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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不良人 正文 第八十九章 風(fēng)調(diào)雨順

作者/庚新 看小說文學(xué)作品上精彩東方文學(xué) http://www.nuodawy.com ,就這么定了!
    噼啪!

    無數(shù)電光從矮個侏儒身上飛射而出,直抓向懸浮于空,已經(jīng)半化成龍的金鯉。

    那電光落在金鯉身上,每一道電光都如利刃一樣,瘋狂在金鯉身上切割,削得鱗甲迸濺,淡淡的金血隨之噴涌而出。

    連附近的湖水都被染上一層金色。

    “給我下來吧!”

    侏儒尖叫一聲,涌動的電光匯聚如爪,從四面八方向金鯉聚攏。

    嗚

    空氣里,傳出一聲凄厲的哀鳴。

    那不是真的聲音,而是金鯉的悲鳴,直接傳至所有人的腦海。

    “魚兄!”

    許生在心中怒吼,他恨自己無能,恨自己無法助魚兄逃過此劫。

    但是身上被那些人按著,骨頭都是像是要被掰斷了。

    他真的就什么也做不了。

    不甘心!

    好不甘心吶!

    “我來助你!”

    一個聲音猛傳入耳中。

    腦袋被按在湖灘上的許生心中一震,心中重新燃起一線希望。

    他奮力抬頭,看到一道身影掠過長長的湖水,徑自投向金鯉方向。

    紅色衣裙。

    是縣令王仁富招攬的女異人。

    一顆心,瞬間往下一沉。

    一名異人,已經(jīng)令金鯉痛不欲生,現(xiàn)在又加一個。

    金鯉今夜兇多吉少!

    他還記得,半月前金鯉傳念給自己,讓自己替它護法。

    化形之時,將是金鯉最脆弱的時候。

    當(dāng)時自己自信滿滿的答應(yīng),卻不想

    喝酒誤事啊!

    王仁富,你不得好死!

    許生扭頭向著站在岸邊,臉色陰晴不定的王仁富瞪去。

    想要破口大罵,卻只覺得一股奇臭的味道,從嘴里散開。

    不知是哪個黑心人,居然脫了鞋子,將裹腳布塞入口中,腥臭無比。

    喀啦

    一聲大響。

    將所有人的注意力重新拉到金鯉身上。

    只見金鯉頭化龍形,長須隨著夜風(fēng)冉冉起舞。

    如同金色的火焰!

    化形又進了一步。

    忍著被異人神通傷害,金鯉一邊痛苦抽搐,一邊拚命吞吐月光,想要化龍。

    每一種生靈,都有自己的瓶頸。

    只有突破桎梏,打破舊有的束縛,才能實現(xiàn)生命階層跨越。

    這種變化,不亞于一場大變革。

    正如蘇大為跨入一品真仙時,會遇到張果等八仙。

    跨越遠本的階層,必有大劫加身,此乃天數(shù)使然。

    一切說來雖慢,實則兔起鶻落,只是電光一閃。

    那女異人已經(jīng)飛臨金鯉上方。

    身下紅裙綻放,雪白長腿帶著刺目的火焰,狠狠一腳踢向金鯉。

    轟

    火光在半空中仿佛燃燒的巨斧,狠狠斬中金鯉。

    嗚嗚

    無形的波動狂跳。

    那是金鯉在慘叫。

    它那半化龍的身軀,受不住女異人狠狠踢擊,腹部鱗甲崩裂,鮮血迸飛。

    龍口向著天上的明月,努力張大,拚盡全力吸著。

    好像要吸盡最后一口氣。

    卻見那女異人半空一個旋轉(zhuǎn),另一條長腿,借著擰腰之力,狠狠一腿抽打在金鯉身上。

    赤焰如斧如刀。

    狠狠斬中魚腹。

    在金鯉腹下拉出一道長長的血口。

    轟隆

    金鯉身上銀色月光轟然崩散,再也無法維持化形,被巨大的力量,打得橫向飛出。

    空氣中拖出長長的金色光焰。

    那是金鯉身上狂噴的血液。

    眼看著半龍半魚的金鯉將要墜入湖中。

    那侏儒從湖底跳了起來,無數(shù)電光匯聚成爪,抓向金鯉。

    但是有一人比他更快。

    岸邊那名獨臂異人,發(fā)出震耳欲聾的狂笑,單手隔空一抓。

    “給我過來吧!”

    空空空

    湖面巨浪沸騰。

    無形的大手抓著金鯉,飛快攝往岸邊。

    “成了!”

