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當!當!
龍泉城分別設于宮內和四道外城門的五座鐘樓同時敲響鐘聲悠揚的聲韻隱含悲壯荒涼之意因為這是衷悼拜紫亭駕崩的喪鐘至敲畢四十九響始歇止。
莊嚴的喪鐘聲中載著拜紫亭自殺遺骸的靈車在八匹戰馬拉曳下前后各有百名禁衛護靈拖著沉重的步伐駛出朱雀大門踏上朱雀大街朝南門開去。
沿途軍民夾道送行哭喊震天既為曾令他們對將來充滿憧憬和希望的領袖的凄慘結局表示衷痛更為面臨的滅族大禍悲泣。
喪鐘聲雖未能把城外撼天動地而來的戰鼓聲蓋過但其人深省與惹人思考死亡本質的清音跟戰鼓的殺伐聲毫不協調反將其殺伐的味道大幅削減戰鼓聲忽然停止只余鐘音繼縝飄揚于城里城外廣闊的夜空上。
突厥軍的先鋒部隊陳兵南門外千多步處列成陣勢再沒有揮軍進逼。
南門敞開代表龍泉上京榮辱的燈塔火光熊熊照得城門區明如白晝可是在鐘音感染下卻彌漫著火光輝煌背后沒落荒涼的氣氛。
寇仲、徐子陵、跋鋒寒、宋師道和一眾龍泉將領聚集南門城外默候靈車的抵達。
宗湘花、客素別等沒有人流淚喪鐘聲將他們的屈辱和悲憤化成力量無人肯于此時向敵人展露軟弱的一面。
這正是寇仲的以心理戰對心理戰以拜紫亭的奇異喪禮統一龍泉軍民的情緒把粟末戰士變成一支令敵人不敢輕視的哀兵向頡利傳出訊息粟末人可戰至一兵一卒絕不會投降假設投降的條件是不可接受的話。
靈車駛過深長的門道在南門外停下。
當!當!當!!?p>敲過第四十九響喪鐘后是壓得人心頭有如鉛墜的靜穆。
靈車的御者離開座位改由寇仲和徐子陵兩人坐上去。
客素別喝道:恭送大王!
全體將士立即跪下熱淚終忍不住奪眶而出那是充滿怨憤和屈辱的苦淚。
寇仲馬鞭揚起在空中呼嘯一圈落回來輕抽馬臀。戰馬長嘶拖著靈車往敵陣馳去。
寇仲回頭一瞥心中酸痛嘆道:今趟我真的沒有把握陵少怎么看?
敵陣號角聲起忽然近千騎離陣旋風般朝兩人所駕靈車馳來直有鋪天蓋地搖山撼岳的驚人威勢。
徐子陵卻像沒有看到似的苦笑道:今趟頡利是有備以來故此絕不肯空手回去。談判會非常艱困而大祚榮更可能是談判的死結。
馬嘶震天沖至近前的突厥戰士表演花式般同時勒馬吶喊戰馬人立而起像橫掃草原的波浪然后分左右散開。其騎術之精湛陣形的完美教人嘆為觀止。
后方的粟末將士和跋、宋等人此時退回城內緊閉城門。聽蹄聲在靈車左右震天響起兩支千人隊分從兩側朝靈車沖來似要把他們連人帶車輾成粉碎拖車的戰馬因受驚嚇不住跳蹄使寇仲控制得非常辛苦。
寇仲狠狠道:突利這小子太沒義氣竟在我們最需要他時不出現他熊。
徐子陵沉聲道:他自有他的為難處。大草原部落社會的領袖可不同中土的帝主必須聽其他酋頭的意見。
兩支突厥騎隊馳至兩側丈許近處眼看撞上靈車驀地各分作兩隊斜斜在馬車前后竄過變成流動的大交叉而靈車正位于交叉的核心處。
片刻后騎兵遠去。
寇仲搖頭苦笑道:我們再練十世也練不出如此厲害的騎兵團隊來。雖明知他們在示威我也給嚇出一身冷汗。
徐子陵凝望前方沉聲道:又來哩!
漫山遍野的突厥戰騎出現在汗旗高豎的山岡上潮水般往他們席卷過來。令他們想到中土若非有堅固的城池早給突厥的鐵蹄踏遍每一寸的土地。
在兩人頭皮麻下前后左右盡是強悍的突厥騎兵有如洶涌的汪洋將他們四周的平原淹沒。
兩名突厥兵牽著靈車最前兩馬的馬韁引領靈車前進敵人士氣如虹人人精神抖擻目露兇光的向寇徐兩人注視吶喊。
如若對方動粗兩人武功再高一倍也必死無疑。
在以千計的突厥戰士簇擁下靈車不斷加繞過山岡只見營帳林立間有大片空地聚集以千計的戰士空地較遠一端擺放十多個箭靶而頡利和趙德言、墩欲谷、康鞘利等一眾突厥將領二十多人在親兵簇擁下正在射箭為樂卻不見可達志和香小子。
兩人一看此等架勢立知不妙對方是談笑用兵穩占上風。他們卻要獻上拜紫亭的遺體求和高下之別顯而易見。
嗖!
