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放心,就算是要拆分,也不是一時半會的事,都察寺短時間內(nèi)無人可以完全接手,陛下也清楚,強行推動,只會出亂子,所以我們還有一個緩沖時間。”
李治要將都察寺拆分,只是為了防止權(quán)力過大,又不是想毀掉這個機構(gòu)。
何況都察寺早已發(fā)展成八部三十二監(jiān),六十四衛(wèi)。
在長安、大唐各州,甚至邊遠遼東半島倭國,都有都察寺的密探機構(gòu)存在。
要想將這般龐然大物肢解,這個拆分和交接,絕非那么簡單。
所以理論上,蘇大為他們還有時間,只是這個時間也不會太長。
“此事晚上在家里再詳細議一議,先把手頭的事給做了。”
“是。”李博略定了定神道:“你吩咐我去查的,那個僧人的身份,已經(jīng)核實過,是之前大慈恩寺的慧明法師,在去年圓寂,幾乎與玄奘法師前后腳。”
“這個惡賊。”
蘇大為忍不住罵了一聲,郭行真該不會真的是想動玄奘法師遺蛻的主意吧?
這家伙究竟什么來路,用詭異和沙門的遺蛻煉丹?
怎么看都是十足的妖道。
還有他與詛咒巫蠱脫不開的干系。
“郭行真已經(jīng)完了,不會再回老君觀了,你回頭讓大虎再帶些能干之人,給我把老君觀掘地三尺,看看還有什么發(fā)現(xiàn)。”
“是。”
“說起此事,我想起來了,我得去尋一趟李淳風(fēng),或者袁守誠。”
“袁守誠上個月聽說又出去云游了。”
“這……”
蘇大為一時啞然。
袁守誠當真是個閑不住的人,比徐霞客還能跑。
這不,又出長安了。
天知道他又會去了哪里,何時回來。
也幸虧此老修行有術(shù),身體健旺。
又不像袁天罡,為了國事頻頻泄露天機,以致自損。
看袁守誠這身子骨,活個一百歲毫無壓力。
搖搖頭,蘇大為道:“交代你的事,都小心辦好,特別是內(nèi)衛(wèi),一定要低調(diào)蟄伏? 絕不能露了消息? 我現(xiàn)在去大理寺和裴廉交代一下。”
李義府和郭行真的案子,再加上高陽和崔渙的案子。
蘇大為也不知是怎么了? 好像自己現(xiàn)在與大理寺糾纏在一起。
當真有種搶了狄仁杰大兄角色的感覺。
……
暖轎抬過延英殿? 經(jīng)過思政殿、含象殿,若繼續(xù)向前? 便是內(nèi)侍別省。
這意味著李治將不顧疲憊,繼續(xù)處理政務(wù)。
在含象殿前停留了片刻后? 轎上的李治? 終于還是揮了揮手。
改道向含涼殿和紫宸殿北行去。
那個方向,應(yīng)是后宮嬪妃之所。
不遠處即太液池。
轎上的李治,一直眉頭緊鎖。
誰也不知這位大唐皇帝,心中在想些什么。
……
郝處俊負手站立在院中。
目光透過宮墻? 仿佛看到極遠處的景物。
“陛下不愧是陛下? 居然看破了我們的打算嗎?不過……”
“就算許敬宗拋出郭行真,也已經(jīng)遲了,蘇大為未必會幫他們。”
“且行且看吧。”
郝處俊轉(zhuǎn)身向身后之人道:“先觀望形勢,再決定是否進行下一步。”
“王家人已經(jīng)有些急了。”
“呵,就讓他們先急著吧。”
……
蘇大為準備去找李淳風(fēng)? 卻沒想到李淳風(fēng)先找上門來。
“何事勞秘閣郎中親自跑一趟。”
蘇大為向李淳風(fēng)叉手行禮:“我這里忙亂,只能委屈秘閣郎中在我這里暫坐片刻。”
說著? 又命人去備茶。
李淳風(fēng)撫著白胡,斜眼看向蘇大為? 冷笑兩聲:“你這是埋汰誰呢?怪老夫來得太遲?還是對老夫有何意見?”
“意見不敢有,倒是有個問題。”
蘇大為伸手請李淳風(fēng)在公廨桌前坐下? 這才繼續(xù)道:“之前你說宮中有巫蠱之氣? 但是沒尋到? 對嗎?”
“確實如此。”
“那郭行真是怎么回事?”
蘇大為看著眼前的李淳風(fēng),目光逐漸變得銳利。
“郭行真現(xiàn)在人已經(jīng)落在你手上了吧?”
“陛下下旨,秘閣自然奉命行事。”
“在宮中抓到的?”
“是,這道人有點本事,不過他小瞧了秘閣,連同其弟子,已經(jīng)盡數(shù)收押在秘閣牢中。”
“秘閣也有牢?”