    王仁富見狀大喜。

    金鯉入手。

    這可是一頭至少修煉了五百年的魚妖啊。

    只差半步便化身為龍。

    若是服用了它的血肉,就算不能成仙,也能生死人,肉白骨,增加壽元吧?

    所有人的目光追著那金鯉。

    眼中流露出狂熱與貪婪。

    機緣,這或許是這輩子最大的機緣!

    成仙成圣,就靠這魚妖血肉了。

    眼看金鯉即將落入獨臂異人手中。

    紅裙女異人與那侏儒也已經(jīng)迅速奔回。

    就在這一剎那。

    空

    一聲奇異的悶響。

    猶如一個看不見的巨人,發(fā)出強壯心跳。

    空氣,所有人的心臟,都隨著這聲音,狂跳了一下。

    那金鯉突然掙脫束縛,向天上升去。

    冉冉金光包裹著金鯉,如同一枚光繭。

    “怎么回事?”

    王仁富又驚又怒。

    剛趕回岸邊的女異人與侏儒一齊瞪向獨臂異人。

    “你搞什么鬼?”

    “不不是我!”

    獨臂異人額頭上冷汗涌出。

    他臉上流露出驚駭恐懼之色。

    對神通的掌控,瞬間消失。

    仿佛被人一下子切斷了所有的真元。

    這種感覺,就像是未開靈之前一樣。

    這,這怎么可能。

    自己的神通便是控制大氣,以風(fēng)為束縛。

    但在這一刻,他對風(fēng)的感知消失了。

    對一切感知都消失了。

    體內(nèi)的真元,也仿佛不存在般。

    猶如廢人一般。

    “莫開玩笑,不是你是誰?”

    侏儒才罵一聲,兩眼突然外突,幾欲奪眶飛出。

    他看到,剛剛恢復(fù)平靜的大湖上,突然起了霧。

    月光,銀色的月光詭異的收束在一起,如同銀色階梯,通向湖中深處。

    有人,踏著月光,穿過霧氣,不緊不慢的走來。

    “今夜這么熱鬧,不介意我也來看看吧?”

    一個略低沉,似威嚴,似嘲笑的聲音,不知從何傳出。

    瞬間回蕩于天地。

    直入每個人的耳中,漸漸越響越烈,仿佛雷霆陣陣。

    敲得人耳膜生疼。

    那是

    紗幔般薄薄的霧氣被撕開。

    蘇大為手攜聶蘇,踏著月光,分波蹈浪而來。

    平靜的湖面,突然起了波瀾。

    一道又一道的漣漪,此起彼伏,合著蘇大為的腳步,與之共鳴。

    整個大湖,仿佛在低聲吟唱。

    透著歡喜與崇敬。

    湖水有靈,膜拜真仙。

    “唔唔”

    被人按在地上的許生看到來人,一時目瞪口呆。

    他做夢也想不到,他請到家里的洛陽貴客,居然在這個時候,以這樣的方式登場。

    神仙?

    傳說中的修真?

    他掙扎了幾下,發(fā)覺按住他手腳的那些打手,由于太過震驚,一時忘記了動作。

    他趁勢掙扎起來,一個懶驢打滾滾開。

    將口里的破布一下子摳出來,先是惡心的干嘔數(shù)聲。

    再抬頭看去。

    但見那位蘇郎君將手掌一翻。

    懸浮于空,被金色光繭包裹的半龍金鯉,收縮如一枚芥子,向著蘇大為掌心飛去。

    “魚兄!”

    許生大急。

    但是還有人比他更急。

    王仁富眼看著煮熟的鴨子要飛了,一時暴跳如雷。

    “攔住他!快攔住他!!”

    大頭侏儒一聲尖嘯,雙手齊出,刺目亮白的電芒從四面八方涌向蘇大為與聶蘇。

    那電劃過長長的湖水,奔騰如怒馬。

    獨臂異人雙目精芒大盛,身上真元如怒濤般起伏。

    噼嚦啪啦!

    湖水被電光鞭打,不斷炸裂起團團水霧。

    那電光轉(zhuǎn)瞬便至。

    化為千萬道電鞭,抽向蘇大為與聶蘇。

    見此一幕,岸邊發(fā)出一陣歡呼。

    王仁富更是激動的大喊:“殺,殺了他們!”

    叫聲里夾雜了許生的驚呼。

    只是這一刻,沒有誰再去在意他。

    眼看電鞭怒吼奔襲,就在距離蘇大為十丈時,所有的電蛇突兀消失。

    是瞬間同時消失。

    仿佛在蘇大為身邊有一個看不見的黑洞。

    岸邊的歡呼,一下子沒了。

    就像是尖叫雞被掐住喉嚨。

    “怎么回事?快出手,再出手啊!”

