淚水浸透膝蓋處的褲管,百草俯身跪在若白的病床前,久久地,一動不動。她的身影是那樣的卑微,又是那樣的固執(zhí),仿佛她可以永遠(yuǎn)深跪在那里,直至得到若白的原諒。
病房外的長椅上。
曉螢難過地說:
“我就不懂,為什么若白師兄要那么反對百草參賽呢?以前不都是他逼著百草去跟婷宜爭奪世錦賽的參賽資格,眼看現(xiàn)在機會來了,他又堅決反對!有沒有搞錯!”
“有你這樣說師兄的嗎?!”
亦楓警告了她一句,見她悶聲不吭地扁著嘴巴哭,嘆了口氣,說:
“在若白的心里,百草的身體是最重要的,他寧可百草從此再也不打比賽,也不想百草的腿再受傷!
吸吸鼻子,曉螢懷疑地看著亦楓,說:
“為什么你說的讓我覺得,若白師兄好像很喜歡百草呢?而且不是普通的那種喜歡,而是……”
“啪!”
亦楓敲了她的腦門一下,惡狠狠地說:
“難道你希望百草的腿再受傷,跛掉,從此別說再打比賽,連正常的跑步和走路都成問題嗎?我不是跟你說過,要阻止百草參賽,你是怎么阻止的?!”
“我也不希望啦,我也試圖阻止過,”眼圈一紅,曉螢傷心地說,“但是百草很想很想?yún)⒓影!她那么想(yún)⒓,難道我能不支持她嗎?”
說著說著,她又哭得滿臉淚水:
“說到底,全都怨我!如果不是我?guī)О俨輥y走,如果不是我拖累了百草,如果不是我連沖上去幫百草打架都不敢,百草的腿也不會受傷,現(xiàn)在也不會……”
被曉螢哭得心慌意亂,亦楓黑著臉一把將她箍進懷里:“你又來了,跟你說一切都是意外,你別整天祥林嫂行不行!”
這時,病房的門開了。
拄著拐杖,百草神情恍惚地從里面走出來,一直等在門口處的初原迎上她,低聲同她說了幾句話。曉螢急切地也想過去問她情況如何了,亦楓趕忙又拉住她。
“拜托你有點眼色好不好。”
目送著初原陪著百草向醫(yī)生休息室走去,亦楓無奈地對曉螢說。
“哼,你才沒有眼色,”翻個白眼,曉螢聲音中還殘留著一點抽泣音,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居然被亦楓拉著,她氣鼓鼓地說,“你干嗎拉我的手,我跟你已經(jīng)分手了,拜托你記住好不好?!”
醫(yī)生休息室。
初原打來一盆溫水,端到百草的手邊,看著她洗凈滿是淚痕的臉,將毛巾遞給她。把臉埋在溫?zé)釢崈舻拿砝铮俨莸男纳駶u漸回來,放下毛巾,不安地握在手中。
“好點了嗎?”
初原溫和地笑了笑,又倒了杯水給她,然后才坐在她身旁的椅子。
“嗯!
局促地低下頭,百草心知在病房門外的他剛才一定什么都看到了。她不知道該怎樣解釋,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而初原也只是寧靜地陪著她,什么都沒有問。
“你是不是……”囁嚅了一下,百草怔怔地說,“……也覺得我不應(yīng)該去參加比賽!
初原靜靜地望著她,問:
“為什么你會這樣堅持參加比賽?”
在他看來,她從未把爭奪冠軍看得那么重要。而這次,她不惜違逆若白的命令,也一定要參加,應(yīng)該是有其他的理由。
“……”
睫毛顫動著,百草的嘴唇動了動。初原安靜地等著她,似乎如果她不想說,他就不再問。
窗外是秋天的景色。
有些樹葉已經(jīng)悄悄地變黃了。
“若白師兄的病情,我都知道了……”
握緊手中的毛巾,百草低低地說。雖然若白師兄不讓醫(yī)生和其他任何人將他的病情告訴她,可是,曉螢幫她打聽了出來。
“是必須做手術(shù)嗎?”
心中還抱著一絲僥幸,她緊緊地盯著初原。
“是的!
