠(yuǎn)了些才放的信號彈。前方是片小花圃，這個時候，應(yīng)該沒有人才是，怎么會有人聲傳來？
宋清歡留了個心眼，放輕腳步，屏住呼吸朝前走去。待靠近了些，有斷斷續(xù)續(xù)的聲音飄了過來，落入宋清歡耳中，不由神情一凜。
這沉涼而略帶沙啞的聲音，不是蘇嬈又是誰？
眼中閃過一抹警惕。
這個時候，蘇嬈不在映月殿中，跑到這個地方來做什么？
不由凝神靜氣，仔細(xì)豎起耳朵聽了起來。
“紅袖，你去將父皇和蘇妍身后斟酒的宮女換成我們的人。”蘇嬈的聲音傳來。
“是，殿下。”紅袖恭謹(jǐn)應(yīng)了。
宋清歡皺了眉頭。
——蘇嬈這是想干什么？
氣氛默了一默，蘇嬈的聲音又飄了過來，這樣寂靜的夜色中顯得有些鬼魅，“本宮先前叫你收著的那些春風(fēng)露，可還在？”
“還在宮中。”
蘇嬈嬌媚地輕笑一聲，“去，把那春風(fēng)露取來，放在蘇妍的酒中。”
春風(fēng)露？
宋清歡眉頭皺得愈發(fā)緊了。
這名字聽著似乎并不是什么好東西，蘇嬈究竟想做什么？
思索間，耳邊腳步聲漸漸走遠(yuǎn)，抬頭一看，不遠(yuǎn)處那一抹紅果然已行遠(yuǎn)，朝映月殿而去。
她清亮的雪眸一狹，等了片刻，才抬步朝映月殿走去。進(jìn)了映月殿，只輕手輕腳地行到蘇鏡辭身后站定，神情肅穆未發(fā)一言。
眸光輕輕一瞥，見蘇嬈已回到了席位上，原本伺候在側(cè)的紅袖果然不見了。
宋清歡不動聲色地垂眸，腦中飛快地運轉(zhuǎn)起來。
宸帝，蘇妍，斟酒，春風(fēng)露……
腦中有什么猜想隱隱飄過，卻快得讓她來不及抓住。但有一點可以肯定，蘇嬈的這個計劃，絕不是什么好事。她素來是睚眥必較的性子，蘇妍今日搶了她的風(fēng)頭，她如何會甘心？定會想方設(shè)法將這一局掰回來。
但不管如何，自己只需按兵不動，暗中觀察，待到合適的時機再出手，坐收漁翁之利！
主意打定，眉頭微舒。
這時，蘇鏡辭微微轉(zhuǎn)頭看來，睨她一眼，語聲淡淡，似帶了一絲不滿，“怎的去了這么久？”
宋清歡心中低低咒罵一句，上個恭房他還要管三管四？面上只裝出一副惶恐的神情，怯怯道，“奴婢……奴婢……”
“罷了罷了。”見她支吾了半天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蘇鏡辭不耐煩地擺了擺手，將酒杯一推，“給本皇子滿上。”
宋清歡怯怯應(yīng)一聲，笨拙地提起酒壺，替蘇鏡辭抖抖索索地斟滿了一杯酒，只是那動作實在算不得嫻熟，差一點就將酒水給灑了出來。
蘇鏡辭不耐地皺了皺眉。
原本還覺得這小宮女有幾分靈氣，現(xiàn)在看來，怎的如此上不得臺面？不過是斟個酒，一晚上斟了這么多次，還這般不熟練？
宋清歡敏感地捕捉到蘇鏡辭面上不悅，眼眸一垂，掩下眸底喜色。
季流云的人皮面具巧奪天工，她有信心不會被蘇鏡辭看出容貌上的端倪。那么他之所以對自己產(chǎn)生了興趣，很有可能是那一瞬間的熟悉感。
要想打破這種熟悉感，只需孜孜不倦地扮演一個粗手笨腳剛?cè)雽m的小宮女形象便是。
堅持到現(xiàn)在，果然收到了成效。
一旦蘇鏡辭對自己失了興趣，就算她除夕宴后悄無聲息地離開，他也定然不會追究下去。
果然，蘇鏡辭沒有再看她，陰沉著臉色，兀自獨飲。眸光雖落在場中的歌舞伎身上，神情卻有些放空，并沒有在認(rèn)真觀賞歌舞。
不知為什么，他覺得自己今晚的心情似乎格外焦躁。將酒盞重重往幾上一放，萌生了些提前退場的心思。
一旁的蘇風(fēng)銘本來在津津有味地觀賞著歌舞，忽然聽到這重重的一聲，頓時唬了一跳，詫異地轉(zhuǎn)頭望去。