    王仁富急得連連催促。

    見身邊異人沒有動手,扭頭看去。

    一眼之下,整個人頓時呆住。

    仿佛一桶雪水當(dāng)頭澆下。

    全身寒毛倒豎。

    方才施展雷法的侏儒,此時全身焦黑,猶如被天雷劈中。

    “仙仙長。”

    王仁富試探著喊了一聲,耳中只聽喀喇一聲響。

    那侏儒自頭頂,到腳,齊齊裂開,坍塌。

    竟化為一團飛灰。

    一品真仙,諸邪辟易,萬法不侵。

    王仁富何曾見過如此詭異的畫面,頓時嚇得尖叫起來。

    “妖怪!有妖怪!延法師,還有孫娘子,快出手,你們快出手啊!”

    在他尖叫至變形的聲音里,只見身邊獨臂異人,突然推金山,倒玉柱,狠狠跪在地上,以頭頓時,聲音帶著哭腔:“小人該死,求縣公慈悲,再饒過我一回吧!”

    獨臂異人不是別人,正是之前青城山上律宗護法延化陀。

    他從山上逃走,尋思沒了靠山,正在為日后發(fā)愁。

    恰好本地縣令王仁富與之有舊。

    兩人一拍即合。

    于是便跟著王仁富來此。

    來時說好是擒一只魚妖。

    做夢也想不到,會再遇到蘇大為。

    這一瞬間,延化陀想死的心都有了。

    蘇大為手掌接住被金光包裹的金鯉。

    這個詭異生靈,此時有一半化為龍,已是龍首龍身,有龍角。

    但卻還沒長出龍爪。

    尚缺了一口氣。

    被蘇大為以神通納入手心,如一粒小小的種子。

    蘇大為抬起目光。

    那目光穿過數(shù)里湖面,仿佛一道冷電劃過。

    卻沒落在跪地連連磕頭的延化陀身上。

    甚至沒落在王仁富身上。

    而是落在那紅衣女異人身上。

    他的聲音也隨之響起:“九娘,好久不見。”

    紅衣女子,赫然便是張果弟子,昔年與蘇大為共破蘭池宮之案的孫九娘。

    呯!

    夜色里,仿佛有無形的電弧閃過。

    孫九娘頭上發(fā)髻瞬時炸裂。

    滿頭青絲迎風(fēng)飛舞。

    她臉上的神情變得極為復(fù)雜。

    從蘇大為出現(xiàn)時,她就受到極大的震驚。

    目光一直盯在蘇大為身邊的聶蘇身上。

    張果擄走了聶蘇,她是知道的。

    如今聶蘇在蘇大為身邊,那師父張果

    蘇大為與八仙生死相搏之事,根本沒人知道。

    后來趕到的佛道兩門異人,只知那里發(fā)生過神通大戰(zhàn),但究竟有哪些人,具體發(fā)生了什么,卻無人能知。

    只是驚駭于戰(zhàn)場規(guī)模之大。

    破壞力之強。

    至于李淳風(fēng)和葉法善倒是隱隱有所察覺,但蘇大為沒細說,他們也不好追問。

    自然不會往外傳這種事。

    孫九娘臉上神色變幻,身上氣機時高時低。

    一瞬間,殺機彌漫,一瞬間,又頹然散去。

    “蘇大為,我?guī)煾笍埞?br />
    “死了。”

