鈴兒叮當(dāng)，李隆昌胖胖的小腳無意識(shí)地蹬在搖床一側(cè)綁著的幾支銀鈴上，發(fā)出一串串脆響。小兒越發(fā)得意，咯咯咯的笑聲比方才又大了些。
許是察覺到自己的失態(tài)，劉才人面色一紅，將眼中的淚水收住，帶著些歉意笑道：“方才實(shí)在是太過激動(dòng)，讓郡主您見笑了。其實(shí)我都明白，當(dāng)下之計(jì)，唯有耐心等待鄭榮將軍籠絡(luò)舊部，我這里安心將我的昌兒養(yǎng)大。”
劉才人將擱在一旁的針線簸籮取過來，從里頭捧出替兒子繡了一半的大紅色百子鬧春緙絲斗篷，笑盈盈遞到陶灼華面前，略顯羞澀地說道：“我于針線上不通，還是找她們尋了幾個(gè)衣裳樣子，如今學(xué)著替昌哥兒添些衣裳，也是讓自己每日里少些水深火熱的煎熬，省得胡思亂想。”
陶灼華瞧著那針線活計(jì)鮮亮，用了蔥綠、鵝黃、靛藍(lán)等各色絲線，一針一線雖然顯些稚嫩，卻能瞧出很是下了功夫。
她便就著上頭的銀針選了鵝黃色的絲線，將劉才人尚未繡完的一朵花兒的花蕊繡完，含笑說道：“才人娘娘很是用心，您從前沒有做過這些，如今短短的時(shí)日卻已然得了些手上功夫，比灼華當(dāng)年初學(xué)的時(shí)候好了許多。”
劉才人抿嘴輕笑，有些頑皮地將扎了幾個(gè)針眼的手指遞到陶灼華前頭，卻是滿含深情說道：“慈母手中線，游子身上衣。如今昌兒客居大阮，也算得半個(gè)有家不能回的旅人。他已然沒了父親，我做母親的自然該多疼他一些。為了他，我吃這點(diǎn)苦頭又算得什么？”
陶灼華便握住劉才人的手，細(xì)瞧上頭大大小小的針眼，唯有為她的一腔慈母情懷感動(dòng)，卻又觸及自己的前生。
一想起自己被瑞安所害，連累腹中的孩兒不曾見過曉陽初升，亦無緣見過彎月如鉤，陶灼華心間便一陣一陣的酸楚，昔日小腹墜痛的感覺卻又如影隨形，不覺痛苦地皺了皺眉，慌忙收斂著自己的情緒。
正房里坐了片刻，身上卻有些發(fā)冷。方才的大氅脫在外頭，陶灼華便借了劉才人的一件赭石盤扣對(duì)襟小襖披在身上，這才注意劉才人身上也著了件絲襖。
想起進(jìn)門時(shí)與劉才人雙手相握，她掌間的涼意沁骨，再瞧躺在襁褓里的李隆昌，身上除了件小襖，還搭著條紅綾暗紋的小被，顯見得是怕受涼。陶灼華望望壁角只籠著的一個(gè)炭盆，心上便疑疑惑惑。
她探身試了試?yán)盥〔男∈郑蚴嵌嗌w了床小被，到比劉才人方才暖和。陶灼華便體貼地說道：“大阮的氣候與咱們大裕不同，您這房里并不暖和，卻怎么只籠一個(gè)炭盆，必定是下人們疏忽懶怠，回去我便說與老管家好生管教。”
劉才人十分感激，喚著兒子的小名，沖陶灼華謝道：“這里的管事媽媽原也提過兩回，是我尋思著怕炭氣濕重，昌兒興許受不住，便沒讓她們籠起。”
本是宮里的出身，劉才人一心想尋些銀絲霜炭來用，既能御寒還沒有炭氣。
前些時(shí)見老管家命人送了銀絲霜炭，她頗為喜出望外，便命人在屋子里籠起炭盆，生怕凍著兒子。
只是劉才人遭逢巨變，她又有些玲瓏心思，平日玉為肌膚雪做肚腸，想著陶灼華縱然有千般好，她如今也畢竟是寄人籬下，不好隨意生事。
老管家送來的炭火雖好，劉才人卻曉得銀絲霜炭有市無價(jià)。她對(duì)陶家知之不多，只怕這些東西本是先供應(yīng)了宮廷，老管家那里拿著銀子也難鼓搗，便不好意思開口使旁人為難。
她心下琢磨，大阮的冬季太過漫長(zhǎng)，唯有儉省著過冬，便吩咐人只在外屋與里屋各籠一只炭盆，多少祛祛寒氣便罷。說不得多替兒子多縫了幾件棉衣裳，緊熬慢熬的冬天總能過去。
劉才人生怕陶灼華遷怒她人，到弄得奴婢們心寒，便連連擺手道：“郡主莫要因?yàn)樾┰S小事便一再麻煩老管家，我如今寄人籬下，已然百般感激。”
待劉才人吞吞吐吐說了事情的原委，陶灼華才曉得她的九曲心腸多繞了幾個(gè)彎子，不由得啼笑皆非。見劉才人一片局促，陶灼華到不好開口埋怨，只微微笑道：“說起這銀絲霜炭，今日令才人娘娘為難，去歲卻也差點(diǎn)兒令我舉步維艱。”
劉才人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詫異地向陶灼華抬眸道：“我只怕外頭銀絲霜炭難得，故而不敢隨意去用，難不成去歲郡主在宮里竟沒有炭過冬？”
過去的事便已經(jīng)是滄海桑田，回頭再看卻如隔案觀景兒，多了幾許滄桑。
陶灼華先不忙著解說，而是命人再籠兩個(gè)銀絲炭盆進(jìn)來。暖熱的火焰燒起，屋里很快便溫暖如春。李隆昌咿咿呀呀地哼叫著，很快便蹬掉了身上的小被，露出薄薄的紅綾小襖，緋紅的臉蛋更添了些紅暈。
劉才人換下絲襖，重新著了件夾衣，手上也暖和起來。陶灼華將方才所披的那件赭石小襖重新搭回到劉才人的衣架上，這才柔柔笑道：“我雖不是男兒，卻也一諾千金。既是答允陛下要照拂您母子二人周全，便一定說到做到，您可莫要因?yàn)樾┰S小事便委屈了自己。”
劉才人感激地一笑，握了陶灼華的手，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每常與郡主閑話家常，總是不敢拿您當(dāng)成十一二歲的小姑娘，到似是對(duì)著位令我敬畏之人。”
前世今生相加，陶灼華已然是位耄耋老人，自然有著同齡人不及的睿智。
她優(yōu)雅地笑道：“才人娘娘對(duì)灼華的評(píng)價(jià)頗高，我不過多經(jīng)歷了些人生的風(fēng)雨，便瞧得比尋常女孩兒家多些滄桑，到?jīng)]什么不好。”
早慧者大都多些坎坷，劉才人由己推人，生怕陶灼華亦是命運(yùn)多舛，便極為掛念她方才所說的去歲舉步維艱之語，輕輕牽著陶灼華的衣袖道：“我如今在這里有您這位貴人相助，才能事事無憂，未知您在宮內(nèi)，又是怎樣如履薄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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