初原靜默。
“不是說靜養(yǎng)也可以嗎?手術(shù)是有風(fēng)險的,不是嗎?”她擔(dān)心地繼續(xù)問。
“起初我也是希望若白能夠靜養(yǎng),將身體養(yǎng)好。但是日本那次發(fā)病之后,他的身體情況就開始惡化。后來……”初原頓了頓,“情況就更加惡化,必須做手術(shù)了。”
百草呆呆地聽著。
她明白為什么初原會頓了一下。自從她的腿受傷,若白就把全部精力都放在了她的身上,白天盯著她吃藥、換藥、為她按摩、跑各家醫(yī)院為她尋求更好的藥方,晚上則熬夜研究中西醫(yī)各種醫(yī)書,不僅找出了那劑對她很有效的藥膏配方,還自學(xué)了很多連按摩醫(yī)師都贊嘆的按摩理療手法。雖然她無數(shù)次求若白好好休息,調(diào)養(yǎng)他自己的身體。
但若白……
從來只是淡淡地應(yīng)一聲,便依然如故。
“手術(shù)的風(fēng)險有多大?”
她緊張地問。
“因為涉及到很多的神經(jīng)系統(tǒng),手術(shù)比較復(fù)雜,”猶豫了一下,初原說,“發(fā)生危險的幾率大約是60%。”
心臟重重地沉下去。
60%……
當(dāng)曉螢告訴她這個危險幾率的時候,她還抱著一絲希翼,希望是曉螢聽錯了,是6%,而不是60%。百草呆呆地攥緊手中的毛巾,里面的水分漸漸洇濕她膝蓋處的褲管,跟方才的淚痕疊在一起。
把毛巾從她手里抽走,又用紙巾去擦拭她膝蓋上的水,直到確認(rèn)她的傷口沒有被泡到,初原才搖搖頭,看著她說:
“你是為了若白,才堅決要參加這次比賽,是嗎?”
百草靜默半晌。
“……是。”
“即使現(xiàn)在若白反對你參賽,你也一定要去嗎?”
“……是。”
希望她在世錦賽拿到冠軍,一直都是若白最大的心愿。百草默默地回憶著,最早好像是還在夜市的大排檔打工的時候。
……
“你所要做的,是取得參加世界跆拳道錦標(biāo)賽的資格!迸种艽笈艡n,若白抱起被她擦干凈的那高如小山的盤子,走到放碗筷的高柜前。
“這一次,我要你戰(zhàn)勝婷宜。”
將所有的碗筷都放進柜子里擺好,在初夏的夜風(fēng)中,若白對她說。
……
而就在婷宜因為世錦賽的而歸隊訓(xùn)練的第一天。
……
“沈教練,我想繼續(xù)和百草搭檔。”
仿佛沒有聽到身旁隊友們倒抽一口冷氣的聲音,也沒有注意到婷宜忽然皺了皺眉,若白淡淡地說:
“百草也需要備戰(zhàn)世界跆拳道錦標(biāo)賽!
……
為了使她具有一定的知名度,從而去跟婷宜競爭。
……
“是我替她報的名!
肅凝的聲音響起,陽光從走廊兩旁的玻璃窗灑照進來,若白身穿道服,頭發(fā)上有微濕的汗水,他面色淡然地走過來。
“因為怕她會拒絕,所以我私下替她報了名。”
……
為了證明她也有打正式國際比賽的實力,若白又帶她去日本、英國和美國。
那時,她不懂為什么若白師兄那樣急切地期待看到她在世錦賽中的表現(xiàn),甚至不惜讓她去和婷宜進行激烈的競爭。
現(xiàn)在,她懂了。
應(yīng)該就是在那時候,若白師兄就已經(jīng)知道了他自己的病情。
…………
……
“百草,你——”
閉了閉眼睛,若白凝神看向她,緩慢凝重地說:
“——你是我所有的希望。”
……
“我將我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你的身上,”伸出手,握住她的肩膀,若白定定地凝視著她,沉聲說,“我希望你能代替我——比賽下去,拿到冠軍,拿到全國冠軍,拿到世錦賽冠軍!”
