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上燈光滅掉。
音樂響的略早了一點,任鳴搖了搖頭,郝院倒是沒什么變化誰要是期待首次聯(lián)排就是首演水平,那就是外行了。
旁白響起。
“公元191年,大清王朝終于走到了窮途末路,000年封建王朝時代被敲響了喪鐘末代太后隆裕臨朝稱制,旋即頒布退位詔書。”
一把尖嗓響起這是譚子陽的戲。
“人心所向,天命可知。予亦何忍因一姓之尊榮,拂兆民之好惡“特率皇帝將統(tǒng)治權(quán)公諸全國,定為立憲共和國體,近慰海內(nèi)厭亂望治之心,遠協(xié)古圣天下為公之義”
唰,舞臺前面的一束光亮起,大大的舞臺上,一個小小的人影映在后面的幕布,同樣小小的滿洲涼帽龍冠,也看不出半分尊貴,譚子陽的尖嗓還在念著退位詔書,聲音越來越低。
側(cè)臺開始上演員,狼奔豕突,有人悲聲喊著“皇上,皇上,都是亂臣賊子”,也有人高呼“哈哈,哈哈,共和啦,共和啦”燈光漸漸亮起,隆裕太后和老太監(jiān)露出面容,背后的牌匾是養(yǎng)心殿的字樣。
末代皇帝第一幕皇朝挽歌,開始了。
整臺話劇一共兩個小時,第一幕只有15分鐘,尾聲也只有15分鐘,第二幕刀妃革命接近50分鐘,第三幕偽滿洲國差不多30分鐘的樣子,加上各種換景、上下臺,滿滿當當兩個小時。
大戲主要是兩個點,一個是溥儀和婉容文繡的感情戲,主要是季銘、李瀾和殷仝的戲。另一個是溥儀偽滿時期的個人行為和內(nèi)心變化,包括姚成鐸的日本軍官吉安剛直,以及投靠而來的譚子陽飾演的孫太監(jiān),面對強權(quán)和奴才,季銘飾演的溥儀,有截然不同的表現(xiàn),然后這些表現(xiàn),會組成一個統(tǒng)一的末代皇帝的政治形象。
最終這兩出大戲,在尾聲部分被季銘的大段獨白點出來,把編劇和演員對角色的發(fā)掘,徹底展現(xiàn)出來。
這其實是不太符合中國哲學“意在言外”的習慣,但比較符合觀眾對話劇的審美要求尤其是年輕觀眾,本身這出戲參與者是學生,觀眾也大多會是學生,編劇和主創(chuàng),也都要考慮這一點。
你讓我猜來猜去,我就不伺候了。
觀眾都是很懶的。
季銘在第一幕過半的時候,終于登臺上場。
是他和英國人莊士敦在書屋的戲那已經(jīng)是遜位之后的第十三個年頭。
任鳴調(diào)整了一下坐姿,等燈光重新亮起。
“老師,我中國擁有如此龐大的疆域和人口,比你們歐羅巴的國家大了不知道多少,為什么卻在戰(zhàn)爭中屢戰(zhàn)屢敗呢?無論是八旗軍、洋務,甚至是如今的北洋,面對外國人,都不堪一擊?”