    蘇大為將手掌一合,將金鯉握在手中。

    牽著聶蘇的手,踏著波浪向湖岸走去。

    嘩啦啦

    湖水泛著漣漪。

    月光追著兩人身姿,一條銀白月華通路,直投到岸邊。

    岸上王仁富招攬的武人打手,早已嚇得跪倒在地。

    再沒眼力,也知道踢上了鐵板。

    這人不知是何來歷。

    一出手便收服了金鯉。

    那侏儒仙長向他放神雷,結(jié)果不但沒傷人分毫,反而自己死得不明不白。

    另一個蜀中異人延化陀,被王縣令請來時,眼高于頂。

    架子大得驚人。

    但現(xiàn)在,跪在地上,五體投地,嚇得跟只小鵪鶉似的。

    至于那孫九娘,顯然也十分畏懼湖中走來的那對男女。

    說了半天話,連根手指都不敢動一下。

    隨著蘇大為踏上湖岸,無形的氣機鎖定全場。

    那是一種無法用筆墨形容的感覺。

    非要形容,便是天神降臨凡塵。

    所有人,這一瞬間,都生出一種被蘇大為看得通透,心底毫無秘密可言的感覺。

    孫九娘身體劇烈顫抖。

    臉色一下子變得煞白。

    從見到聶蘇的一刻,她便猜到了這個結(jié)果。

    但是親耳聽到蘇大為說出口,這種沖擊,實在太大。

    大到她無法接受。

    在她心里,張果便是神仙。

    就連詭異里最強的熒惑星君,都不敢對張果出手。

    昔日孫九娘中了詭異之毒,本已變?yōu)椤盎钍保珡埞彩菓{著神通,將她救回來。

    如此手段,說句活死人,肉白骨也不為過。

    但這樣強大的張果道人,卻被蘇大為殺了。

    “我我那清風(fēng)師弟。”

    “也死了。”

    蘇大為不想多解釋:“可以都算在我頭上。”

    “啊”

    孫九娘突然發(fā)出一聲厲嘯。

    身形瞬間化為殘影。

    再出現(xiàn)時,一雙玉足已經(jīng)飛臨蘇大為身前。

    雙足閃電踢出連環(huán)。

    每一腳,都帶著穿金裂石之力。

    仿如強弓勁弩。

    空氣中,瞬間傳出氣爆音。

    崩崩崩

    足尖上亮起赤焰光芒。

    如槍如箭。

    明明只是一雙腿,卻踢出萬箭齊發(fā)的可怕畫面。

    此時此刻,蘇大為左手握著金鯉,右手牽著聶蘇的手。

    根本沒有手去抵擋孫九娘的殺招。

    王仁富驚喜的怒吼出來。

    像是要把方才受到的一切憋屈,一下子全喊出來。

    豈有此理,豈有此理!

    本縣在這里也算是一個人物。

    手下不知招攬多少能人,你這廝有點本事,能踏水分波,能抓那金鯉,居然就不把本縣放在眼里!

    還好,還好孫九娘本領(lǐng)高強,這次必殺你!

    王仁富臉上閃過獰笑。

    另一邊的許生張大了嘴巴,震驚的看著這一幕。

    這是他畢生未曾見過,也未曾想過的情景。

    身處其中,只有深深的無力感。

    下意識張大嘴,想叫,卻叫不出來。

    時間仿佛變慢。

    只看到孫九娘,一腳接一腳,凌空飛踢。

    每一腳,都踢出音爆。

    帶起一蓬刺目的紅芒。

    匍匐在地上的延化陀,不知為何,把頭埋得更低了。

    轟

    所有的光箭,赤焰,在蘇大為身前十丈,突然消失。

    仿佛被看不見的巨口吞噬。

    離得近了,孫九娘終于看清。

    在蘇大為身前十丈有什么。

    那是

    空空空

    無邊無垠的真元,彌散四方。

    比湖水更廣闊無邊。

    在真元大海中,隱隱見到一頭巨鯨游戈。

    所有襲向蘇大為的神通,俱被鯨口吞下。

    連塞牙縫都不夠。

    “這是這是什么妖術(shù)?”

    孫九娘一口力盡,身形頓時下墜。

    蘇大為牽著聶蘇,懸浮在空中,平靜看著她:“不是妖術(shù),是我的領(lǐng)域。”

    領(lǐng)域二字一出。

    孫九娘與延化陀齊齊一震。

    領(lǐng)域,聽說過。

    那是三品以上異人才有的神通。

    據(jù)說領(lǐng)域之內(nèi),言出成法。

    但,那是有范圍的。

    就算是三品、二品,能籠罩方圓數(shù)十丈就不錯了。

    但看蘇大為散出去的真元,有多大?

    至少比眼前這湖水更廣闊?

    怕不有數(shù)十里之遙?

    這是何等恐怖的力量。

    腦子里一片空白,根本沒有了思考的能力。

    那種無力感,仿佛一只小小螻蟻,看到一個連天接地的巨人。

    小蟲子看到了一座山,它以為那就是巨人的全部了。

    但其實,那只不過是巨人一根足趾。

    全場一片死寂。

    王仁富嚇得蜷縮身子,緩緩向后挪動。

    完了。

    這人什么來頭,這般厲害!

