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夢回,高嬤嬤想起許馨昔日對她的規(guī)勸,再回望仁壽皇帝對許馨的一片深情,心間也曾有過那么一點淡若云煙的歉疚。
不過相較于許長佑給她畫餅充饑,描繪過江山異主之后的宏偉藍圖,還有替許家人平反昭雪的大業(yè),她那一點點良知早湮滅在瘋狂之后。
許馨深獲圣寵時,高嬤嬤便已然伴在她的左右,自然曉得她名面上為奴為婢,暗地里卻在坤寧宮的偏殿馨馥宮中享盡淑房專寵的榮耀。
而對家中舊婢,許馨也感念她對許家的忠誠,曾將許大學士獲罪的舊事原原本本說與高嬤嬤,要她勸勸一意孤行的許長佑。
高嬤嬤那時已然受許長佑所惑,聽不進規(guī)勸之辭,反而覺得許馨是女生外向,只為貪圖自己的榮華,對許家不夠忠心。許馨過世之后,她又在許長佑的指使下,早早便將目光鎖定了許馨的一對雙生兒女,而且借機留在了何子岕的身畔,從小便對他言傳身教,在何子岕心間種下些惡果。
方才拿給何子岕的那幾件首飾簡陋粗鄙,根本便不是許馨用過的東西,不過是高嬤嬤故意放在匣子里,欺騙何子岕本就搖擺不定的一顆心。
許長佑與瑞安取得聯(lián)系,想要禍及大阮的江山,高嬤嬤在未摸清何子岕的真實想法之前,這些繞繞彎彎都不敢公然提及。瞧著何子岕目露感懷,她只是殷切地說道:“殿下,您在這世上還有這位嫡親的叔祖,您開不開心?”
縱然刻意回避著昔年許家的舊案,何子岕也曉得自己與那些皇子們身份不同。他們都有位高權重的外家做為支撐,唯有他與六姐只是兩人唇齒相依。
從小一直孤單到了如今,時常聽高嬤嬤講些許家昌盛時大家族團圓和睦的情景,對那些從未謀面的長輩們充滿了濡沐,大約再沒有人能體會何子岕對于親情的眷顧。
聽到高嬤嬤忽然提起還有那么一位叔祖活在世上,何子岕眼中竟然一時璨璨如華,泛起如水的波光。他急切地問道:“嬤嬤說得可是真的?這位叔祖現(xiàn)在何處,除他之外許家可有別的后人?”
高嬤嬤傷感地說道:“沒有了,若是您這位叔祖成家立業(yè),大概如今也會是兒孫繞膝。當年許家蒙冤之時,他已然十五歲,剛好是議親的年紀,誰料想大廈將傾,他的親事便耽擱了下來。此后他一心只想著替許家平反昭雪,又怕被連累旁人,以至一生從未娶親,也沒留下什么后人。”
那句怕連累旁人,高嬤嬤說得極輕,又極是小心在意,還偷眼去瞧何子岕臉上的表情,見他會是一幅怎樣的反映。何子岕卻只是沉浸在能有親人相依的喜悅中,對高嬤嬤那句明明意有所指的話忽略過去,未曾往深里去想。
只聽高嬤嬤說得動容,他不覺感到心酸,哀傷地問道:“當年許家所有的家產(chǎn)盡皆充公,未知我這位叔祖如今身在何處,又是以何謀生?”
高嬤嬤低低嘆道:“堂堂許大學士的兒子,本該憑著科舉考中兩榜進士,像他先祖一樣光耀門楣,卻奈何天不佑人。長佑老爺如今落得開了家豆腐坊為生,另在郊外置了塊墓地,起了二進的院落,供著許家列祖列宗的牌位。”
一邊是九五至尊的父皇,卻對自己疏于親情;另一邊是早便離世的母親和忽然蹦出來的娘家人,還有外祖家那許多的牌位。何子岕怔怔地發(fā)著呆,兩行清淚漸漸從眼中流出,滴落在他煙灰的直裰上頭,暈開小小的素色花朵。
他哽咽著說道:“高嬤嬤,這事聽起來太過匪夷所思。您可曾告訴了姐姐?她若是知道這世上還有親人,不曉得會怎樣歡喜。”
“六公主么”,一提起如今的何子嵐,在高嬤嬤心中便有些與當初的許馨重合。她們母女二人都對仁壽皇帝十分仰慕,根本容不得她挑撥半分。
高嬤嬤鼻塞濃重的聲音里有微微的遺憾,她低低嘆道:“六公主與殿下您不同。您情深意重,承認自己是許家的外孫,她卻只想著與許家撇清關系,在這宮內(nèi)明哲保身。奴婢為著長佑老爺?shù)陌参#睦锔彝侣栋胱郑俊?br />
高嬤嬤素日與何子嵐不睦,何子岕早有耳聞。礙著一個是將自己從小撫養(yǎng)到大的忠仆,一個是骨肉至親的姐姐,她們兩個都是自己在這世上最親的人,無論對誰都無法苛責。
他收斂了一下情緒,寬慰地對高嬤嬤一笑,再勸解了她幾句,便將方才高嬤嬤拿來的書信再次展開,在燈下一字一句重又認真讀了起來。
十歲的男孩子瞧著比真實的年齡成熟許多,他的睫毛纖長若羽,眉目俊美無儔,凝神細讀的樣子溫雅嫻靜,竟與當年的許馨容貌神情十成十的相似。
高嬤嬤心間微微有些遺憾,想著若是許馨昔年能仗著仁壽皇帝的寵愛,為許家人據(jù)理爭一爭,大約長佑老爺便不會抱憾、他們的路不會這么艱難,事情也許會有更好的結局。
路雖然艱難,卻也走到了如今,無論是高嬤嬤還是許長佑,已然深深地鉆入了牛角尖。他們不認為許大學士罪有應得,只當是先帝錯殺無辜,心里的恨意愈來愈濃。高嬤嬤癡癡想著舊主能有沉冤得雪的一天,靜靜凝望著燈下的何子岕,有些欣慰又有些酸澀,不覺拿帕子輕拭著眼角的濁淚。
足足大半個時辰,何子岕才重新從那些信箋中抬起頭來。他沒有高嬤嬤預想中的震驚和難以自持,只拿修長如竹的指節(jié)輕輕扣動著雞翅木書書案上德妃娘娘新送的那方端硯,神態(tài)十分平靜。
他將信札重新收回到匣子中,再將暗鎖好生闔生,這才澹然抬頭問道:“嬤嬤,您替大裕的瑞安長公主往外頭傳遞信息,不曉得她留在青蓮宮的臥底是誰?”
高嬤嬤聽到這里,臉上顯出絲懊惱之色,悻悻說道:“便是那位隨著灼華郡主同來的忍冬姑娘,也是個不肯消停的主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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