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仲和徐子陵見跋鋒寒的手握上劍柄大吃一驚兩雙眼睛同時射出請求他高抬貴手、暫忍一時之氣的神色。
傅君瑜更是秀眉緊蹙雙眸含煞。
跋鋒寒苦笑搖頭手離偷天劍沉聲道:我跋鋒寒認為不論任何人包括傅大師在內對生命根本沒法作出然或終極的判斷。我們既不知生命從何而起更不知生命的結果是甚么?否則我們會是無所不知的神仙。
傅采林出一聲嘆息平靜的道:說得坦白坐!
四人交換個眼色始明白傅采林非是希冀得到準確的答案只是借此秤秤他們的斤兩看有否入座的資格。
寇仲輕推徐子陵一記著他先說話暗示自己仍需時間思索。
除子陵收攝心神凝神沉思片刻輕輕道:對我來說生命雖是沒有人能解開的謎卻非是無跡可尋;線索隱藏于每一個人的自身卻因生死間無法逾越的鴻溝而終斷。此正為佛道兩門中人努力追尋的方向和目標只有悟透自身存在的秘密生命之謎才有機會被解開。
傅采林道:說話的是否徐子陵?
徐子陵心中浮現師妃暄的玉容想像從她仙心可提供的答案。聞言恭敬道:正是晚輩!
傅采林柔聲道:答得不錯難怪君婥看得入眼坐!
寇仲和徐子陵交換個眼色心中泛起希望因為傅采林對他們并不如猜想中那么差。
寇仲心中暗叫他熊然后豁出去的道:小子的答話肯定及不上子陵唉!我怎么說才好?因為這是我不愿費神甚或害怕去思索的問題。生命稍瞬即逝又是如此漫長;如此不足卻又可以非常完滿。我常希望生命只是一場大夢夢醒后尚有其他而非是絕對的黑暗和虛無!那是在我小腦袋內轉轉也教人不寒而栗的可怕念頭。
傅采林默然片晌最后道:若無所感豈有這番說話坐!
傅君瑜低聲吩咐道:脫靴后隨便找個位子坐下不用拘禮舒適便成。
跋鋒寒苦笑搖頭見三人乖乖聽話無奈下只好遵從。
寇仲第一個踏上白地氈目光先往位于傅采林右下倚枕半臥、盡展嬌態的傅君嬙投去。傅君嬙立知不妙杏目圓瞪露出強烈的抗議神色時寇仲笑嘻嘻來到她旁竟就那么只隔兩、三尺的躺下去與她共享同一個大蒲團還叫道:嬙姨你好!
他不理傅君嬙氣得半死的動人表情改向名列天下三大宗師之一的奕劍大師傅采林投去立時看呆眼。
徐子陵來到他身旁盤膝坐下侯希白在斜對面找到一組軟枕跋鋒寒舉步移至離傅采林最遠的一端最后一個入位目光先后往傅采林投去也像寇仲般為之愕然。
看傅采林魁偉完美的背影聽他充滿奇異魅力并能使人甘心遵從的動聽聲音配上眾高麗美女的花容嬌態四人都是聯想到他有一張英偉至沒有任何瑕疵的臉孔事實卻剛好相反傅采林擁有一副絕稱不上俊美、且是古怪而丑陋的長相。
他有一張窄長得異乎常人的臉孔上面的五官無一不是任何人不希望擁有的缺**更像全擠往一堆似的令他額頭顯得特別高下頷修長外兜得有**兒浪贅彎曲起折的鼻梁卻不合乎出例的高聳巨大令他的雙目和嘴巴相形下更顯細小幸好有一頭長披兩肩的烏黑頭調和了寬肩和窄面的不協調否則會更增別扭怪異。
此時他閉上雙目似在聆聽只有他法耳能聞得天地間某種仙韻妙籟。
池心平臺上鴉雀無聲凌煙池波紋蕩漾微風拂過沿岸園林樓閣圍起的廣括空間面對如此奇特的一個人和深具異國風情的各個高麗美人兒四人早忘掉這不但是唐宮深處更是主宰著現時天下形勢且是戰云密布形勢兇險的長安城。
傅采林仍沒有張開深凹下去、眼皮搭拉的細長雙目悠然道:你們喜歡沉香的香氣嗎?
侯希白回過神來**頭道:我一向喜歡這香料。
傅采林淺嘆一口氣道:沉香的香料來自沉香木中木質沉重顏色深暗且有病害的部份因飽含樹脂故香氣馥郁。這種由病態形成的芳香木質可呈人形或獸形之狀最罕貴的是作仙人形的黑沉香。
四人均聽得心有所感傅采林有著絕不完美近乎病態的長相傭是這張臉孔的擁有者卻創出完美的奕劍術事事追求完美。
侯希白吟唱道:裊裊沉水煙烏啼夜闌景。曲沼芙蓉波腰圍白玉冷。
歌聲在夜空下回旋纏蕩繞月不去。
不但眾女聽得神往傅采林亦動容道:唱得好!