“三哥，你怎么了？”他不解道，“可是這歌舞不合你的心意？”
“沒什么意思。”蘇鏡辭一臉百無聊賴，“我想先回宮了。”
“三哥……”蘇風(fēng)銘看一眼上首酒興正酣的宸帝，勸阻道，“今兒是除夕宴，你這會就走了到底不好，父皇會怎么想？”說著，朝賢妃微微一呶嘴，“你別忘了，一堆人等著抓你的小辮子呢，你可別給他們留下什么把柄來。”
雖然立蘇鏡辭為太子的提議被朝臣否決了，但宸帝對錦妃的心一日不死，蘇鏡辭就有再度上位的可能，所以在賢妃和蘇景爍眼中，他自然也是個極大的威脅。
蘇鏡辭心知他說的是事實，無奈，“那我出去走一圈，待會便進(jìn)來。”
說著，朝蘇風(fēng)銘點點頭，起身出了映月殿。
宋清歡微一瞟他，很快轉(zhuǎn)回了目光，落在不遠(yuǎn)處的蘇妍身上。
蘇嬈到底想打蘇妍的什么主意呢？
恰好此時，蘇妍也狀似不經(jīng)意地望來，看向宋清歡的目光中疑竇重重，帶上了幾分審視。
她果然對自己起了疑心！
不過，蘇妍這條線她已不打算用，不管她心中怎么想，都已經(jīng)沒有太大的關(guān)系了。面上只無奈一笑，露出幾分迫不得已的神情。
怕蘇嬈起疑心，蘇妍不敢多看，再次轉(zhuǎn)回了目光。
此時，蘇鏡辭已經(jīng)出了映月殿，下了臺階，在不遠(yuǎn)處立定，抬頭望著天上的明月。
又是一年除夕夜。
他卻依舊如此形單影只，孤獨一人。也不知母妃究竟去了何處，現(xiàn)在又是否安好？想到錦妃，眉間神情愈發(fā)暗淡。
他想，他這一輩子，大概都沒有辦法再見到母妃了罷。
心頭不由涌上一縷酸澀。
忽的，眼角余光似瞧見不遠(yuǎn)處有黑影一閃。
他神情微凜，瞪大了目光朝那處看去，卻只見樹影憧憧，月色撩人，并無什么黑影。
自嘲地笑笑，看來自己當(dāng)真是喝多了酒，還是先入殿老老實實等著宮宴散吧。
這么一想，轉(zhuǎn)身又進(jìn)了映月殿。
宋清歡一抬頭，正好見到蘇鏡辭進(jìn)殿，腦中靈光一閃，想出條脫身的計策來。
見蘇鏡辭走近了，她怯怯朝他一禮，伸手拿起酒壺，作勢就要替他斟酒。
蘇鏡辭看她一眼，沒有出聲，不想，宋清歡假意被他看得心中一慌，手一抖，那酒壺中的酒就對著蘇鏡辭潑了過去。
蘇鏡辭眼疾手快拿手一擋，寬大的袖袍倒是擋掉了大部分酒水，然而還是有幾滴濺到了他的臉上。
他臉色一沉，怒目看向宋清歡，壓低聲音罵一句，“這點小事都做不好。”
宋清歡心中無波無瀾，面上卻愈加惶恐，作勢就拿袖子替他去擦。
“下去！”蘇鏡辭本就心情不好，一把拂開了她的手，怒氣沉沉。
宋清歡心中一喜，忙低頭哈腰對蘇鏡辭道著歉，這才假意慌張惶恐地退了下去。
身后，蘇妍的目光一直定在她的背上，眼中狐疑之色愈濃。
出了映月殿。
宋清歡清亮的眸子四處一瞟，趁人不注意，腳步匆匆往一處走去。
她要去看看，紅袖到底想做什么！
映月殿很快被她甩在了身后，這時，前頭遠(yuǎn)遠(yuǎn)地走來一隊巡邏的玄甲軍。她心知自己此時出現(xiàn)在這里有些不合時宜，四下看了看，想找個地方避一避。
可周遭只有些繁茂的樹木，并沒有找到能容身的建筑。
冷了冷眸色，只好準(zhǔn)備賭一把。她調(diào)整好情緒，不急不慌地迎上去，不料，腳下剛一動，便覺得胳膊被人一拽。
下一秒，身子便已離地，騰空而起，“咻”地便落在了一顆最近的樹上。
什么人？！
目光一冷，胳膊肘就要朝身后之人捅去。不想，胳膊被人一掌包住，緊接著，耳畔響起了熟悉的聲音。
“阿綰，是我！”
與此同時，鼻端飄來熟悉的寒涼清香。