    他雖不是異人,感覺不到蘇大為的強大。

    但一看延化陀和孫九娘那樣子,哪里不知道大禍臨頭。

    三十六計,走為上計。

    “九娘,念在你我相識一場,讓你一招,不與你計較,你若想報仇,隨時可以。但是再出手,我不會讓你。”

    蘇大為的聲音隨著夜風(fēng)拂來。

    聲音極為平靜醇和,甚至還有一絲悅耳好聽。

    但聽在孫九娘的耳里,卻像是暮鼓晨鐘一般,將她喚醒。

    她死死咬著唇,死死握著拳頭。

    滿口甜腥味。

    唇已經(jīng)被咬爛了。

    十指刺入掌肉中,血水一滴滴的滲出。

    蘇大為牽著聶蘇,卻像是沒看到她的憤怒,或者說根本不在意她的感受。

    將目光移向了延化陀身上。

    “這是第二次了。”

    事不過三。

    延化陀身子一哆嗦,仿佛被人抽了一鞭子。

    滿頭冷汗涔涔落下。

    “縣縣公,規(guī)矩我知道,我自己來。”

    說著,他咬咬牙,獨臂一抓。

    遠處一名打手手里的刀,被他吸至手中,向著天空一拋。

    嗚

    刀鋒旋轉(zhuǎn)拋到高處,然后倏地下落。

    那個勢子,令那群打手忍不住驚呼起來。

    生怕這刀落下去,把延化陀的腦袋給斬去。

    但,預(yù)想的一幕沒有發(fā)生。

    刀鋒一閃,延化陀右臂齊肩而斷。

    平整異常。

    停了數(shù)息,血水才如噴泉一般涌出。

    延化陀的臉色本就蒼白,現(xiàn)在更是煞白如紙。

    全身被冷汗浸濕。

    白天在青城山遇蘇大為斷左臂。

    如今再斷右臂,已經(jīng)是徹底廢了。

    但這位橫行蜀中的異人,卻連哼都不敢哼,只是拚命收縮肌肉,收縮傷口。

    以頭頓地,凄聲道:“求縣公再饒我一回,求縣公再饒小的一回!”

    “再有第三次,定斬不饒。”

    “是是是。”

    延化陀身子一震,重重磕了三個響頭。

    不敢去看蘇大為,掉頭踉蹌逃走。

    蜀中太可怕了。

    這地方他一刻也不想再待。

    蘇大為的目光,這時再投向?qū)O九娘:“九娘,你呢?”

    “我,我不是你的對手。”

    孫九娘松開滴血的拳頭,凄然一笑:“師恩深重,今日你若不殺我,我定會覓地修行,終有一日,要替我?guī)焾蟪稹!?br />
    蘇大為并不在意:“你來,我等你。”

    孫九娘胸膛起伏,再不看蘇大為,轉(zhuǎn)身飛奔而去。

    整個湖岸一時沉寂。

    那些打手赫然發(fā)現(xiàn),自己好像很危險啊。

    但是在蘇大為面前,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一個個嚇得心膽俱裂。

    卻聽蘇大為道:“王仁富,你是本地縣令?”

    幾乎手腳并用匍匐著爬出十幾丈的王仁富,身子頓時一僵。

    也不知是該如平時一樣,擺出官威大聲喝叱,還是跪下求饒。

    就聽蘇大為道:“你倒是有些手段,居然能請得異人出手,還有之前許生家那頭詭異也是你派來的?”

    “不不是!”

    “算了,不重要了。”

    蘇大為微微一笑:“你該死。”

    這三個字,就像是開玩笑一般。

    但隨著三字一出。

    空氣里無形的法則波動。

    王仁富駭然發(fā)現(xiàn),自己的身體漸漸凝固,從腳開始,化為石頭。

    “啊啊啊”

    不光是他,就連一旁那些打手們,也漸漸石化。

    從鞋,到小腿,到腰,到身體,最后到腦袋。

    只是數(shù)息功夫,除了許生外,所有人都化作石雕,矗立于湖邊。

    “阿兄,你這”

    聶蘇小聲抱怨,她覺得阿兄這惡趣味,實在一言難盡。

    還不如一巴掌拍死,不留痕跡。

    “留著警示后人也好。”

    蘇大為微微一笑。

    就在此時,許生踉蹌著跑出,撲嗵一聲,跪在蘇大為面前。

    “仙長,仙長,小生有眼不識真人,不知您是神仙,我求求你”

    “求我什么?”

    蘇大為不由好笑:“你與我并無仇怨。”

    “求仙長,求仙長放了金鯉吧!”

    許生抬頭,眼中淚痕滿面。

    “嗯?”

    蘇大為看了一眼聶蘇,向許生好奇道:“我聽村中老翁說,這金鯉是你救下,然后吐了枚妖丹給你,讓你有避水神通,也算報了恩情。

    不過你何必為它求情?”

