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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我見朱雀多肅殺
天啟六年，大唐與燕國開戰(zhàn)，夏侯將軍率領(lǐng)的右路軍失期不至，被朝廷嚴(yán)旨訓(xùn)斥，夏侯將軍回稟在黃風(fēng)嶺一地遇到燕國伏騎，右路軍斬之再追，故而失期。
長安城里的人們并不知道，夏侯率領(lǐng)的右路軍斬殺的燕國伏騎，其實(shí)全部都是黃風(fēng)嶺一帶的帝國邊民，數(shù)個村落被右路軍屠殺一空，夏侯用那些壯年村民男人的頭顱冒充燕騎首領(lǐng)，事后卻把這些村落被屠的責(zé)任推到了燕國人那邊。
整個村子被屠，無論放在任何地方都是大事，尤其是在大唐帝國，所以朝廷并未就此相信夏侯的辯解，派出得力官員前去調(diào)查，然而那些村落早已被屠空，沒有任何人證，調(diào)查官員也有些問題，于是朝廷事后得出的結(jié)論是夏侯所言屬實(shí)。
因?yàn)橥来逡皇拢鄧烁冻隽撕游饕粠Т笃滞粒峙沙鎏訛槿速|(zhì)，才勉強(qiáng)平息了唐人的怒火，只是沒有多少人知道那些被砍掉頭顱又被放火焚燒的村民將在陰間悲號著怎樣的冤屈，也沒人知道有個黑瘦的少年從村子里逃了出來。
那個黑瘦少年就是卓爾。
他與寧缺在岷山邊相遇，然后被一位修行者帶走，直到今日。
“喂，你現(xiàn)在是個什么境界？不惑還是洞玄？”
“喲，你個修行白癡居然也知道境界這個東西？”
“那當(dāng)然，修行這么簡單的事情本來就很白癡。”
寧缺其實(shí)只是在久別重逢的朋友面前炫耀一下自己剛學(xué)到的那些知識。
“洞玄你個頭，我那位可憐可敬的師傅直到死的那天才剛剛踏進(jìn)不惑，至于可憐可悲的我啊……現(xiàn)在還在初境里面苦苦爬著，不然老子用得著當(dāng)個屁的臥底！”
寧缺嘲諷看著他說道：“也真不知道當(dāng)年那個老頭兒瞧中了你什么，老子死乞白賴要跟他走他偏不要，就看中你這根憨蠢的黑炭頭了。”
卓爾出奇地沒有反駁，沉默很長時間后說道：“小寧子，其實(shí)后來我一直在想，我跟著師傅什么都沒有學(xué)到，你這么聰明，那時候如果是你跟著師傅走，會不會更好一些，至少不會像我現(xiàn)在這樣，在軍中混了這么多年，還是沒能混到夏侯的身邊，上層的那些消息怎么打聽都打聽不到。”
寧缺靜靜看著他，忽然笑了起來，說道：“誰說你沒打聽到什么，至少現(xiàn)在我們知道夏侯現(xiàn)在一天上幾次茅房了不是？”
“這些東西對殺死他沒有任何幫助。”
“有幫助。”寧缺認(rèn)真望著他的眼睛，說道：“來的路上，我殺死了夏侯的一個刺客組，全部都要靠你這些年給我的消息。”
卓爾很清楚夏侯屬下的刺客組擁有怎樣的實(shí)力，他震驚地看著面前的少年，想不明白七年不見，這個家伙究竟遇到了什么樣的奇遇，竟能做到這件事情，但他沒有說出心中的疑惑，只是笑著問道：“第一次殺夏侯的人，感覺怎么樣？”
“感覺良好。”寧缺回憶當(dāng)時三刀砍出去時的感覺，悠悠說道，忽然間蹙起眉頭，盯著卓爾黝黑的臉說道：“被人發(fā)現(xiàn)你我之間的關(guān)系，那可不大妙。”
“長安城很大，不要以為隨時都能看到敵人。而且你應(yīng)該明白一件事情，對于那些大人物們來說，將軍府的人已經(jīng)死光了，我們那個村子也被屠光了，所以你和我本來就是不存在的人，自然沒有誰會警惕我們。”