宋清歡緊繃的弦驀地一松，轉(zhuǎn)頭朝身后之人看去，壓低了聲音道，“阿初，你怎么來了？”
“放心不下你。”沈初寒的眉眼間有涼淡之色，帶了點點陰沉。
宋清歡唇一張，剛要說話，卻被他修長的手指抵住了唇瓣，“噓。”他輕噓一聲，銳利的眸光朝下望去。
那隊玄甲軍很快走了過來，步伐整齊劃一，目不斜視，并沒有看到樹上藏著的他們。
待玄甲軍走了，沈初寒卻并未急著帶她下樹，而是眸色沉沉看向他，“阿綰欲往何處？”
宋清歡張了張唇，似有無數(shù)的話想要同他說，可話臨到嘴邊，卻又不知從何開頭，一頓，問出了現(xiàn)在自己心中最關(guān)心的話題，“阿初可聽說過春風(fēng)露？”
話音一落，沈初寒的眸色陡然一冷。
宋清歡蹙了眉頭，語聲焦急，“阿初，你知道？是什么東西？”
“春風(fēng)露，春風(fēng)一度，是令人欲仙欲死的春藥。”沈初寒神情有些陰寒，冷冷吐出這一句話。
春藥？！
宋清歡猛地一驚。
如果她沒有猜錯的話，蘇嬈派人灌醉宸帝和蘇妍，又讓人將春風(fēng)露下在蘇妍的酒中。這是……這是……
心中一陣反胃。
她知道蘇嬈向來心狠手辣，卻沒想到，她竟然狠辣到這種地步！那可是她的妹妹和父皇啊？！
正沉思間，見沈初寒神情越來越陰翳，宋清歡知道他誤會了，忙道，“不是我，是蘇嬈想用在蘇妍身上。”
沈初寒神情微霽，譏誚地勾了勾唇，“狗咬狗？”一頓，語氣柔和了些許，“阿綰想怎么做？”
“你可知蘇嬈給蘇妍找的奸夫是誰？”宋清歡咬咬唇，心底略覺惡心。
“誰？”沈初寒入鬢的劍眉一挑。
“宸帝！”宋清歡沉沉吐出這兩個字。
沈初寒面上有難得的一瞬怔忡，很快玩味一笑，眸中清寒泠泠，“有意思。”抬眸看著她，“阿綰有什么計劃？”
原本她只打算去看看春風(fēng)露是什么東西的，現(xiàn)在既然知道了，那便讓蘇嬈也嘗嘗這欲火焚身的滋味好了。
“讓蘇嬈自食其果如何？”宋清歡唇畔一抹譏諷。
沈初寒眸中難得地露出一絲惡趣味，“阿綰這是想便宜宸帝？”
宋清歡嫌惡地撇了撇嘴，“蘇嬈怎么對付蘇妍，我不關(guān)心。至于她欲火焚身想找誰，那就是她的自由了。”
“好。”沈初寒簡短應(yīng)了。“既然這里是去往映月殿的必經(jīng)之路，我們便在這里等著紅袖便是。”
“也好。”宋清歡點頭。
“清元果的事，可有什么進(jìn)展？”沈初寒又問。
宋清歡便把方才在清心殿房頂上觀察到的情況說給了沈初寒聽。
沈初寒點頭，眸底閃過一抹異色，卻沒有說話。
兩人在樹上等了一會，果然見遠(yuǎn)處紅袖朝這邊匆匆而來。
宋清歡思忖片刻，在沈初寒身邊低低附耳幾句，沈初寒點頭應(yīng)下。
樹下的紅袖低垂著頭，行色匆匆，時不時四下張望一番，神情有幾分緊張。
這時，忽然有一陣陰風(fēng)吹來，尚未回過神，便覺背上被人一點，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
宋清歡跟著從樹上跳下，蹲在紅袖身旁，身后在她衣襟前和袖中摸了摸，果然在她胸前處摸到了一個小的白瓷瓶。
將白瓷瓶取出，宋清歡屏住呼吸打開瓶塞朝里頭一瞧，里面是一些透明的凝露，每顆不過小指甲蓋大小。
看來，這便是那“春風(fēng)露”了。
宋清歡從袖中掏出帕子，倒了幾顆凝露出來包好，然后依舊將瓷瓶放回了紅袖胸前。<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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