終于張目往侯希白瞧來。
四人又看呆了眼。
原本因翕聚而顯得局促和比例不當的五官竟一下子像蜷曲的人舒展四肢變成昂藏漢子般整張臉孔立時脫胎換骨般化成極具性格的形相雖然鼻仍是那個鼻嘴仍是那張嘴眼仍是細而長額過高頷較朝可是此時湊合起來后再不難看令人感到極美和極丑間的界線不但可以含糊更可以逾越。而造成如此效果的最大功臣肯定是眼眶內靈動如神的一雙眸珠有如夜空上最明亮的星兒嵌進恰如其份的長眼內天衣無縫。
傅采林像適于此時活過來般目光落在與傅君嬙只是一枕之隔的寇仲臉上淡淡道:
我歡喜沉香非只是因它的香氣而是它令我聯想到大地上生命最大的恩賜少帥可愿一猜嗎?線索就在沉香兩字上。
徐子陵心中涌起孺慕之情不但因傅采林是傅君婥的師尊更因傅采林雙目內閃動著那永恒深邃對生命無限戀棧的神采。自出道以來他還是次遇上如此的一個人物。
寇仲卻心叫不妙傅采林原來是這么愛玩問答游戲的不過總好過動刀動槍問題是在不知答不出或答錯的后果會否是被逐離場忙道:大師千萬勿要叫我作少帥若論關系……嘿!見到對面坐在侯希白不遠處的傅君瑜狠狠往他盯來及時改口道:我只是后進小輩叫我小仲便成。哈!沉香沉香我聯想到甚么東西呢?
目光投往身旁的傅君嬙靈機一觸哈哈笑道:當然是像嬙姨般的美人兒哩!人說女兒香嘛!
傅君嬙鼓腮怒道:你再敢喚一聲嬙姨我就斬掉你的臭頭看你以后如何多嘴?
寇仲嬉皮笑臉道:嬙大姐息怒。
再往侯希白望去見他露出嘉許神色信心倍增向正南而坐的傅采林恭敬道:小子這答案對嗎?
傅采林似全不介意傅君嬙和寇仲間的爭鬧平靜地微笑道:任何問題均可以有不同答案少帥的答案直接得令我感到欣悅美麗的女子肯定是上天對人的恩賜。
轉向寇仲左下方的徐子陵道:你又從沉香聯想到何物?
徐子陵還以為問答告終正思索三大宗師的分別如寧道奇的恬淡無為畢玄崇尚武力和戰爭那傅采林肯定是對生命的追求、體會和好奇。
聞言一愕后沉默片刻一個意念浮現腦際答道:若要沉香須有水才成大師指的是否水?
傅采林出乎四人所料的雙目射出沉痛神色仰望夜空以充滿傷情的語調道:你兩人均是天資卓越之輩令我幾可重見當年君婥遇到你們時的情景。
傅君嬙嬌嗔道:師尊!一副撒嬌不依的女兒家動人神態。
寇仲和徐子陵給傅采林勾起心事頓感神傷魂斷說不出話來更無暇計較傅君嬙的不悅。
傅采林亦像聽不到傅君嬙不滿的表示緩緩道:水是活命的泉源生命的根本是能令人毫無保留贊美的神跡。若水是因花便是果。像我身旁的金蓬萊在早春的山野最先開花的是它有如美麗的大自然里朵朵紅云美女正是最燦忱的花朵。白日是屬于火的晚夜是水的天地。沉香因過水的比重置水則沉故名沉香若沒有水何來沉香。
侯希白仰深吸一口香氣心神皆醉的道:不論香氣與名字均是那末動人素煙思暖降頁香好名字!好名字!
連跋鋒寒也大感得侯希白及時隨來之幸因為四人中以侯希白的性情最接近傅采林宛是同一類人而他自己則截然相反。
傅采林往侯希白瞧去雙目回復神秘莫測的靈焰微一**頭朝居于另一端地氈邊緣背靠平臺石欄與他遙相面對目不邪視的跋鋒寒道:自知爾等來長安一事后君嬙在我這一邊耳朵說一套君瑜在我另一邊耳朵說另一套。兩姊妹還為此不瞅不睬水火不容可見這世界因異而生爭生而為人勢難避免跋鋒寒對此有何看法?
寇仲和徐子陵知傅君瑜為他們說盡好話感激的眼光往她投去傅君瑜卻是木無表情垂不語。
侯希白則在飽餐秀色眾高麗美女人人神態恬靜似是非常享受今夜的氣氛和對話只不知她們中有多少人聽懂漢語?
