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天府,太平興國翼元帥府,望月臺上,燈火通明,一身素衣的馬靈華輕輕的放下手中的茶杯,看著左首一位中年儒將,輕啟朱唇,“馮將軍,既然回來主持應天府的軍務,不知道有何良策迎敵?”
這名中年儒將,身材修長,面色白皙,正是如今位居同知樞密院事的馮勝。馮勝沉吟片刻,緩緩説道,“如今西面陳友諒*迫甚急,元軍又在應天府以北大軍壓境,實是難以兩顧。”
坐在對面的悟虛,一聽此言,便知道馮勝也是傾向于與元軍暫且求和,即刻站起,説道,“如今之勢,退無可退,避無可避,以xiǎo僧看來,未戰先怯,難做狹路勇者,此大大不妥!”
原來,回來之時,悟虛從劉伯溫、章溢口中問明詳情,方才在帥府宴席之上,便勸説馬靈華,以及也是剛剛趕到的馮勝,不贊同向元軍求和。
馬靈華見悟虛如此力阻求和,便轉頭問道,“求和,本是迫不得已之舉。如今大帥親率三十萬大軍,與陳友諒對峙鄱陽湖。應天府周圍,只有八萬士卒不到,且無險可守。”頓了頓,話鋒一轉,語帶嚴肅地説道,“若是悟虛大師掛帥,面對擴廓帖木兒率領的三十萬虎狼之師,以及一干喇嘛修士,此戰該如何謀劃?”
悟虛,微微一愣,自己從未領軍作戰,馬靈華此番反問,自己倒是一時半會説不上來。
旁邊劉伯溫,卻施施然站起,拱手説道,“伯溫今日遠觀元軍大營,其聲勢已成,猶如出柙惡虎,必傷人食肉。若是我們一意求和,恐怕到時候求和而不得。”
這一番話,卻是説到了在場眾人的心坎上。擴廓帖木兒,如今晉升真人,又整合了北部勢力,在喇嘛教一干喇嘛的強力推動下,怎么可能重蹈其義父察哈帖木兒的覆轍,只是得了朱元璋、張士誠等人一封降表,便班師回朝?
“阿彌陀佛,以老衲看來,一味求和,也不是上策,還須得想個萬全之策。”席中元法大師,合掌説道。元法大師,本在棲霞寺,不過此次應天府危急,眾人夜宴相商,也是早早被馬靈華請了來。
作為真靈修士的元法大師的言語,還是頗有分量的。馬靈華當即恭聲問道,“不知元法大師,有何高見?”
“阿彌陀佛,我等真靈修士,早有約定,不會親自干涉人世間凡俗爭斗,不但真靈修士如此,便是真人修士,也不得主動對凡人出手。如今,老衲座下及棲霞寺的諸位,都可以算作應天府一方的修士。”元法大師望著吉相大師,見吉相大師緩緩diǎn頭,復又説道,“與馬道友等同道,加在一起,想必與元軍里面的修士比起來,也相差無幾。”
馬靈華,聽得元法大師等人的承諾,面色一喜,看向馮勝。所謂修士是修士,馬靈華也是修士,修士之間的爭斗,已經不居于弱勢,那么剩下的凡塵軍隊交戰,便要看馮大將軍的了。
馮勝面露愁容,撫須沉思。
倒是先前啞口無言的悟虛,忽然腦海中靈光一現,向著劉伯溫問道,“不知藍玉如今在何處?”
劉伯溫一愣,隨口答道,“恰好,前些日子,全真教攻占湖口一線,大帥怕有閃失,命其帶著一隊人馬,回防在太平府一帶。”
“哦,”悟虛再次環顧望月臺四周,“廬山妙法峰被攻陷,據説有不少我和如凈師弟的同門逃下山來,加入軍中,卻不知在哪里?”
劉伯溫答道,“當日,全真教大舉進攻,我等雖拼死力戰,卻總共只救得八十五名花蓮妙法宗同道。如今,他們大都在大帥身邊,只有十余名留在應天府內。不過,大多只有凡塵四五層的境界修為。”頓了頓,復又低聲説道,“大師想要動用這些人,恐怕還是先與大帥商量之后未好。”
悟虛笑道,“宗門都沒有,還想那么多。xiǎo僧自有分寸。”
遂又從座上站起,“xiǎo僧雖然不知兵,但先前在棲霞寺,幫著訓練了一段時間的新兵。”説罷,看了看頗為詫異的眾人,“修士之戰,元法大師已然diǎn明,我等無須太過擔憂。這凡俗軍隊交戰,xiǎo僧卻是忽然有一應對之法,或可一試。”
先前朱元璋剛剛打下應天府,悟虛在棲霞寺,dǐng著個妙法悟虛天興國師的頭銜,或宗門凈世青蓮輪回陣,或劉伯溫的九宮八卦陣,幫著訓練了一些新兵。眾人卻是知道的。
當下,便有人問道,“大師當日,在棲霞山下,帶著新兵演練陣法,我等耳聞目睹,上陣對敵之時,卻是頗有奇效。當實不相瞞,方才我等比對戰力,已經將此考慮進去。卻不知,大師又有何妙用?”
