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如一汪寧靜的碧玉,那樣澄澈而又高遠(yuǎn)。
正月十六是難得的艷陽高照,頭頂上金燦燦的光線傾瀉直下,映著還未完全融盡的積雪。明黃與碧綠的琉璃瓦襯著一帶帶黛垣灰墻的宮庭,處處顯得巍峨壯麗。殿檐之上一排排銅制的鐵馬被風(fēng)吹動,發(fā)出好聽的叮咚聲。
五更天時(shí),德妃娘娘送了仁壽皇帝早朝,自己又重新補(bǔ)了個(gè)回籠覺。再一覺起來,德妃娘娘只覺得神清氣爽,她就著綺羅擰來的帕子凈面,從菱花鏡中瞧著自己舒展精致的眉眼,甜蜜的微笑不知不覺便沁滿了眼瞼。
何子岑與何子巖兄弟兩個(gè)還未出宮,一同來給德妃娘娘請安順待辭行,此刻便等在暖閣里。德妃娘娘聽著綺羅與錦綾嬌言軟語的稟報(bào),笑得更是開懷。
略略梳洗打扮,德妃娘娘著了件家常的青檸對襟云錦宮衣,只將烏發(fā)簡單挽成箍,簪了枚碧玉掩鬢,便急著命宮人預(yù)備了豐盛的早膳,再招呼兩個(gè)兒子進(jìn)來。
自打兩兄弟宮外開府,母子三人難得坐下來單獨(dú)吃一頓團(tuán)圓飯。雖說過了年又大了一歲,在慈醇的母親面前,總有脈脈春暉使人感動。
德妃娘娘替何子岑夾了塊她愛吃的千層芝麻酥餅,再替何子岱盛了一碗銀絲湯面,瞧著面前姿容秀雅、玉樹臨風(fēng)的兩人,直覺得有股蜜般一直淌到心里。
昨夜里仁壽皇帝留宿,與她說起些陳年往事,對她又是那般的疼惜與眷顧,德妃娘娘如今人逢喜事精神爽,怎么看怎么恣意。
若不是仁壽皇帝昨夜里半道提起,德妃娘娘根本不曉得還有何子岱替自己去御書房送迎春那節(jié)插曲。她當(dāng)時(shí)含羞帶笑地認(rèn)下,沒有戳穿兒子的謊言,心里卻對這千伶百俐的兒子卻是一百個(gè)滿意。
此刻慈愛地握住了何子岱的手,德妃娘娘嘴角多了絲暖若春風(fēng)的微笑:“偏是你古怪精靈,竟想到以母妃的名義去給你父皇送什么插瓶,回來又不說與母妃知曉,到差點(diǎn)穿了幫。你父皇十分歡喜,昨夜里將你們兩兄弟都夸了幾句。”
本是無心插柳,何子岱不妨那一尊花瓶竟還有這么大的后手,是將仁壽皇帝引往德妃娘娘這里的功臣,不由偏著頭笑道:“兒子哪里會那些東西,是昨日在御花園瞧著灼華郡主折花,便托了她幫忙,連那個(gè)瓶子也是偏了她的東西,母妃可要記著替她收回。”
待聽了何子岱的述說,那兩尊插瓶是出自陶灼華之手,德妃娘娘雖遺憾她的出身,到喜歡她的蕙質(zhì)蘭心,嘴角的笑意便更深了些:“她到曉得知恩圖報(bào),故意插了兩瓶不一樣的景致。雖不是有意為之,本宮也承她這個(gè)情。”
何子岑摸摸袖中的錦囊,覺得灑金箋上頭的字際如斑斑燭淚,那樣滾燙而又傷感。他對何子岱又去見陶灼華十分不滿,守著德妃娘娘不便過份苛責(zé),蹙著眉頭問道:“怪道昨日尋不著你,原然去了青蓮宮?”
何子岱無所謂的笑道:“青蓮宮又不是什么禁地,我有什么去得去不得?”
何子岑不再說話,只悶著頭喝自己面前的綠豆粥。何子岱熟知兄長的性情,深知他這是動了怒,心里驀然便是一陣酸楚。
想著便是沒有前世的牽引,今生兄長卻依舊愿意在陶灼華身畔駐足,何子岱不曉得這兩人再湊到一處到底幸或不幸,臉上便慢慢帶了絲陰郁。
兩兄弟從前不是這樣,如今為著陶灼華,到有好幾次話不投機(jī)。德妃娘娘到分得清是非,沒有無端遷怒陶灼華,而是觸動前番的心事,一顆心不時(shí)在陶灼華與葉蓁蓁身上游移,終究打不定主意。
淡泊了半輩子,熬到四妃之首,德妃娘娘這條路走得也有幾分艱辛。如今眼看著兒子成器,她守得云開見月明,實(shí)在不愿再輸在謝貴妃手上。
何子岑東宮之位一日未定,才是德妃娘娘心間頭等大事。與這個(gè)相比,旁的一概都沒那么重要。她擺擺手示意眾人下去,只留了這兄弟二人說話。
德妃娘娘輕咳一聲,將兩兄弟的注意力都引到自己身上,這才緩緩開了口。
“旁的事情可以且放一放,如今立儲之事才是重中之重。前些時(shí)你舅父悄悄提起,長春宮那位急著使絆子,不想讓你父皇早早立儲君。母妃聽聞她聯(lián)合了幾位朝廷重臣,立主你父皇年富力強(qiáng),反對此時(shí)便冊立東宮太子。”
還有更難堪的話題,德妃娘娘不能守著兩個(gè)兒子述說,謝貴妃前兩年竟想老蚌懷珠,要娘家人替她尋什么江湖郎中。一來二去不曉得吃了多少偏方,統(tǒng)統(tǒng)都不管用,如今才歇下了想要求子的心,卻又將目光打到何子巖身上。
只怕這十天半月之間,謝貴妃便會說動仁壽皇帝同意,將何子巖收為繼子。
繼子也是兒子,只怕如此一來,何子巖的身份便會排在兩個(gè)兒子前頭。德妃娘娘為這件事著急上火,才忙著命清平候夫人苦尋當(dāng)年的舊人,想要一舉扳倒謝貴妃,為自己的兒子賺得更明朗的前程。
何子岑情知受那些大臣們勸諫,自己又沒什么政績旁身,被冊封太子尚在五年之后。謝貴妃機(jī)關(guān)算盡,不過斷送了自己的榮華與前程。當(dāng)下勸德妃娘娘道:“母妃且放寬了心,不必與她一般見識。大臣們的話原也沒錯(cuò),父皇的確年富力強(qiáng),立儲之事并不急在一時(shí)。”
德妃娘娘氣得拿帕子甩著何子岑道:“你到想得開,也不瞧瞧如今是什么形勢?她手里還攥著個(gè)葉蓁蓁,你沒聽聞今年那幾位將軍都領(lǐng)了葉家的宴席,擺明了還是以葉家馬首是瞻。若是這股子勢力給了何子巖,你曉得有沒有變數(shù)?”
何子岑曉得母妃隱晦的話語。這股勢力不容小覷,若得葉家為助力,他自然可以在朝中一呼百應(yīng),省卻許多心力。只是有些人倚老賣老,他敬著老臣有功一味忍讓,他們卻步步緊逼,不將他放在眼里,是可忍孰不可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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