跋鋒寒雙目精光閃閃迎上傅采林懾人之極的眼神從容笑道:正如大師所言日是人夜是水日夜水火的對立正是天地萬物推移的動力。作為一個人其個體是有局限性的。但正因我們的有限才讓我們感受到無限;有對生的體會才有對死亡的恐懼和認知。
個人是有限擴張卻可以是無限。此為跋鋒寒一偏之見請大師指**。
不看僧面看佛面由于寇仲和徐子陵與傅采林的關系這番話在跋鋒寒來說算是客氣有橙但仍充滿反駁的意味最后那句一偏之見似在謙遜更見可圈可**。
寇仲和徐子陵聽得心驚膽跳傅采林說話行事教人難以測度其怕一言不合跋鋒寒立要捱他的奕劍術。
寇仲旁的傅君嬙低聲罵道:夏蟲豈可語冰?哼!無知之徒。
這幾句話該只得兩人聽到因是以束音成線的功夫向兩人傳遞豈知傅采林右耳微微聳張向傅君嬙瞥上一眼露出責怪神色才往跋鋒寒瞧去唇角逸出一絲漣漪般逐漸擴大的笑意。
寇仲和徐子陵暗呼厲害如此耳功他們尚是次遇上由此推之師公的感官何等靈銳。難怪可以人奕劍以劍奕敵。
傅采林深情專注的望往嵌掛著美月的動人夜空悠然神往的思索耆道:你能從人的局限看到無限已非常人之見。若人能睜開心靈的眼睛、穿透一切貪嗔、迷惘、恐懼、私欲他將可看到自身和環繞在四周的神跡。不論你如何卑微或偉大、愚頑或智慧本身都是一個神跡。生命是整個存在的巔峰眾生中只有人有自由的意志能為自己的存在作出反思作出決擇。生命同時包含著有限和無限覺知自己就是通向認識存在的唯一途徑。每一個生命的存在都是在永無休止的生長和衰敗中燃起的火花生命長河的片段零波。
四人不由自主隨他望往美麗的夜月生出深刻的感受。
傅采林述說的是對生命和存在的哲思一種乎常人的宇宙觀由深黑的星空到地上的一草一木、白云流水于其間存在的生命自身的存在確如他所言的是不可思議的神跡和奧秘。人因受到自身的局限并不曉得這一切從何而來?往何而去?大多數人的選擇是視而不見埋沉迷于人世的生榮死辱而不能自拔只有像傅采林這種智者才能從認知自己睜開心靈內的眼睛看到存在背后謎團。
連跋鋒寒也因他的話現出深思的神色一時說不出話來。
傅采林續道:自出娘胎后隨著生命的成長變化我們從迷蒙中逐漸蘇醒過來有如從一個夢醒過來般踏進此一我們視之為清醒(.2.)的另一個夢里隨著個人的偏好作出不同生存方式的選擇至乎忽略生命的神跡。可是在每一個人深心之中我們均曉得盲目地去追求物欲只是無可奈何的苦中作樂是生命的沉溺故常感不足偏又別無他法。這便是我們此時此刻的處境。
頓了頓接下去道:我的生命一直在尋找某種不得而知的東西因為它可以為生活帶來更深層次的意義。當我注視夜空又或一朵金蓬萊甚乎一位動人的女性我會感到更接近我想追尋的東西。佛陀提出一切皆虛對比出生命存在的無奈和希望、痛苦與快樂是覺知存在的方法。我對宗教的興趣亦止于此生命的意義只能在內在追尋外在生的事只是內心的一種感受。
跋鋒寒目光轉柔往傅采林望去長長吁出一口氣道:多謝大師指**。
徐子陵留意侯希白后者聽得目瞪口呆。心忖在他們四人中感受最深和得益最大的肯定是侯希白。他與傅采林都是追求完美的人分別在侯希白沉溺在美麗的本身和形相透過藝術的手段去捕捉美麗的真貌;而傅采林追求的卻是美麗背后的真義妍丑間的界限更因其卓的看法和體會而不存在。
寇仲長嘆道:到今夜此刻我才真正掌握到娘轉述師公你所說的每個人均暗藏一座悉具自足的寶庫是甚么意思唉!多少年啦!
傅君嬌出奇地沒有立即出言斥責他只是冷哼一聲。
傅采林目光落往寇仲身上訝道:你們仍把君婥視作娘嗎?
徐子陵暗松一口氣至少傅采林沒有因寇仲稱他為師公而動氣不過傅采林是否不計既往則仍無任何把握。
因為他更懷疑傅采林是永不會動氣的人故不能以此作準。
寇仲苦笑道:娘對我們恩重如山她永遠是我們心中最敬愛的至親。唉!希望師公你能明白我們沒有殺宇文化及而讓他自行了斷其中實另有苦衷絕非我們忘本。
傅君嬙終按捺不住怒道:事實俱在還要狡辯?
徐子陵忙解釋(.2.)道:事情是這樣的……
傅采林舉手打斷他的說話神色恬靜的道:你們可知我因何修練劍術?
寇仲和徐子陵兩顆心立時直沉下去暗呼不妙一個對生命有如此采刻和凡體會的人自可本著他們無法揣測和然的意念修成名震塞內外絕世無雙的劍法更無法預料他會怎樣處置他們。
跋鋒寒雙目亮起來淡淡道:愿聞其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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