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縣是南北交匯之地,許多商家在此經(jīng)營,包括蘇氏這樣的龐大宗族也設(shè)有分號。南方的山貨在此中轉(zhuǎn),大宇的糧食、衣物等生活器皿也在這里倒手,來來往往,從不停止。戰(zhàn)爭期間,明面上的交易無法進行,黑市卻依然存在,暴利驅(qū)使著一些人博上性命,直到這里被異國占領(lǐng)。
玄甲出征,王權(quán)恢復(fù),逃亡的人們陸陸續(xù)續(xù)回來,與幸存的人一道重拾家園。相對而言,越往南、距離蒼州越遠的地方,戰(zhàn)爭造成的創(chuàng)痛越大,尤其在古越軍隊逃離時,最基本的秩序也被摧毀,稱得上是人間煉獄。等到戰(zhàn)后,民生恢復(fù)自蒼州開始,到這里又要一段時間,再后來,大雪封道,交通幾乎癱瘓,情況變得更糟。
車老板來到這里的時候是傍晚,城內(nèi)燈火寥寥,官府有效管控的只有一部分,街頭巷尾,隨處可見衣衫襤褸的乞丐與流浪者,為食物爭搶乃至拼命的狀況時有發(fā)生。
天氣太冷,沒有食物根本活不下去,這種時候,外來的人如果沒有門路,有錢沒錢都難找到吃飯和安歇的地方。對此車老板早有準備,隨身帶有不少干糧。住的問題更簡單,戰(zhàn)爭導(dǎo)致大量死亡,空著的屋子其實有不少,當然那種地方不夠安全,常有流浪者死在其中。
當晚,車老板在一塊被大火燒過的民宅找塊能擋風(fēng)的地方,稍加清理后用于安歇。沒過多久,果真有流浪者摸過來,三大一小,想從這個外鄉(xiāng)人身上謀點好處,結(jié)果撞到鐵板。三拳兩腳,三個大人中的兩個跑了,剩下那個較為兇悍的家伙拿出刀子,結(jié)果是:那把刀子最終插在自己心口。當他瞪著不甘的眼睛死去,車老板攔住那個驚慌失措的少年,隨手扔過去半塊餅。
“別跑,我有話問你。”
這句話半點用也沒有,有用的是那半塊餅,少年握著性命般將它抱在懷里,試探著提出要求。
“......多給一塊。”
車老板看看地上的尸體,再看看少年,十三四歲,分明不是頭一回看到死人。
手掌一翻,掌心多出來一塊干餅,車老板隨意問著。
“你把它留給誰?”
“沒有。”少年驚慌起來,好像被人發(fā)現(xiàn)了不起的秘密。
“不說實話就不給。”
“......”
對食物的渴望最終占據(jù)上風(fēng),少年咬咬牙:“我有個妹妹。”
車老板點點頭,早有預(yù)料的樣子。“聽口音,你是本地人。”
“嗯。”
“父母死了?”平淡的聲音繼續(xù)問。
“......嗯。”
“他和逃走的那兩個,是你什么人?”車老板指著那具尸體。
“親戚......”
“說謊。”車老板冷笑著,要把面餅揣起來。
“不要!他們走黑單,我才剛剛認識沒多久。”少年趕緊改口。
“果然如此。”車老板對走黑單似乎很熟悉,未就此多問。“我要在城里找?guī)讉人,需要你幫忙。”
“找人?”少年猶豫起來。“大,大叔......打仗的時候人到處亂跑,沒跑的很多死了......城里現(xiàn)在亂糟糟的,活著也不一定能找到。”
“沒關(guān)系,只要用心就好。”說著把干餅扔過去。“幫我做事,你和你妹妹兩個人,管飽。”
說完根本不問少年答不答應(yīng),車老板躺回原來的地方,并用帽子遮住臉。
“先回去送吃的,我在這兒等你。”
......
......
天還沒亮,少年就回到車老板這里,身邊跟著個瘦瘦小小的女孩兒,整個人灰頭灰臉,幾乎看不出模樣。他對車老板說,找人的事情自己一個人就成,外鄉(xiāng)人惹眼,露面反倒不好,不如留在這里等消息,順帶幫忙照顧一下他妹妹。
車老板沒有馬上答應(yīng),他望著那個瑟瑟發(fā)抖、緊抓著哥哥的手不放的小女孩,她的臉幾乎看不出顏色,衣服破爛而且潮濕,散發(fā)著難聞的霉氣,這些并不是最重要的部分,從她的眼睛里,車老板看到某些這個年齡不應(yīng)該出現(xiàn)的恐懼。
戰(zhàn)爭是一切罪惡的觸發(fā)劑,饑餓能把人的惡念放到最大,車老板親眼見過身在戰(zhàn)場的人如何生存,對那些最極端的惡行絲毫不陌生。
他知道少年起初為何不敢透露妹妹的消息,卻不知道他為何那么快改了念頭。同時他還看出來小女孩的身體極為虛弱,沒病倒可算是奇跡。
這樣想著,車老板仔細打量兄妹倆,眼中慢慢浮現(xiàn)出恍然兼有些遺憾的情緒,與此同時,少年與小女孩感覺到似乎有什么東西纏繞著自己,甚至進入到身體里面,清清涼涼,卻不覺得冷。
“你干什么!”少年的目光警惕起來,反手將妹妹拉到身后。
“現(xiàn)在后悔有什么用。”車老板清淡的目光望著他。
“我......”少年愈發(fā)緊張,身體不知不覺弓起來,奇怪的是,此時他身后的女孩兒竟然不再發(fā)抖,還放開哥哥的胳膊倒退兩步。
車老板忽然伸出手,指尖一點毫光繚繞,轉(zhuǎn)眼間,亮光變成一把小刀,明燦燦無法逼視。
元氣刃只是初級法術(shù),威力不大,然而車老板凝聚的速度之快令人咋舌,凡修行者一眼便知。
“煉氣士!”心里認定對方是一名高級修行者,少年驚呼時眼神透著絕望。
“你們倆不也都是嗎。”車老板淡淡的聲音道:“說吧,什么身份?”