“犯事的異人,還有半妖以及詭異,有不少都需要關(guān)押審問,秘閣的職責(zé)之一,就是保證大唐的王權(quán),不受到這些怪力亂神的影響。”
蘇大為心說,之前李治被人刺殺,被突厥人和倭國人摻沙子進長安,也沒見秘閣有所行動。
就連當日行刺時,那些刺客和異人出現(xiàn),如入無人之境。
在李治身邊,秘閣就像是死了一樣。
不過蘇大為隨即想到,秘閣主要的精力不在這方面。
而李治身邊,據(jù)說也有一批神秘的“異人”太監(jiān)。
過去那些刺客和異人能入長安,不是李治身邊沒人,而是因為政爭。
因為李治要與長孫無忌斗,所以才故意示弱,放那些角色進來,利用他們,來分開長孫無忌的視線。
否則光是李治身邊太監(jiān)里隱藏的高手,就足夠掃平了。
秘閣李淳風(fēng)那邊,都撈不著出手的機會。
李治完全有能力搞定一切。
“我還是不明白,為何你之前說沒查到巫咒氣息。今天的事你應(yīng)該聽說了吧?許敬宗彈劾郭行真,說他行巫蠱之術(shù),以你的道行,怎么之前沒發(fā)現(xiàn)是郭行真?”
蘇大為繼續(xù)道:“還有,郭行真煉丹,甚至用詭異和沙門的遺蛻你知道嗎?”
“竟有此事?”
李淳風(fēng)臉上皺紋變得更深了。
花白的長眉下,雙眼微微瞇著,露出深思之色。
“少來,我不信你不清楚此事。”
蘇大為向他冷笑:“以你的本事,這些事,哪里逃得過您老法眼。”
“這么說吧,老夫確實發(fā)現(xiàn)一些端倪,也懷疑郭行真,但一來,他是武后的人,二來,我如今去宮里的機會比較少,最后,是陛下令我不要聲張。”
“陛下?”
蘇大為腦中飛快轉(zhuǎn)動起來。
李淳風(fēng)的話,更讓他確信,這一切,都是李治在推動。
李治早就懷疑郭行真有問題,甚至下令李淳風(fēng)封口。
為的自然不是要保護郭行真,而是揪出這妖道的破綻把柄。
李治的網(wǎng),早就撒下了。
“陛下如此做,自有他的打算,我不太明白郭行真是怎么回事,他好好替太子看病,煉他的丹藥不美嗎?只要不是謀逆之罪,陛下和武后對他也會十分寬容。
可這傻逼居然去搞巫蠱……
圖啥啊?”
蘇大為情緒上來,直接爆了句后世粗口。
李淳風(fēng)有些奇怪的看了看他:“你不清楚?這個郭行真,他的真正身份,并非終南山的道士,而是陳碩真的師兄。”
“陳碩真,哪個……”
蘇大為話說到一半,猛地想起來。
當年武媚娘出家為尼時,曾與陳碩真同在靈寶寺出家。
那時陳碩真還是明真法師。
但其實懷有不可告人之目地。
后來更是造成詭異暴走,妖亂長安。
事敗后,陳碩真逃回了睦州,并自封“文佳皇帝”,起兵造反。
后來被揚州刺史房仁裕和婺州刺史崔義玄等率兵剿滅。
蘇大為想起這一節(jié),再看向李淳風(fēng):“這個你是怎么知道的?我手下都察寺的秘探查了多次,都沒查出郭行真的問題。”
“陳碩真修行的這一支,原本是江南一位老天師,但那位天師遭逢大禍暴亡,這事與大唐還有些關(guān)系,這你不用管,總之這一脈的修法,老道還算是有點眼力,能看出來。”
李淳風(fēng)輕撫白須,微有些自得的道:“之前動手時,便瞧出了他的來路,拿話一套,便套出來了。”
蘇大為臉上露出心悅誠服之色,向李淳風(fēng)豎起大拇指:“姜還是老的辣。”
“那是自然。”
李淳風(fēng)一揮衣袖:“老夫過來,也是履行陛下的旨意,人,我已經(jīng)抓住了,但郭行真非常人,須得押在秘閣的牢里,才不怕他跑了,你若要審訊,隨時可以來,還有……”
他有些隱晦道:“最近少去看太子。”
說完,李淳風(fēng)就匆匆走了。
蘇大為立在當場良久,才回過味來,明白李淳風(fēng)為何要親自跑這一趟。
除了告訴自己關(guān)于郭行真的根腳,最重要的乃是后一句。
太子……
少去看太子,指的并非是太子,而是武后吧。
看來李淳風(fēng)也嗅到了氣味。
山雨欲來風(fēng)滿樓。
“接下來,又會發(fā)生些什么?”
蘇大為仰首看了看天色。
陰沉沉的天,暴風(fēng)雨快來了。
……
深宮中,武媚娘緊了緊身上的披風(fēng),仰頭看著晦暗天空。
身后,傳來貼身使女關(guān)切得聲音:“皇后,您站在這里已經(jīng)很久了,小心寒涼。”
“你說……”
武媚娘忽然回頭,沖使女慘然一笑:“如果我在這里發(fā)愿,為弘兒祈福,弘兒的病會好嗎?”
“皇后……奴婢不知。”
使女惶恐道:“太子是龍種,他一定會吉人天象的。”
“是啊,太子定會沒事的,我是看著他一點一點的長大,從那么小的一個小肉團,長到如今,都快比我高了。”
武后聲音低婉,似在長長嘆息。
“回去吧,看看弘兒睡得怎樣,對了,再召名醫(yī),宮中醫(yī)生不行,就召外面的,若有能醫(yī)太子身體的人醫(yī)家,重賞。”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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