……
…………
“……我要代替若白師兄,參加這次比賽,”百草緩緩地說,“我要代替他,拿到全國冠軍,拿到世錦賽冠軍!睂,她還要繼續(xù)拿到奧運會冠軍,她要把所有的冠軍都為他而拿到!
初原久久地望著她。
“若白……同意了嗎?”
低下頭,百草局促地盯著自己的腳尖,低低地“嗯”了一聲。那樣是很卑劣的吧,她用那樣的行為逼得若白同意?墒,她不想離開松柏道館,不想再也看不到他,又不想改變自己的決定。
所以,她用那樣惡劣的方式逼迫了他。
手指緊緊攥著褲管,她失神地呆坐著,回想著若白終于同意了她參賽,卻又將她趕出病房時冰冷的神色。
秋日的陽光柔和地從窗戶灑照進來。
初原默默地望著始終失神的她,他看到她眼底的恍惚,緊握的手指,和在她發(fā)間的那枚紅晶晶的草莓發(fā)夾。很久沒有看到她用他送給她的草莓發(fā)圈,見到的總是這只草莓發(fā)夾。
那應(yīng)該是若白送她的。
雖然一度她似乎誤以為那是他送的。
當(dāng)跟隨著主任醫(yī)師去一起去巡房的時候,初原的腦海中依然閃動著那枚紅紅可愛的草莓發(fā)夾。或許,當(dāng)年他不該遠(yuǎn)去美國,因為在那整整三年的歲月里,一直是若白陪在她的身旁。
淡漠清冷的若白。
總是話語很少,卻又總是默默將所有責(zé)任都承擔(dān)起來的若白。
若白為她所付出的,若白對她的照顧和愛護,很早之前他就已經(jīng)察覺。有時他甚至?xí)X得,同若白那沉默卻如深海般的感情比起來,她更應(yīng)該選擇若白,而不是他。
只是……
那雙小鹿般明亮興奮的眼睛,紅撲撲的臉頰,剛剛訓(xùn)練完畢后渾身彌漫的汗水氣息,比賽時勇猛得如同破石而出的小草般的力量……迷茫難過時,她呆呆坐在老榕樹下的身影……一同坐在樹葉繁茂上的枝椏上,漫天灑落的星光中,她重新變得明亮如星星般的眼睛……小木屋的長凳上,用草莓發(fā)圈為她扎起頭發(fā),她臉紅地微低下頭,夏風(fēng)吹過她臉畔的輕柔……他是那樣的——喜歡她。
每當(dāng)看到她,心中就仿佛被溫暖的情緒填滿著。
所以,他竟不敢讓她知道,還有另一個男孩子在沉默如海地愛著她。對于感情,她是那么懵懂,他寧愿她就始終那么懵懂下去。他了解她,她是一根筋的傻丫頭,只要知道他還喜歡她,她就絕不會允許她自己去喜歡別的男孩子。
哪怕……
長長的走廊。
初原漸漸停下腳步,默默地望著坐在529病房門口的長椅上,她那依舊呆呆的身影。
哪怕……
在她心底最重要的位置,是屬于那個始終沉默的少年。
夜晚。
無論曉螢怎么死拉活拽,百草都不肯離開醫(yī)院。夜越來越沉,曉螢歪倒睡著在病房上的長椅上。在亦楓俯身抱起曉螢,將她抱到隔壁病房的空病床去睡時,百草拄著拐杖,很輕很輕地來到若白的病床前。
雪白的枕頭上。
沉睡中的若白睡得并不安穩(wěn),他的嘴唇緊抿在一起,眉心也緊皺著。怔怔地望著他,百草伸出手,用手指輕輕撫平他的眉心。
終于,他睡得好了些。
坐在病床邊,她眼睛不舍得眨地呆呆望著他。墻壁上的時鐘一分一秒地過去,回來后的亦楓沒有趕她走,他拉了把椅子靠在墻邊,腦袋一點一點地睡著了。
窗外的天色漸漸發(fā)白。
當(dāng)眉心皺了皺,病床上的若白睜開眼睛時,看到趴在床邊已經(jīng)睡去的百草。枕在右臂上,她側(cè)臉?biāo)拖窈⒆右粯,她的臉頰被胳膊擠得有些嘟起,睫毛上卻似乎染著淚水的濕意。
趴睡在他的病床邊。
她的雙腿膝蓋并攏彎曲著。
沉默了片刻,若白從病床上坐起,下來,吃力地將熟睡中的她橫抱而起,輕輕放在他的病床上。為她蓋好被子,若白將她額前那枚已經(jīng)有些滑落的草莓發(fā)夾取下來,放在枕邊。
聽到動靜,亦楓醒了過來。
若白示意他噤聲。
亦楓搖搖頭,只得閉上眼睛繼續(xù)睡,假裝看不到病床上鳩占鵲巢的百草,和為了讓她睡得更好而慢慢走過去將窗簾拉上的若白。
這一覺睡得又沉又熟。
所以當(dāng)百草怔仲地睡醒睜開眼睛時,竟有些不知道自己身處何處。睫毛顫了顫,她茫然地望著陌生的天花板,再望向陌生的窗戶,然后是床邊的若白……“轟”的一聲!