    “仙長不知,昔日洪水,若無魚兄相救,我?guī)缀醣惚缓樗缢溃译m放了它一次,但它何嘗不是我的救命恩人。”

    許生連連叩首:“洪水后又逢大災(zāi),若無魚兄相救,每日帶我在湖中捕魚,以我五谷不分,四肢不勤,田地被沖毀,也會被活活餓死。

    我答應(yīng)過魚兄,茍富貴,勿相忘,我答應(yīng)過它,為它護法,助它化龍!

    我答應(yīng)過它的!”

    說到后來,許生聲音已是哽咽。

    他恨自己的軟弱,恨自己的無能,無所做為。

    “你說它救過你,所以你要助它,但是天道無情,若要救它,便要一命換一命。”

    蘇大為的聲音依舊平靜。

    但在這平靜之下,卻有一份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太上無情的冰冷。

    “你可愿意?”

    你可愿意?

    許生身子一震。

    幫魚兄,他自然是肯的。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但若是要以自己的生命為代價呢?

    他動搖了。

    他感覺自己的心在亂跳。

    頭腦嗡嗡的,仿佛失去了思考能力。

    腦子里只有一個聲音在嗡嗡作響。

    一命換一命,一命換一命。

    你可愿意?

    “我”

    他想說話,但話到嘴邊,又凝固住。

    這一刻,每一個字,都重逾千斤啊。

    “你不說話,我就當(dāng)你不愿意了,你也不必自責(zé),求生乃是本性,你又何苦為一條魚,舍去自己性命。”

    蘇大為淡淡說著,將手掌張開。

    那條半化龍的金鯉,在他掌心艱難游動著。

    從眼中,滴下一滴淚來。

    滴噠

    許生只覺那滴淚,仿佛一直滴到自己心里。

    腦中轟然作響。

    幼年至長大,一幕幕,仿佛電光般自腦中閃過。

    自小隨父讀書。

    天災(zāi)**。

    幼年喪父。

    親戚冷眼相待,說他是掃帚星,克死父親。

    也不知是怎樣長大的。

    所有人都避著他,把他視為異類。

    有田,也不會耕種。

    除了讀書,百無一用。

    實在餓急了,就去河邊撈魚,去湖中釣魚。

    原本以為,大概哪天自己便會餓死。

    直到,直到遇到金鯉。

    一念之善,竟救了自己一命。

    洪水滔天。

    金鯉竟將自己救起。

    從此后,再也不受凍餓,金鯉總會帶給自己足夠的魚獲。

    若不是魚兄,只怕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死了吧。

    “我愿意。”

    嗯?

    蘇大為有些詫異的看向許生。

    卻見這年輕人,跪在地上,聲音開始顫抖,逐漸變得堅定。

    “若真要一命換一命才能放魚兄”

    許生喉頭蠕動,咬牙道:“我愿以我的命,換魚兄自由。”

    四下俱寂。

    只有湖面微微漣漪,隱隱傳來水聲。

    許生不見蘇大為回答,急道:“求以我的命,換魚兄的命。”

    他焦急抬頭,卻見蘇大為與聶蘇都在微笑看著自己。

    “你的命自己留著。”

    “你們”

    “方才與你開玩笑,這金鯉,與我也有一段舊緣,我自會放它。”

    蘇大為笑著,向掌心中的金鯉道:“昔年昆明池中有一面之緣,當(dāng)時丹陽郡公釣上你,便說你有靈智,將你放生。

    不想今日又遇見,確實緣份不淺。

    也不知你是如何從昆明池逆流至蜀。”

    蘇大為腦海卻想到后世三峽魚群回溯回上游產(chǎn)卵的事。

    不過,金鯉應(yīng)該不是那種魚吧?

    “郡公既放了你,我便也送你一程,希望你善自為之。”

    說完,向那金鯉一口氣吹出。

    呼

    天空沉郁許久的雷霆,突然炸響。

    一道電光劃過。

    四下俱白。

    好一道驚雷。

    就在這一瞬間。

    那金鯉自蘇大為掌心飛出,遨游向天。

    無數(shù)電光劈在龍身上。

    鱗甲迸濺。

    伴隨著金血噴灑。

    “魚兄!”

    許生下意識站起,仰望天空金鯉,失聲驚呼。

    電光纏繞中,金鯉化為金龍。

    有四爪從腹中生出。

    龍爪生。

    成了!