季銘穿著背帶褲、襯衣,剪了短發(fā),梳著中分背頭,戴著圓框黑邊的眼鏡。
嘖。
“臺詞真不錯。”
聯(lián)排本身就是找問題,倒沒有不能說話的規(guī)矩,郝院就評了一句。
對溥儀的演繹,一個難點就是如何讓觀眾認同這演的就是溥儀,溥儀跟其他民國人物的區(qū)別是什么?在聲音上、語言習慣上,措辭上要讓觀眾聽在耳朵里,然后腦子里對應一遍,噢,這應該就是溥儀了。
大部分觀眾本身對溥儀是沒有一個明確形象的,但是他們又知道這是清朝最后一個皇帝,很小就登基了,然后在紫禁城生活了十幾年,才被趕了出來,這是一個特殊的歷史人物。
季銘在語調(diào)上的設計,是略慢一點,拖著一點的,還有一點放在臺面上的裝腔作勢。
但同時他又只有19歲,聲音里肯定不是特別沉穩(wěn)暗啞的,必然是青年人那種亮的、清的。
所以打耳朵一聽,就能聽出來演員對這個角色的功課和掌控是不是到位。
季銘的演繹,顯然是很到位的。
如果不是對角色的掌控已經(jīng)到了一個很深的程度,任鳴也不可能讓季銘去做那些更多的事情。
底下坐著的全是專家,遠比什么演員的誕生演員的品格要來的專業(yè)章影后固然牛,但她只是個演員,而比如陳剛主任,表演系畢業(yè)之后,從教四十年,得有多少心得啊。
更別說常莉,那是章影后的恩師。
他們看戲的角度,跟觀眾是很不一樣的,季銘走臺,一步一個釘子,穩(wěn)得要死。對臺下亮相的時候,撲面而來的氣勢,好像整個人都大了一圈,舞臺和觀眾席的區(qū)別感,一下兒就分明起來。
哦,臺上是一百年前的紫禁城。
郝院評點的臺詞,那就展示的更清晰該是這樣,沒差。
這就是好。
觀眾看戲,看見的跟心里想的一樣,這就是看見了一出好戲。
演員演戲,演到觀眾心里,觀眾再拿著心里的,回頭來跟他看著的比,那定然是好,這叫功力,也叫演什么是什么。
如任鳴所說,季銘如今接近了小成之境,已經(jīng)能演到心里頭去了。
天池老師感慨很深,舞臺之外這些人,除了后臺的陳老師,她算是見著季銘一步一步走到現(xiàn)在的像是賭一塊翡翠原石,周沖是開出來的第一個窗,滿目綠意,驚心動魄,等到了演員,到了藥神,就是沿著這窗不斷打磨開,沒有裂紋,沒有雜色,直到今天的溥儀。
那就是一束電筒的白光,從這個窗口打下去,通透到底,綠意盎然。
篤定大漲。
真想看看這塊翡翠最后被大師雕成或是擺件、或是掛件之后,得是多讓人目眩神迷。
“好。”
“是好。”
張曉瀧微微點頭,至少他演不了這么好,嘖。
第一幕落,第二幕刀妃革命起。
當殷仝的文繡說出“臣妾,不,是我,我要同你離婚”,觀眾們的呼吸都細了一點。殷仝的戲超出他們的期待,他們看的出來,季銘正在釋放自己的氣場,來影響殷仝的情緒,就像季銘在遇仙降拍攝時對小花的演員做的那樣只是更濃烈一些。
殷仝在季銘的逼視下,內(nèi)在的剛烈,長久以來的畏懼,后果的不可預知,混合成了這又驚世駭俗,又畏縮束手的矛盾表現(xiàn)而這,就是文繡。
看到這里,任鳴心里終于放下好大一塊石頭。
季銘還是做到了。
盡管直到全局合成的時候,季銘還沒有讓他放心,但是聯(lián)排時,作為一個表演型的演員,季銘還是完成了任務。任鳴瞇了瞇眼靜,舞臺上的燈光在他眼里暈開來,好像以季銘為中心,一個光球籠罩住了所有的演員,他們在里頭栩栩如生地演繹著百年前的歷史片段。
不過其他演員的稚嫩,沒讓他留在那種感覺里太久,就被踢了出來。
“要是人藝的戲就好了。”
感覺跟他一樣的,有很多。
季銘的戲越是好,整體的效果越是好,越讓人覺得可惜殷仝、譚子陽等等這些人的表演瑕疵和功力缺失,始終會讓他們覺得,如果是更成熟的演員的話,一切肯定更完美。
不過,眼下已經(jīng)足夠好了。
溥儀和文繡激烈的對質(zhì),在季銘的托舉下,完成的可圈可點,殷仝自己都覺得渾身發(fā)熱,那種熱烘烘的溫暖的感覺,是她在排練時偶爾才能出現(xiàn)的每一次出現(xiàn)時,必然是她給出了自己能力范圍內(nèi),最滿意的表現(xiàn)。
就像現(xiàn)在。
跟季銘的那種氣場交融的契合,都讓她覺得自己是不是愛上季銘了。
直到下臺看見鬼子裝扮的姚成鐸哦,這個鬼子才是我男朋友。
姚成鐸從殷仝眼里看見了一絲嫌棄。
不過念頭只是稍微轉(zhuǎn)了一下,就被緊張?zhí)娲耍矂傊边@個角色,融合了歷史上土元肥賢二,還有板垣征四郎的一些史實在第二幕中,他也是有比較重要的戲份的,這會兒實在沒有精力去考慮那點嫌棄是什么意思。
隨著劇情推進,各個角色粉墨登場。
季銘幾乎不下臺,對手戲,獨角戲,臺詞,獨白,在舞臺上奔來奔去,激動的,踉蹌的,遲疑的,憤怒的,不同的步幅和節(jié)奏簡直像是個炫技場。
當季銘最后的獨白悠遠又麻木地結(jié)束,他身體幾乎快脫力了。
精神上的極度振奮和身體上極度疲乏,像是一把刀子在庖丁解牛,把他靈肉分離。
“呼。”
還是吃力。
季銘搖搖頭,如果他的功力完全到位,是不至于出現(xiàn)這種情況的。
不過超常發(fā)揮了,也是個值得開心的事情。
等二十個多人,一臉興奮地上臺謝幕,底下十幾個觀眾不吝嗇掌聲的時候,季銘閉了閉眼睛,這臺戲耗費他半年多的戲,終于臨近圓滿了。
“感覺怎么樣?”