“說起來你堂堂夏侯將軍親兵隊(duì)御用打雜人員，怎么搖身一變成了你說的那個什么……金魚幫的金牌打手？”
“我跟著上司述職回京，沒想到軍方把我要了過去做諜子，另外，我們那個幫不叫什么金魚幫，叫魚龍幫。上司要我去盯著我們幫主，因?yàn)橛腥藨岩伤驮螺唶嘘P(guān)系。你知道的，朝廷貴人們很多生意甚至是軍方的物資運(yùn)輸，有時候就要靠這些幫派維持秩序打理，如果他們和敵國勾結(jié)起來，問題會很嚴(yán)重。”
“我們幫主？”寧缺皺眉看著他，說道：“這四個字有問題，說明你很尊敬這位幫主大人，你現(xiàn)在甚至已經(jīng)把自己當(dāng)成幫里的當(dāng)紅打手在看待，小黑子，你要清醒一些，我雖然沒有當(dāng)過臥底，但看的就多了，知道臥底這種角色不能動感情的，一旦動了感情，最后下場肯定非常悲慘。”
“我們幫主是個好人。”卓爾低下頭，沉默了很長時間，然后他抬起頭來看著寧缺認(rèn)真說道：“其實(shí)……他應(yīng)該已經(jīng)看破我的身份，但他沒有對我做任何事。”
寧缺還想再勸他兩句，卓爾舉起右手堅定地表示拒絕，說道：“他是我大哥，是我很尊敬的大哥，你不用再勸，相反我有件事情要求你，如果將來我出什么事情的話，我希望你在方便的時候，替我還些恩情給我大哥。”
寧缺沉默，靜靜看著他，他不清楚在那個都城長安最大的幫派里曾經(jīng)發(fā)生過哪些故事，但他看出來了卓爾的嚴(yán)肅認(rèn)真，不由對那位幫主大哥生出了好奇，那是一個怎樣的江湖大佬，竟能讓卓爾如此服氣，即便死了都擔(dān)心還不了恩情？
七年之后第一場談話的末端，兩個人簡單述說了一下最近的情況。
卓爾聽說了北山道的刺殺事件后，震驚問道：“這么好的機(jī)會，你為什么不搭上公主那條線？就算她和咱們的階層差的太遠(yuǎn)，但只要你拿出當(dāng)年對我?guī)煾邓榔虬踪嚹莿艃海@世上哪有人能夠拒絕你？”
寧缺搖搖頭，很堅決地說道：“不行，那位公主殿下看似賢良多思，實(shí)際上天真愚蠢白癡，跟著她走隨時可能丟掉小命。”
雙方就在小飯館分手，寧缺和桑桑先行一步離開，再次開始問路問路再問路，眼看著便要走到客棧所在的坊市，天卻絲絲縷縷下起雨來。
蓬的一聲，大黑傘像朵黑色的蓮花盛放在二人頭頂，把滿天雨絲遮住，桑桑用兩只手緊緊握著傘柄，仰起小臉疑惑問道：“你為什么總要說公主是白癡？其實(shí)她人真的很不錯啊。”
“很不錯嗎……”寧缺看著面前雨中的道路，緩緩搖頭。
直直通往北方皇宮的朱雀大街本是灰色，被雨絲浸潤后卻變成了黑色，寧缺和桑桑站在道旁望去，只覺得像是一道又黑又長又直的緞帶，佩在壯闊長安城的胸口，清麗莊嚴(yán)而又令人心悸，尤其是大道中間雕繪的那方朱雀繪像，兩個眸子不怒而威盯著他們，竟似要從石塊間飛起來撲殺自己一般。
黑傘下的主仆二人同時感受到撲面而來的那股肅殺古意，恐懼從身體最深處狂暴涌出，牽著的兩只手瞬間變得冷冰無比，僵硬的無法邁動腳步。
他們就這樣撐著大黑傘艱難地站在道旁，不知道站了多長時間，直到最后風(fēng)消雨停，陽光重新籠罩長街，行人穿行四周，他們才回過神來。
定睛望去，那片深刻在御道上的朱雀畫像卻沒有任何異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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