    轟隆隆

    電光蔓延千里。

    那金龍身子迎風(fēng)便長。

    化為數(shù)十丈龐然巨物。

    一聲似有若無的龍吼聲,伴著雷霆,聲震百里。

    天空電光閃爍,狂風(fēng)吹拂。

    那金龍自空中飛舞盤旋,龍首先是向著許生點了點,再向蘇大為再三點首致謝。

    “不必謝我,這也是你的造化。”

    蘇大為向它道:“你若要謝,便替我做一件事”

    聲音傳入金龍耳中。

    金龍點點頭,仰天一聲長吟,身形蜿蜒,飛入云空,瞬息不見。

    黑色夜空中,金芒時隱時現(xiàn),似乎是金龍遠遁的身影。

    直至完全消失不見。

    “魚兄就這么走了。”

    許生呆立在那里,遠望著金龍消失的方向。

    心情一時空落落的。

    自那日洪水后,他與金鯉交情日深。

    一人一魚,居然有了奇妙的友情。

    這么多天來,心心念念便是為金鯉護法,助它成功化龍。

    可如今金鯉真的化龍走了。

    許生心里又百感交集。

    就這么走了,沒有告別,沒有依依不舍,什么都沒有

    “我命它去水源處開鑿水道,今后這邊村子,應(yīng)該不會再有水患了。”

    蘇大為似是看出許生的心事,向他解釋道。

    “以人力要開河道,徒費時日,既然金鯉受我恩惠,替我辦這件事,也是應(yīng)有之意。”

    許生身子一震,回過神來。

    隨即想到,蘇大為是為自己,為了這個村子,才命化龍的金鯉去辦這件事。

    心里又是感激,又是慚愧,向蘇大為鄭重叉手道:“謝過仙君。”

    “我不是什么仙君,可直呼我名。你既請我吃飯,我便受你一飯之恩。”

    蘇大為牽著聶蘇的手笑道:“我這人向來仇必報,恩必還,適才吃飯時聽你說有遠大志向,想出去見一見廣闊天地,我便助你一臂之力。”

    許生心中又是一震。

    沒想到吃飯時隨口閑聊,這位蘇郎君居然記在心里。

    在他眼里,眼前這位蘇郎君,比神仙也差不多了。

    如此人物,居然還記得自己隨口說的小事。

    此時此刻,那份心中的激蕩、感激,非任何筆墨可以形容。

    但同時許生心里又生疑惑。

    這位仙君,神通手段,自是通天徹地。

    可這仙家手段,怎么幫自己實現(xiàn)見天地的志向?

    若只是走出村落,那算什么助自己一臂之力?

    想走隨時可走。

    關(guān)鍵是出村以后,去哪里?

    何處有安身之所?

    何處可一展抱負?

    就見蘇大為將手虛空一抓,一團白霧在他手中,瞬息化為白鶴。

    那鶴舒展雙翼,姿態(tài)甚是優(yōu)雅,輕輕飛落在許生面前。

    屈頸頷首,竟是示意許生騎在它背上。

    “啊這”

    “此鶴是我的信物,你騎上它,它會載你去盧照鄰處,幫你尋一份差事。”

    “盧盧照鄰?”

    許生心頭狂跳,一句話脫口而出:“可是寫出接漢疑星落,依樓似月懸的盧照鄰?”

    “正是。”

    那,那可是盧照鄰啊!

    此時是總章年間。

    盧照鄰、楊炯、王勃、駱賓王等四杰才名,已經(jīng)名傳天下。

    天下有人不識李淳風(fēng),不識葉法善,不識蘇大為,但天下文人,絕對不會不知盧照鄰。

    雖然去歲蜀中動蕩,原本劍閣都督另調(diào)它任。

    但盧照鄰等人在蜀中府中,地位依舊穩(wěn)如泰山。

    莫說只是照顧一個小小的許生。

    便是再難的事,只要蘇大為開口,盧照鄰和駱賓王等人,也會竭力辦到。

    許生不知蘇大為與初唐四杰的關(guān)系,一時喜出望外,激動的手指都顫抖起來。

    蘇大為哈哈一笑,牽著聶蘇的手道:“此間事了,我夫妻二人也要繼續(xù)趕路了,你也騎鶴去吧。”

    “啊,這就走?我還沒回家”

    “家中可還有留戀嗎?”

    許生認真想了想道:“倒也沒有,終日說想離開,真到離開了,又有些害怕起來。”

    他心情激蕩,再次向蘇大為鞠躬致謝。

    待起身時,但見眼前月光如洗。

    湖面碧波粼粼。

    早已不見了蘇大為與聶蘇。

    遠處似有雷聲隆隆。

    他知道,那是魚兄在開鑿河道,替本地解除水患之苦。

    心中一時悵然若失。

    待白鶴主動伸頭過來,長喙輕啄衣袖,他才醒悟來,啞然失笑。

    今日既有緣得見神仙一般的人物。

    還得這番造化,夫復(fù)何求?