臉漲得通紅,百草立時彈坐起來!
天啊,居然是她躺在若白的病床上睡覺,而生病中的若白竟然是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中輸液。
見她醒來,正在為若白換第二瓶液體的護士小姐笑著說:“你終于醒了。為了怕吵醒你,大家全都不敢發(fā)出聲音呢!
“……”
慌亂羞愧地從病床下來病床,百草的臉頰紅得要滴出血來,手忙腳亂中她的腳一絆,幸虧若白用空著的右手扶了她一把,她才沒有摔在地上。
“我、我怎么會……”
百草急得結(jié)結(jié)巴巴,她完全想不出來自己怎么會居然把若白從病床上擠走了。
“你很厲害嘛,”亦楓打個哈欠,“你貪睡躺到病床上,一腳就把若白踢下來了?磥砟愕耐却_實恢復(fù)得差不多了。”
“我、我……”
百草大驚,面色嚇得煞白。
“別開玩笑,”掃了亦楓一眼,若白淡淡說,“是我在床上躺得太久,想換個地方!
這是——
若白師兄在跟她說話嗎?
呆呆地望著若白,百草傻住了般一動也不敢動。也許,若白師兄是在跟亦楓師兄說話吧。畢竟昨天若白師兄還那么生氣,氣到要將她趕出松柏道館。
心又沉了下去。
百草難過地垂下頭。
“哈,百草你終于醒了。 辈》康拈T被推開,曉螢探頭進來,手里拎著一大袋早餐,“亦楓說,昨天是若白師兄把床讓給你睡的,你有沒有謝過若白師兄?”
百草一怔。
抬起頭,她屏住呼吸,望著若白,從驚怔到忐忑再到生出希望來,一雙眼睛越來越明亮,漸漸亮得驚人。
“哈哈,高興傻了對吧!”竊笑著,曉螢用胳膊肘捅了捅她,“還不快謝謝若白師兄。”
眼底泛起濕潤的淚意,百草啞聲說:
“若白師兄……”
“從什么時候開始恢復(fù)性訓(xùn)練?”若白淡聲問。
“沈檸教練原本說從前天就開始,”聲音微微發(fā)抖,百草趕忙回答說,“但是,還沒有經(jīng)過你的同意,我、我不敢就開始訓(xùn)練,所以現(xiàn)在還沒……”
眼睛凝視了她片刻,若白說:
“嗯。等輸完液,我去復(fù)健室看一下你腿傷的恢復(fù)狀況。不過,即使開始訓(xùn)練,也不可以急進,不可以訓(xùn)練量過度。每天訓(xùn)練完畢,你都到我這里來一下,一旦發(fā)現(xiàn)訓(xùn)練影響到腿傷的恢復(fù),你就立即退賽。能做到嗎?”
“能!能!”
百草拼命點頭。
“哇——!哈哈哈哈哈哈!”曉螢開心地跳起來,擁抱住百草,“太好了,你們和好了!恭喜你!現(xiàn)在你可以放心了吧,我就說若白師兄不會真的生你氣的啦!”
在曉螢的雀躍歡呼聲中,百草臉紅著看向若白。若白的神色依舊淡淡的,然而當(dāng)他終于回望向她時,百草心情激動地傻笑起來。是的,若白師兄原諒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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