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傳統茶室哪怕墻面破個大洞，一般也不會去修補，反而覺著這就是順應自然的選擇。所以落地窗便是他們遵循這一理念發明出來的。

    古代設計師在進行房屋設計時，首要考量的便是房屋會否與周遭環境鄰居，產生一種互不干擾的秩序感。

    反感美國人在90年代提出的通用設計理念，自古以來就有給小孩專用的餐具。男廁也會配備的嬰兒座椅和換衣板，甚至是掩蓋如廁聲的音姬。

    建筑以柱子區格，房間內部沒有功能的劃分，隔斷可以隨時撤掉。這就是間的概念，空間是流動的，從室內流向自然，從這間房間流向其他人家。

    所以島國人很少有勾肩搭背、招搖過市的現象，人與人之間既保有一定的疏離感，又不乏必要的親近感，頗有些中庸的意味。

    16世紀國寶級畫家，長谷川等伯，有一幅名畫，畫的是松樹。仔細看會發現每一株松樹的邊緣都是虛化延伸的，沒有明確的界限，不知所起，不知所終。

    審美表達曖昧、沒有侵略性，會盡量避免刻意引導、刺激別人，給觀看者充分想象的空間，跟宋元山水講究的留白有異曲同工之妙。

    這段時間的近距離接觸讓蘇淵深刻體會到島國人的民族性格，審美核心凝聚在對大自然無比的尊重。

    一個飽受自然災害侵襲的國家，必然對自然充滿敬畏，所以尊重自然，并且努力讓自己成為自然的一部分。

    柳生左衛門喝口茶，看著桌上珍愛的龍泉青瓷，有些無奈道：“甌江兩岸瓷窯林立，煙火相望，江上運瓷船只往來如織。在歷史上龍泉窯曾經是宋元時期全國最大瓷業中心，上品皆為宮廷御用，地位崇高。”

    “吸收各種青瓷制作技藝，博采眾長，在南宋時期登上青瓷發展的歷史巔峰。形成青釉配制、多次施釉、厚釉燒成、開片控制四大獨特傳統燒制技藝。”

    “可惜千年戰亂，很多絕技失傳已久，雖然近幾十年不斷研究，可水平還是達不到巔峰境界。”

    “其實每年我都通過關系高價收購龍泉瓷，甚至是當代作品，作為禮物送給朋友。現在龍泉青瓷泰斗，徐朝興便是其中久負盛名的一位。”

    “曾經在和平賓館舉行的中工美春季瓷器雜項拍賣會上，作品五管瓶以70萬元的高價賣出，創下有史以來現代陶瓷藝術品的單件最高價。”

    “13歲拜青瓷老藝人李懷德為師學藝，五十年來勤耕不輟。是青瓷界獲獎最多的國家級大師，作品多次被指定為國家級禮品。”

    說完拿出兩件作品，讓蘇淵觀看，繼續道：“龍泉徐家也是水平最高的制瓷世家，三代兢兢業業，算是難能可貴的工藝品。”

    蘇淵拿起一件花瓶，胎壁輕薄如紙，釉面青翠如玉，的確是精品力作。可惜跟宋代一對比，明顯略遜一籌，無論造型還是氣質，總是差些味道。

    左衛門搖搖頭，可惜道：“沒辦法，龍泉窯跟現在華夏流行的明清瓷器不同，沒有任何紋飾，全憑造型和內涵，所以對手藝要求極高。”

    “每道工序都堪稱苛刻，古代匠人，光練泥一項最少三年才能出師，跟不用說拉坯和修坯，沒有天賦終其一生，也只能算個工匠而已。”