“我......”
少年猶豫再三,最終不得不道出實情。他叫石大堅,妹妹石小柔,聽著像是山里不識字人家的孩子,實際上,兩人的父親石風(fēng)是名造詣不錯的符師,為龍庭會所用。去年的戰(zhàn)爭中,石風(fēng)戰(zhàn)死,妻兒在混亂中沒來得及逃走,東多西藏,好不容易避開屠殺與搜捕。石風(fēng)的妻子體弱,沒挨過多久就在困苦寒冷中死去,反倒兩個有慧根的孩子撐了下來。憑借一點微弱法力與父親留下的幾張符,石大堅領(lǐng)著妹妹苦苦掙扎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山窮水盡,快要活不下去。
無奈之中,石大堅遇到那幾個跑黑單的人,他畢竟是修行者,懂得制符,會一兩手低級法術(shù),加上一些機警和運氣沒有遇害,反倒結(jié)了伙。
事實上,石大堅修為雖淺,但是有神符,在這伙人當中殺傷力最強。昨天夜里,他本可激發(fā)神符拼命,但被車老板的雷霆手段震懾,沒敢那樣做。此外,在這段艱難的日子里,他幾次遇險,神符只剩最后一張,不到最后時刻舍不得使用。
沒有神符,石大堅只會一兩個不具有殺傷的低級法術(shù),等于沒有自保之力。昨天他不出手,同伙之間意味著翻臉,逃走的那兩個跑黑單的漢子不是善茬,思來想去,石大堅索性把妹妹帶來交給車老板照顧,又把唯一的神符叫給她以防萬一。
他的想法很簡單,熬過一天是一天,如果能從車老板這里得點好處,興許能撐到化雪開凍,情況自然好轉(zhuǎn)。如今發(fā)現(xiàn)車老板竟然是一名高階修行者,反抗、隱瞞毫無意義,只能和盤托出。
聽過后,車老板微微皺眉:“你父親是符師,你和妹妹都能修行,為何不投官?”
“......母親不讓我們那樣做。”石大堅黯然說道。
“有個大官和父親有仇,好幾次想害他。”身后的女孩忽然加進來,怯生生說道:“如果不是打仗,父親本想把我和哥哥送走。”
“送去哪里?”車老板隨口問了句。
“去......”
“小柔!”少年開口打斷,回頭對車老板說道:“大叔別問了,殺了我也不能說。”
“......那好,我不問。”
望著少年堅定的樣子,車老板沒再深究。“平時你要出去,妹妹一個人藏在哪里?”
少年默然片刻道:“城西邊有個村子,打仗的時候埋了很多人,我在那兒掏了個洞。”
戰(zhàn)爭導(dǎo)致無數(shù)人枉死,傳說埋骨之地易生怨魂,除極少數(shù)特殊的人,沒有誰愿意靠近那種地方。車老板張了張嘴,無法想象這個躲在洞穴中的小女孩,如何熬過哥哥不在的時間。
“吃的呢?”
“找唄。”
少年的回答理所當然,車老板聽后暗自苦笑,自己真是問了句廢話。
“不是有賑災(zāi)嗎?每個縣都有一支運糧隊。”
“兩支。”少年忽然道。
嗯?車老板仔細回想,應(yīng)該只有一支才對。
“有一支從這里經(jīng)過,那時這里又缺糧,差點被搶。”少年補充道。
“......去三邊的那支?”
“好像是的。”
“那支運糧隊有幾百人護衛(wèi),誰敢搶他們?”
“一般人當然不敢,是官府要截留,雙方起了沖突,還見了血。”
“后來?”車老板輕挑雙眉。
“那幫人很兇,硬闖過去。”
聽了這句話,車老板微微點頭。看過這里的情形,三邊之地什么狀況可想而知,那批糧食如果不能送到,不知道會死多少人。但也正因為如此,到了地方之后更讓人擔(dān)憂......三邊多匪,他們可不像官府那么“好商量”。
“大叔,您為什么關(guān)心這個?您是......”
思索中,少年把車老板從沉思狀態(tài)下喚醒。
“不用管我是誰,只管幫我找人。做得好,我不僅管飯,還可以幫你們安排一條出路。”
“當真!”出于對洞穴的恐懼和厭倦,女孩兒搶在哥哥之前開口。少年雖然將信將疑,眼里也流露出期待的神情。
“拿著。”
車老板沒有直接回答,而是隨手丟給少年四五張神符。
“多找些跑黑單的人幫忙,有不服的直接殺掉......殺過人沒有?”
“沒有......”少年咬著牙。
“得學(xué)啊。”
車老板的視線從他身上挪開,目光變得幽遠。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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