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高望遠(yuǎn)、攬物寄情,黃懷禮樂得應(yīng)下蘇世賢的提議。
他也是正經(jīng)的科舉出身,聞得山上有成片的碑林,也起了仰慕之意,便與蘇世賢商議停上一日。他自己帶了兩名小廝,提前預(yù)備了白芨水、刷子、拓包、墨汁等物,想要去拓幾篇山上的碑文。
娟娘伴著陶灼華登楓林渡,主仆幾個(gè)且走且停,腳下伴著楸楸的追逐,眼前賞著深秋璀璨的景致,到也心曠神怡。
眼見路程過半,半山腰的愛晚亭已然在望,陶灼華腳下有幾分乏累,娟娘便打發(fā)茯苓與菖蒲提前一步去亭間掛上帷簾,再備下茶水吃食。她攙著陶灼華進(jìn)了亭間,又親手在整潔的竹凳上鋪了座墊,這才請?zhí)兆迫A坐下。
忍冬自打那日被蘇世賢斥責(zé),心間一直有些疙瘩,今日早間聞?wù)f陶灼華要登山,懶得陪她受些勞累,只推說自己身體不適,獨(dú)自留在了驛館里。
如今余了主仆四個(gè),雜著楸楸的歡快,到更落得清閑自在。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沒有忍冬的陰陽怪氣,陶灼華幾個(gè)有說有笑,反而更加熱鬧。
楸楸未出過遠(yuǎn)門,在臺階旁的草叢間跑了一路,畢竟才幾個(gè)月的小狗,精力有些不濟(jì),此時(shí)正趴在愛晚亭的青磚地上休息,頗有些憨態(tài)可掬。
茯苓先替陶灼華打點(diǎn)了攢盒里的點(diǎn)心,才將預(yù)備的肉脯取出,又替楸楸預(yù)備了一碗清水,楸楸嘴里叼著肉脯,依然舍不得青磚地的舒適,蹭到陶灼華裙邊,趴在地上不肯起來。
陶灼華瞧著它大快朵頤,暗忖小東西不知愁為何物,不覺輕輕嘆了口氣。
如今楓葉開始被霜雪染紅,寒風(fēng)簌簌一吹,從愛晚亭放眼望去,目之所及是千層萬層耀眼的紅浪,堪比云蒸霞蔚。陶灼華心有所感,不覺觸景傷情,低低吟道:“碧云山、黃花地,西風(fēng)緊,北雁南飛,曉來誰染霜林醉,終是離人淚!
吟到此處,思念萬水千山之外的少年,不覺咽了聲,默默端起茶杯。
娟娘如今有些習(xí)慣了陶灼華的傷懷,只將那句離人淚看做是與家鄉(xiāng)和親人的道別,渾然不曉得陶灼華心間埋有對何子岑最深切的眷戀與思念。
她替陶灼華整了整身上月白遍地金的披風(fēng),溫柔地?cái)堊∷募绨,慈愛地說道:“小姐要把心思放寬,咱們大家總歸會越來越好。”茯苓與菖蒲齊聲應(yīng)是,暖暖環(huán)繞在陶灼華的兩側(cè),笑容真切而又赤誠。
若放在往日,蘇世賢對那些前朝碑文也會興趣滿滿,如今心里存了事,只覺得蘇梓琴的身世似一塊重石壓在心上,哪里還有旁的興致?
他敷衍地隨著黃懷禮一同拓了幾張南北朝時(shí)的碑文,交由小廝拿下山去。瞧著黃懷禮依舊興致不減,他頗有些意興闌珊,只說要先行一步登高望遠(yuǎn),便棄了黃懷禮,只帶著兩個(gè)小廝,獨(dú)自一人登山。
楓林渡山脈并不高,蘇世賢順著石階往上走了不遠(yuǎn),便遙遙望見山腰的愛晚亭間圍著青絲紗幔,外頭遠(yuǎn)遠(yuǎn)立著幾個(gè)侍衛(wèi),曉得是陶灼華主仆幾個(gè)正坐在亭中,不由緩緩隨了上去,命人往里稟報(bào)。
茯苓隔著簾子答話,陶灼華聽得清清楚楚,便命菖蒲打起了一側(cè)的軟簾,立起身來沖著蘇世賢到了個(gè)萬福,安靜地問道:“大人要進(jìn)里間來奉茶么?”
愛晚亭間只一張八角型的竹籬小桌,并三四把低矮的竹椅,陶灼華主仆在內(nèi),已然有些擁擠。蘇世賢只望了一眼便搖搖頭,請娟娘在一旁的山子石上鋪了坐墊,父女兩人便里頭一個(gè)外頭一個(gè),閑床說起了話。
透過青紗薄扇,蘇世賢瞧見小黑狗閑閑躺在陶灼華腳邊,此刻不再?zèng)_自己尖牙利嘴的狂吠,也有幾分可愛,便輕輕問道:“聽說這是太子所賜,又被梓琴轉(zhuǎn)送給你,到有幾分憨態(tài),你可曾替它取了名字?”
陶灼華微微點(diǎn)頭,清湛湛說道:“回大人,梓琴郡主送我的當(dāng)日,灼華便替它取好了名字。它名楸楸,唐楸宋槐的楸!
想來陶灼華早知自己難以回歸大裕,將小狗的名字也取了思鄉(xiāng)之意。蘇世賢心間忽然涌起說不出的悲涼,不曉得是為逝去的陶婉如,還是為隱忍屈辱的自己,更或者為著背井離鄉(xiāng)的陶灼華,還有那個(gè)身世撲朔的蘇梓琴。
自打自己拋妻棄女,這些年青云直上,蘇世賢除卻偶爾的歉疚,極少有悔恨之感。便如同他對娟娘所說,若一切從頭來過,他依然會重復(fù)相同的選擇。
只是回首從前,總覺得自己大半輩子的屈辱沒有換得應(yīng)有的榮耀,蘇世賢便總有深深的不甘。他拐彎抹角想從陶灼華口中探蘇梓琴的由來,卻一試再試而無法開口,不覺望著漫山遍野的紅葉苦苦而笑。
陶灼華著了件月白色遍地金的披風(fēng),上頭大朵的木芙蓉在清秀的山嵐間格外出塵,仿佛有那么短短一瞬,蘇世賢依舊從她身上瞧到了些許上位者的氣息,再定睛望去,她又是那般的秀雅與恬淡,仿佛半身清風(fēng)半身明月,有著洞徹世事的坦然與隨意。
白日的陽光還未散盡,青石還有些溫暖的溫度,蘇世賢一手扶著青石,遙望著無處漫山遍野的紅葉,感慨地嘆道:“又逢深秋,青州府仰天山上的紅葉也該是這幅模樣。唉!說趕來離鄉(xiāng)多年,有些景致從未稍忘,依然會時(shí)常入夢,也是種難言的煎熬。灼華,咱們父女走到今天,你是不是一直在恨父親?”
“大人,灼華無意再追究從前,說不上恨與不恨”,陶灼華以手理順著楸楸身上的黑毛,輕輕垂下了睫毛,她淡然說道:“幾月前青州府的晤面,不過是十年來我與大人的初見。若咱們敘起親情,實(shí)在有些庸人自擾。大人您心知肚明,對灼華算不得親近,咱們都不必勞心勞力!
聽著這幾句不帶溫度的話語,蘇世賢隨手揪起青石旁一根枯黃的毛草,幽長的嘆息在早來的暮色間拉得老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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