頡利將大弓拉成滿月射出勁箭橫過近五百步的距離命中箭靶紅心登時惹起左右過萬戰士興奮的嘶喊喝采直沖霄漢。火把光照得遍地血紅充盈著大戰爆前暴力和傷亡一觸即令人熱血沸騰的氣氛。
靈車停下。
頡利躊躇志滿的把大弓交給手下向兩人招手道:少帥、子陵請過來!
嗖!嗖!嗖!
十多支箭分別由眾將射出無不命中遠方箭靶的紅心又是另一陣轟天而起的喝釆聲。
寇仲和徐子陵跳下馬車往頡利等人立處走去前者振起精神哈哈笑道:大汗風采依然可喜可賀。
頡利先是臉色一沉接著換過笑臉大笑道:托福托福!少帥是否代送五采石來哩哈!
連徐子陵亦不明白寇仲為何一開口就是風采依然這句本是贊美的話用在有奔狼原一役之敗的頡利身上只變成冷嘲熱諷如此激怒頡利對談判有何好處。不過再往深處一想縱然討好他也不見得有何好處。
寇仲象老朋友般來到禿頭在反映四周火把光的頡利身旁輕松的道:小弟今趟來是交人而非送石大汗可否將就**兒。
兩人銳目交擊互不相讓。
趙德言、墩欲谷等二十多名將領酋頭卻是人人傲然相向一副穩操勝券的模樣。
頡利唇角飄出一絲逐漸擴展的笑意哈哈笑道:千軍易得一將難求。只要少帥**頭同意我頡利將全力助你逐鹿中原你要人有人要馬有馬。
此時趙德言彎弓射出一箭命中遠方的目標寇仲拍手道:好箭法言帥何不來個草原奔馬騎射好讓我們大開眼界。
徐子陵開始有**明白寇仲的策略就是插科打揮盡量不著邊際的胡扯以分敵人心神不讓對方按部就班的進行擬定計劃是沒有辦法中的辦法。
趙德言城府極深并不因寇仲暗諷他扮足突厥人動氣往他瞧來微笑道:少帥令趟到大草原來若只是要看我在馬背上射箭必然失望而歸。
寇仲笑道:我更想看的是賢徒玉山兄的馬上雄姿是否比得上言帥。我們真的后知后覺到今晚才曉得巴陵幫與言帥的關系。再不理臉色微變的趙德言轉向頡利道:大汗肯供人供馬我寇仲自是求之不得不過娘曾教過我便宜莫貪古人又有免死狗烹的訓言大汗如何釋我的疑慮?
徐子陵默立寇仲另一邊看得觸目驚心照他猜估今次金狼軍確是傾力東來人數比奔浪原之戰多上近倍總兵力過五萬人除威脅龍泉南門的萬人先鋒部隊外其他人正在營地忙碌不停砍伐樹木建造攻城的各式工具向他們顯示攻打龍泉的準備和決心。
龍泉兵力在萬五至二萬人間縱使人人決意死戰可是有小長安之稱的龍泉城仍遠及不上洛陽、長安的規模假若趙德言確如傳言所說的是攻城的高手(.2.)龍泉肯定撐不上多少天。
頡利欣然道:少帥是一個很特別的漢人快人快語、率直坦白不像其他漢人般口是心非。好直話直說我若能助少帥擊垮關中李家少帥就把幽州讓予我禮尚往來大家再沒欠對方分毫此后要打要和悉從尊意。
幽州正是高開道的地盤包括山海關在內如落入突厥人手上那突厥人將取得中原東北的重要軍事據**可逐步擴展蠶食不用像以前般孤軍深入搶掠一番后立要退走。
寇仲啞然失笑道:幽州并非我寇仲的如何能送禮般送給大汗?
正與其他突厥大酋留神傾聽的墩欲谷淡淡道:少帥如能消滅李家天下將是少帥囊中之物區區一個幽州少帥自然可以作主。
頡利正容道:自我突厥于貴國西魏時期大破柔然于懷荒之北柔然可汗阿那鑲兵敗自盡我族先祖阿史那土門建立突厥汗國稱霸草原幅員比古代的匈奴更遼闊規模更是空前龐大可惜其后分裂為東西兩大汗國。楊堅一統中原屢次來犯又使用離間分化之計令我草原各族內戰不休東西汗國復合遙遙無期我們不得已下對中土用兵但我們的國策是先圖統一再論其他少帥明白我的意思嗎?