季銘跟老師們問好之后,任鳴親自給他遞了瓶水,才問到。
“有點吃力,但完成的還可以吧。”
任鳴笑了,點點頭:“還是很清楚的嘛。”
“謝謝。”
“哈哈,可以的,比我想象中好很多,相當多。不管是你自己的表演那一部分,還是對手戲那部分,都比我想象的更好,你的臨川發(fā)揮挺讓我吃驚的,天生的舞臺型演員啊。”
季銘覺得也是,他排練和登臺的感覺,確實是不一樣的。
站在臺上,他都覺得手腕上的錦鯉在微微發(fā)熱,他不知道那是幻覺還是真實的,但確實他登臺的時候,整個狀態(tài)會上一個臺階。
“季銘,恭喜你啊。”
“哈哈,謝謝天池老師。”
拒絕了演員的品格之后,他還沒跟天池老師交流過,也有點不好意思,其實排除他自己的怪癖,不管怎么說,品格都是個不錯的機會,選手們都是新人,也更適合他去調(diào)教。
“跟大導演合作感覺不錯吧?”天池老師捧了一下任鳴:“你看你,先是田明鑫,然后徐錚,哦,中間還有程凱歌,現(xiàn)在又是任院長,一點一點地把你打磨成現(xiàn)在這樣。”
季銘認同地點點頭。
他不是沒有跟其他導演合作過的,比如演員的時候,跟江浙臺的大小導演就合作過啊,那水平差距確實不是一點兩點。更別說像任鳴這樣,還能點醒他在表演上的一些迷思。
要不人人都想要跟大導合作,不僅僅是咖位的問題,那種提升更是求也求不來的。
“行,明天休息一天,你也再想一想,我覺得這一次聯(lián)排結(jié)束,你覺得吃力的那一點,應該是能夠補上來了。”
季銘想了想:“看看吧,我盡力。”
這一場聯(lián)排,算是把季銘的名聲,徹底推到整個中戲的老師們的圈子里頭去了。
中戲的老師圈子,那可不是一般的圈子。
尤其現(xiàn)在微信群這么發(fā)達。
比如常莉和章影后她們,就有個群。
“今天去看季銘的新話劇,演的真不錯。”
“哦?這么好?”章影后正好在,她也挺社交控的。
“是真好,之前你跟我說,我還覺得有點夸張,我也沒去看過雷雨,看了點演員,也看不出太多的東西,今天正好有時間,他們聯(lián)排,我就去湊了個熱鬧,沒想到是真好。而且不單單是好,我看著,他都有了點大演員的氣勢了。”
“真的假的?”
章影后對季銘的表演記憶,還留在艷紅短片。
“真的,能看得出來,他在保著其他演員。哎呦,想不到,真的想不到。”
“常老師,真有這么好啊?”
又冒出來一個人。
曾梨。
這也是中戲九六班的,當年也有紅的跡象,但是后面就比較遺憾,沒有接上來。不像章影后在電影路上一騎絕塵,也不像元泉在舞臺劇上闖出一片天,算是過氣兒了通常都出現(xiàn)在盤點明星班級的稿子里,作為章影后的同學出現(xiàn)。有時候也會被當做什么娛樂圈遺珠。
不過在這個小的師生群,倒沒有那些東西。
“你有空來學校看看啊。”
常莉邀請她,章影后來一趟會上新聞,曾梨就還好了,也是一體兩面,名聲所累。
“行啊,反正我閑著,下回要演了,您帶我去看看唄,我一直挺喜歡末代皇帝這個電影的。”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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