    拿起飛青瓷，在陽光下不斷變化角度，青翠欲滴令人不由想起一個成語：

    秀色可餐！

    九秋風露越窯開，奪得千峰翠色來。

    蘇淵心頭大震，一種前所未有的感覺沖擊心靈，第一次近距離接觸國寶，那種感覺無與倫比，比照片和視頻強烈一百倍！

    特別是拿在手里的觸感，如冰、似玉，用最流行的廣告語來說：

    此刻盡絲滑！

    以前還不太理解，為什么土豪會幾千萬甚至幾億收藏瓷器？

    現在終于明白，手藝達到巔峰之境，美是能跨越時間長河，超過種族語言，無視文化差異，直擊人心！

    突然整個人有種升華的感覺，豁然開朗，仿佛茅塞頓開。

    原本只是癡迷刀劍，剛得到新技能甚至有些迷茫，難道自己真能打破隔行如隔山的定律？成為瓷器大師？

    現在終于明白手藝的真諦，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條條大路通羅馬，最后都是殊途同歸。

    挑戰極限，不斷突破自我，全神貫注投入，十年如一日的堅持，這才是匠心所在。

    慢慢露出微笑，整個人的氣質如同化繭成蝶，洗盡鉛華，領悟真我，寧靜下來。

    “大師……您……”

    左衛門明顯感覺到蘇淵的變化，如果說原本是一把出鞘利劍，鋒芒畢露的話，現在仿佛返璞歸真，純潔干凈，一片赤子之心。

    蘇淵笑著擺擺手道：“沒什么，只是想通一些事情罷了，這段時間多謝關照，過兩天我就準備回龍泉。”

    “這么快？”左衛門有些意外，只能點頭道：“既然大師有此決定，那就讓惠美繼續跟隨您左右，有什么事盡管吩咐！”

    蘇淵沒有拒絕，已經習慣小丫頭在身邊，很舒服。更何況進軍島國市場的計劃核心就是她，自己還要完成系統任務，難道指望黑大個徐奎？

    臨別作為送行，眾人來到京都的野田居，這里是三大廚神最后一個，鰻魚之神的店鋪。

    下車后左衛門介紹道：“我是這家店的常客，金本是地道的京都人，父親勝次郎是野田巖的第四代繼承人，也是因為他，這家百年老店，才能聲名大噪。”

    “金本兼次郎從五六歲開始，就跟著父親到批發商店學習挑鰻魚，到現在工作將近80年！”

    “80年？”

    蘇淵看著眼前貌不驚人的小店，肅然起敬，八十年什么概念？一個人能活到八十已經不容易，更不用說一輩子只做一件事，烤鰻魚！

    進門看著在門口迎接的其貌不揚老人，沒想到他就是鰻魚之神。

    招呼大家坐下，徒弟們在后廚準備食材，金本在一旁監督，這里從開店以來就一直使用天然鰻魚，堅持給客人最優質的食材，也是最引以為傲的地方。”

    “由于野生鰻魚的捕獲量卒年減少，最少的時候就只能找到兩三公斤。所以野田居時常因為貨源不足而停業，甚至店里一年12個月有4個月關門。”

    “從接觸鰻魚開始，每天都要工作十幾個小時，每天早上4點起床，洗漱完之后就換上工作服，到樓下的廚房開始一天的工作。”

    “首先是處理活鰻魚，切魚的時候如果血流到全身就會影響口感，這對技法和速度要求非常高。”

    “炭火烤魚，其中最重要的是看準時間將鰻魚從火上翻轉以及扇扇子。蒸過之后，放在炭火上烤，待皮和肉之間的脂肪烤到全熟為止，要翻動鰻魚36次。”

    “沒有死硬規矩，全靠眼睛看，靠鼻子聞，直到顏色漂亮發光，聞到脂肪有滴在炭火上的香味為止。”

    “這是一場火盆上的戰斗，火得強弱、擺放的位置，所有微妙之處才是專業廚師必須追求的細節。”

    左衛門看著金本蒼老的背影，感嘆道：““80多歲高齡，有時候還會從廚房出來和客人交流。盡管走路已經不那么利索，但面對客人，態度還是那么謙卑，不斷地向客人鞠躬直到90度。”

    這才是高調做事，低調做人的真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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