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山的姜家和沈家,雖然不是那種傳承數百年的家族,但在當地也算xiǎo有名氣。其實元軍南下,崖山之后,江南的那些詩書世家、豪強巨賈,都幾乎被屠戮一空,哪有多少傳承數百年的家族呢?
姜家祖上,當時還是跑碼頭的水手,因為東家被元軍滅門,失了生計,一狠心,找了同樣走投無路的人,沈家先祖,便是其中之一。幾人合計,偷了一xiǎo船私鹽,飄洋過海,販賣到東瀛。由此,才慢慢發展起來。算起來,還要感謝元軍。
再后來,東海妖盟崛起,姜家當代家主和同胞弟弟姜然山,被東極島一位仙師看中,收為弟子,家族生意做得更大。而沈家,卻是年輕一代的沈昌岐,據説資質甚高,被東極島一位真人修士收為關門弟子,言其據説有望邁入真人層級,期許甚高。一時之間,沈家就如出了個金榜狀元郎一般,聲勢憑空高漲了許多。
膝下只有一個女兒的姜家家主,便想著要和沈家聯姻。沈昌岐心高氣傲,一直是要追求大道,夢想中,日后眷侶也是潘若雪這樣可以雙棲雙飛的修士,卻看不上資質平庸的姜曼卿。
這件事一直拖到廬山六峰開啟,東極島幾乎所有高手全都飛去,東海妖盟,除了如今在吳王王妃潘若雪率領的一部之外,幾乎成了空殼子。
沈昌岐資質雖好,但修道日短,修為不過區區凡塵三層剛到,師尊隨三位島主飛赴廬山之時,見其修為實在太低,便忍痛放棄。這對于沈昌岐來説,無異于天崩地裂,江海倒流,大道不可追,此身難自由!
是以,才終于有了姜家沈家兩家聯合組建商船,遠赴東瀛扶桑一行。兩家長輩,都是希望沈昌岐與姜曼卿在茫茫大海之中,漸生情愫。
但如今,這些風花雪月的事,都是奢望,能不能保住性命,才是最重要的。
至于船隊,姜然山心中明白,這眼前的真人修士説過要征用,那么鐵定是保不住了。
。
悟虛見這幾人還識趣,沒有大吵大鬧,便也沒有再加禁錮,坐在原先姜然山的位置,緩緩説道,“屈指算來,xiǎo僧出海有些日子了,爾等可知道如今江南形勢如何?”
沈昌岐站了起來,拱手道,“啟稟前輩,我等是上月下旬出海,那個時候”語氣沉穩,不卑不亢。
悟虛仔細聽來,方知道,自從自己到了東瀛長崎沒幾日,文忠與李善長便以老山義軍為誘餌,以一萬火器營,重創王保保中路大軍。花里忽,在鎮江雖然設有伏兵,但架不住潘若雪、張士誠在長江兩岸的夾攻,終是退守揚州。而應天府以北的黃天蕩、一帶,則由洪澤湖義軍掌控。
悟虛沉思片刻,正要問朱元璋的動靜。
沈昌岐又説道,出海之后,船隊與家族之間也有訊息傳遞,偶然家族那邊也會提到一兩筆最新形勢,但不是很詳細。只知道,海上有元軍水師,先是劫了吳王不少船只貨物,后從長江入海口,攻襲平江府。張士誠不得不從北岸撤軍,予以回防,平江府對岸一線,又落入元軍手中。至于朱元璋那邊,則是聽説朱元璋擊潰陳友諒之后,率領大軍,沿江而下,*退了攻打太平的王保保右路大軍。
而應天府那邊總體的最新的戰況,卻是毫無所知;不過沈昌岐説道,天下苦元久矣,江南之地得百姓雖然各奉其主,但對于元軍,無論是戰還是虛以納降,都是極其厭惡,同仇敵愾的。沒有消息,那么便説明,至少沒有壞消息。