悟虛曬然,“今日,遠望大元軍營,其氣勢相連,渾然一體;其軍營上空,諸般兵器,隱隱浮現。是以煞氣沖天,望之生畏。”頓了頓,一揮僧袍,“方才進城之時,反觀我軍,雖亦兵強馬壯,但望之卻是一盤散沙,氣息斑駁。如此,高下已分。”
緩步走到馮勝面前,“其表征,則是人心不定,軍心不穩,上傳卻不能下達,士勇卻無處合力,雖有將軍周密部署,卻難如臂使指,縱橫開闔。”
馮勝驚問道,“大師慧眼,但不知有何補救?怕只怕,大師以密法訓練新兵,卻是遠水救不了近火。”
眾人聽悟虛説到這里,便也知道悟虛打算以修士之法訓練部隊,進而提升整體戰斗力,可正如馮勝所問,訓練部隊,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悟虛,也明白眾人所想,摸著腦袋,説道,“如今,有兩個方法,可以令軍心齊整,戰力提升。其一,如凈師弟,稱王稱帝,發出伐元檄文,同時大赦屬地,大封麾下,以聚民心軍心;其二,改造軍隊,提升軍力,從而以一擋十,群戰修士。”
“稱王稱帝,發檄抗元,確實可以凝聚軍心民心。”席間有人擊節而道,正是那先前沉默不語的章溢。
“但不知,悟虛大師有何密法,可以令我軍以一擋十,群戰修士?”馬靈華,輕問道。
悟虛擺手道,“哪里有什么密法!xiǎo僧先前在棲霞山下傳授陣法,只不過是表象;若真要我軍戰力提升,”頓了頓,手指一翹,那原先劉福通托付給自己代為保管的白蓮令,從須彌戒中飛了出來。
白蓮令!
有人驚聲道。
“正是!”悟虛手指略施法力,那白蓮令,緩緩升到夜空,發出道道白光,將觀月臺照得如同白晝一般,“眾生皆苦,眾生平等。”只見悟虛手指dǐng著白蓮令,緩緩唱誦。
“起兵反元,原本便是白蓮教眾首先為之。如今,軍中想必也是白蓮教眾甚多。如凈師弟原本便是白蓮社內宗之人,何不以內宗教義,在軍中廣為宣揚,將軍中白蓮社團整編改造,行軍打仗,以此為骨干,何愁戰無不勝?!”
在場眾人,一片沉思,寂然無語。
顯然悟虛的建議,給眾人深深地震撼。
沒多久,馬靈華便宣布天色已晚,明日再議。
悟虛隨著元法大師等人,要回到棲霞寺落腳住宿。剛剛出城,便見到玄機子猶如幽靈一般,浮現在自己面前,傳音道,“伯溫兄,十萬火急地叫我前來,叮囑大師,務必回城面談。”
悟虛正要向元法大師等人打聲招呼,卻聽得元法大師傳音道,“阿彌陀佛,老衲原本想與你回寺夜談,如今有人相邀,老衲倒也不必急在一時。”説罷,帶著一干人等,飛遠。
待悟虛隨玄機子飛回應天府城內,來到劉伯溫住處,便見其危襟正坐,也不寒暄,開口言道,“悟虛大師,今夜觀月臺上之語,是否與元法大師等人有所相商?”
悟虛驚問道,“這是從何説起?xiǎo僧并無其他心思,只不過想著如何抵擋住元軍罷了。”
玄機子,呵呵一笑,對著劉伯溫説道,“我就説嘛,悟虛大師,怎么有你這樣的彎彎腸子。”
運籌帷幄、腹有千軍的劉伯溫,想必平日里讓心機深重的玄機子,頗有怨言。
劉伯溫卻是不惱,微微一笑,算是對玄機子的回應。
悟虛見狀,也笑了起來,“方才我見伯溫兄,一臉嚴肅,還真以為方才在望月臺説了什么罪不可恕的話語呢。”
玄機子接過話茬,“悟虛道友,想太多了!如今亂世,要的便是膽大心細,險中求勝。依貧道看來,你這步棋,走得妙。水越渾,我們的機會便越大。”
悟虛,隱隱回過味來,望著劉伯溫和玄機子。
卻聽劉伯溫緩緩説道,“雖然是一步妙棋,可馬夫人和元法大師方才都是一言不發,顯然有所察覺。這火上澆油,坐山觀虎斗的計策,究竟能否施行,還得看明日如何計較。”
玄機子,冷笑一聲,“這是姜太公釣魚,愿者上鉤。等到天外天的‘神仙’,還有那些真靈高人,斗得不亦樂乎,便是我們機會來臨之時。”
悟虛本是聰明之人,聽得二人言語,在聯想到方才眾人聽自己言説之后的震驚表情,以及元法大師給自己的傳音,頓時想了個八十不離十。
不由合掌嘆道,“想不到xiǎo僧一心為民,各位道友卻在這里勾心斗角,打著xiǎo算盤。”
玄機子,湊到悟虛跟前,仔細地看了看,“以前,貧道聽人言,‘光頭和尚,阿彌陀佛,天花亂墜,暗藏殺機,害人不淺’,還不信,現在看來,果然如此。”
悟虛,哈哈大笑,“xiǎo僧只不過,將我白蓮內宗的教義法門傳授到軍中,儒門道家怎么想,那些天外天的神仙,各宗各派的高人又如何想,如何做,怎么能怪到xiǎo僧頭上。”
説完,摸摸光頭,卻忽然看見劉伯溫把衣袖一揮,將先前布置在周圍的禁制解開一處。
一道身影,急急地飛了進來,帶著一陣香風,落在悟虛面前,悟虛定睛一看,正是久未蒙面、離別多日的趙彤。
正所謂修士原本天上斗,哪知悟虛白蓮露。
微末法器不入流,卻叫神仙暗中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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