寇仲開始感到頡利能成為突厥的最高領袖是有他的一套本領說話有強大的說服力且能拋開對自己的仇恨只請長遠的利益。
徐子陵卻另生感觸思索自己和寇仲的分別換過與頡利談判的人是他而非寇仲恐怕早斷然拒絕頡利的提議但這只會把事情砸爛破壞后果則是屠城慘劇。政治是不論動機好壞只論帶來的后果;政治上更沒有永遠的敵人只有永遠的利益。頡利正是這種人寇仲則明白這游戲的規則。他徐子陵雖明白卻不會去做所以他絕不宜沾碰政治。
孫子兵法有云兵者詭道也換言之謀略正是一種高明的騙術在精確掌握客觀情勢敵我實力和心態后始謀定后動、能而示之不能、近而示之遠欺敵騙敵詐敵后克敵。
現實的世界冷酷而無情甚么大義當前只是過份強調理想和道德的泥沼經不起考驗。就像眼前的突厥大軍只會從本族的利益作出考慮順我者生逆我者亡。寇仲必須從利害入手才能以最少的犧牲獲致最大的利益。
所以徐子陵只有聽的份兒。
寇仲微笑道:大汗這么看得起我我怎能不受寵若驚此事可容后從長計議我今趟來……
頡利擺手截斷他道:少帥若立即退出我們和粟末族的爭執我頡利必有回報。說到底拜紫亭不但與你非親非故更是卑劣可恥的敵人少帥怎值得為這不知自量的蠢人出頭?
趙德言陰惻惻笑道:令趟挑起干戈的是拜紫亭而非我們就算依中土的江湖規矩我們勞師遠征總不能空手而回兩位以為然否?
寇仲微笑道:小弟可否請問諸位一個問題?
墩欲谷油然道:大家都是請道理的人少帥請賜教。
徐子陵大感頭痛對方的策略是擺出處處講道理非是恃強凌弱將令寇仲更難招架。
寇仲望往星空好半晌才道:不知諸位對宋金剛、李世民柏壁一戰有何感想?
頡利微一錯愕露出不悅神色冷哼道:少帥若只對這方面有興趣我們還需在這里浪費寶貴的時間嗎?
徐子陵亦摸不著頭腦宋金剛聯同突厥兵攻打太原大敗而回是頡利人入侵中土的嚴重挫折寇仲硬揭他瘡疤只會惹來頡利不快于事何補?
寇仲笑道:大汗勿要動氣我們漢人有云前事不忘后事之師來個戰后檢討肯定有益無害可避免將來重蹈覆轍。
頡利勉強壓下怒火冷冷的道:我在聽著。
寇仲從容道:宋金剛之所以有柏壁慘敗非因力不能敵而是策略錯誤。如若正面交鋒決戰李世民必敗無疑可是李世民卻采取先不為勝以待敵之可勝的高明策略瞧準宋金剛孤軍深入故雖兵精將猛所統率的仍是以臨時搶掠回來的糧草供養的龐大軍隊不能戰決就只有吃不完兜著走的份兒。于是當世第一擅守的統帥李世民實行堅壁清野的針對性戰略再施小隊突擊困擾的游擊戰待宋金剛計窮糧絕被迫撤退時鍥尾痛擊。大汗也明白我的意思嗎?
頡利、趙德言、墩欲谷、康鞘利一眾人等無不臉泛怒色雙目殺機大盛。
徐子陵曉得寇仲是行險一博借柏壁一戰暗喻現在的形勢爭取談判的本錢。最絕之處是表示看穿聯軍的形勢頡利的大軍確非區區龍泉軍所能柢擋但若有寇仲這亦如李世民般精于守城的人領導頡利想戰決恐不易辦到。
在這種情況下突利的支持將成決定性的因素他肯否攻打由曾與他出生人死的兄弟守衛的城池呢?更大的可能性是袖手旁觀而突利的態度更會影響菩薩、鐵弗由和阿保甲。頡利在這情況下攻城的風險會大幅增加一旦僵持不下金狼軍將變成深入敵境的孤軍倘陷于進退維谷的境況則其地位大有可能給突利取而代之因為頡利和突利的講和只是利益的結合雙方間的信任是有條件和限度的。
粟末兵以驍勇善戰名著東北否則亦不用頡利親自揮軍東來如今更變成哀兵誰都不敢低估他們的實力。
寇仲這一番說話立即扳回少許上風又沒有直接令頡利丟面子。
趙德言狡目一轉故作驚訝的道:想不到少帥遠在草原對中士生的事仍有如目睹不知少帥是否曉得李神通抵黎陽助李世績一事?
寇仲灑然笑道:好像聽過有他娘的這么一回事不過竇建德、王世充依然健在。宇文化及被破三方間再無線沖黎陽變成孤懸關外的唐室重鎮竇、王兩人均欲得之而甘心該擔心的應是兩位老李而非是我寇仲吧?
趙德言啞然失笑道:少帥看得通透正因黎陽孤懸關外故死守為下策李世民挾大破宋金剛的余威必須于此時大展拳腳以保黎陽三方爭戰形勢危急。令人奇怪的是少帥似乎仍有用不盡的時間般置剛成氣候的少帥軍和中原霸業于不顧盡糾纏于塞外毫不相干的雞毛蒜皮小事情上實在令人費解。
這番話命中寇仲的要害差**啞口無言。
徐子陵終忍不住沉聲道:少帥為的不是拜紫亭而是龍泉無辜的平民百姓和秀芳大家大汗對此話或者聽不入耳可是拜紫亭已自殺身亡假設粟末族拆毀城墻作出合理的賠償大汗能否開恩使龍泉不用出現血流成河的場面。大汗的寬大只會為大汗贏回更高的聲譽不損大汗威名分毫。
頡利一愕道:秀芳大家?
至此談判終進入關鍵性的階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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