    這一刻,只覺天地遼闊,心中塊壘頓消。

    天下之大,何處不可去得。

    翻身騎上白鶴,下意識摟緊白鶴脖頸。

    “鶴兄,拜托了。”

    那白鶴仰亢高歌,雪白雙翼展開。

    平地掀起一股狂風(fēng)。

    待風(fēng)聲過去,巨鶴早已馱著許生騰空飛去。

    原地只剩下王仁富等一眾石像,神情猙獰而古怪。

    湖水微微起伏,隱隱聽得水聲陣陣。

    不知過去多久。

    只覺月光漸漸移動,天上烏云走如奔馬。

    昏暗中,突然多出一個古怪沉郁的聲音。

    呼哧,呼哧

    鏘鏘鏘

    一雙腥紅的眼睛,從黑暗中漸漸走近。

    那是一個宛如蜘蛛般趴伏在地上緩緩蠕動的怪物。

    它的一雙爪子似人,一手提著一柄銹跡斑斑的砍刀。

    那刀拖在地上,與沙礫摩擦,發(fā)出陣陣牙酸的鐵器聲。

    怪物越來越近。

    借著天上時隱時現(xiàn)的月光,依稀可見,它的肚腹開出一個碗口大的破口。

    不時有粘稠腥臭的液體流出。

    但那怪物對此似乎并不在意。

    一直爬到湖邊,怪物嗅了嗅鼻子,仰首向天,對天發(fā)出尖銳的嘶鳴聲。

    “跑了,跑了!”

    “報仇!報仇”

    生銹的鐵刀揚起,狠狠砍向四周,將王仁富等人的石雕像,砍得崩碎墜地。

    吼!!

    “阿兄,為何要幫那位許生?”

    “他不是請我們吃飯了嗎?舉手之勞罷了。”

    聶蘇想了想,認真點頭:“阿兄是好人。”

    蘇大為啼笑皆非,揚手揉了揉她的頭發(fā),直把聶蘇梳理整齊的發(fā)髻揉亂。

    “這還用你說?不過到我這個境界,善惡皆在一念之間,善惡也是別人評定的,我卻不受這份拘束,心存善意,萬念隨心。

    當(dāng)殺則殺,當(dāng)助則助。”

    “好深奧,有些聽不懂哩。”

    聶蘇皺了皺瓊鼻。

    蘇大為哈哈笑道:“總之是隨心所欲不逾矩,我心中自有方圓。”

    “哦。”

    聶蘇點點頭,心里頭模糊的感到,如今阿兄的能耐大了,對他來說只是舉手之勞,但卻足以改變無數(shù)人的命運。

    “對了,阿兄我們?nèi)ツ睦铮俊?br />
    “上次和你提起過吧,我想看看騰根之瞳和騰迅的戰(zhàn)場,張果說他們一共打了三次,第一次的戰(zhàn)場,應(yīng)該離此不遠,我已經(jīng)感覺到了。”

    他伸手指向前方。

    那里有一條大河蜿蜒向前。

    河水是自吐蕃雪山化來,無數(shù)海眼支流,過后世的青藏高原,過青海,最后化為中原的母親河,奔騰而下。

    “是那里嗎?”

    聶蘇輕咬唇瓣,表情有些猶豫。

    “別害怕小蘇,別害怕。”

    蘇大為輕握小蘇的手:“萬事有我呢,我會護著你。”

    “嗯。”聶蘇點點頭,從鼻子里發(fā)出一聲堅定的鼻音,于是內(nèi)心忽然便安定下來。

    有阿兄在身邊,什么都不怕。

    阿兄會保護我的。

    “阿兄,前面。”

    聶蘇聲音微微提高。

    蘇大為的視線從她的臉龐,投向遠處。

    但見在那蜿蜒河道邊上,不知何時竟多了一排人。

    這些人赤著半邊胳膊,身上以紅袍裹著。

    遠望似手執(zhí)長棍,還有長槍閃亮。

    無數(shù)腦袋,在東方晨曦下,竟發(fā)出锃亮的光芒。

    “禿子?”

    聶蘇一怔,隨即反應(yīng)過來:“僧人。”

    “這些禿驢,還真是不死心。”

    蘇大為輕握聶蘇的手,笑意漸漸變冷。

    一股若有若無的殺意,沿著奔騰而下的河水,鎖定他與聶蘇。

    殺意在積聚。

    正如空氣中奔騰咆哮的真元,不斷積聚和提升。

    宛如一頭看不見的兇獸,在揮舞著利爪,高聲邀戰(zhàn)挑釁。

    那份饑腸轆轆,嗜血的渴望。

    毫不掩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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