沒有壞消息,那也沒有什么好消息了。悟虛心中微微有些失望。那王保保乃是真人修士,如今中路大軍被義軍這邊火器營重創,卻能人下來,領軍后撤,只能説明一diǎn,義軍這邊也有相應的真人修士。但義軍這邊有真人修士,朱元璋又率大軍回轉,結果戰事還是處于膠著狀態!也不知道哪里不對。
悟虛,倒是希望義軍這邊快diǎn如后世史書記載的那樣,盡快北伐,如此趙彤也早diǎn解脫。自己此次扣下這些船只,潛意識里也有帶著這些船只,作為相助之物,去見趙彤之意。
自己法界雖寂滅過,過往一切,自己也有打算,要一一斬斷,好追求大道。但自己與趙彤之間,前因已成,后果須了。
當日你情我愿,趙彤還犧牲了自身不少功力,如今她墮入魔道,心有執念,要在人世間大殺四方,一則報那國仇與家恨,一則修煉魔功,好真正開啟掌控囚魔峰,從而有一席之地,進入天外天。自己無論如何,都該助其早日脫離魔道,成功進入天外天。
如此,自己方才能了結與趙彤之間的因果。
想到此處,悟虛緩緩問道,“我先前聽船上水手説,只要船隊打著神州盟的旗號,東海、吳國境內,甚至整個長江,都可以暢通無阻,可是真的?”
“啟稟前輩,若是往日,確是如此。”姜然山,也恭恭敬敬地起身,朝著悟虛躬身答道,“若是往日,只要不犯了各地義軍禁令,仰仗著東極島的威名,商船互通有無,在長江做diǎnxiǎo買賣,倒也平安無事。如今的話,便有些難説了。沒有了三位真靈大修坐鎮東極島,有些宗門不一定再買賬;況且,如今元軍與義軍,隨時在江面交戰。”
悟虛笑了笑,“無妨。”
這時候,沈昌岐忽然説道,“前輩若是要帶著船隊沿江而上,定然是需要行船之人。晚輩不才,斗膽毛遂自薦。”
“哦,為何?”悟虛淡然問道。
“晚輩愿意追隨前輩,侍奉左右。”沈昌岐抬頭,望著悟虛,目光堅定,似乎早就下定了決心,也不管悟虛是何人?會做什么事?
悟虛望了望沈昌岐,忽然嘆了一口氣,指了指旁邊的姜曼卿,指了指船隊,“很好,很好。不過,你舍得美娘子,不顧家族的殷切希望,拋下家族的重擔?”
“有何不可?!晚輩一心求道,塵緣俗事,本無眷戀!”沈昌岐,見悟虛沒有明確拒絕,更是挺直了腰,一字一句,斬釘截鐵。
旁邊的姜然山,神色變幻,似乎也想對悟虛説什么,但終于是未曾開口。
那姜曼卿雖然早知道沈昌岐對自己是流水無情,但親耳聽到別人對自己不屑一顧的樣子,到底是忍不住,臉上浮現一片惱怒之色。
悟虛將這些情景看在眼里,耳聽得船艙外低沉的嗚嗚風聲,沉悶的波浪聲,沉吟道,“一心向道?道在哪里呢?古往今來,多少修道之人,到了后來,還不是一抔黃土?快意恩仇,修道之后,也難説快意恩仇;壽命悠長,但大半時間在閉關苦修。修出了凡塵,還有真人;修成了真人,還有真靈。修到了真靈,還想著要進入天外天;到了天外天,又想著要飛升天界。到了天界,只怕也是有宗門,有江湖,有爭斗,有更高層次的上上界。如是無限遞推,道又在哪里?”
悟虛一邊説著,一邊起身走到了艙外,合著滔滔水聲,以手擊打欄桿。每問一句,便擊打一下。
最后,悟虛轉過身來,對著沈昌岐問道,“你説,道在哪里?你一心向道,又是為了什么?”
沈昌岐呆呆地站在那里,半響方才答道,“道,無處不在;晚輩一心向道,只求一個自在。”
“説得好啊,只求一個自在。”悟虛走回船艙,坐回座位,久久沉思不語。
自己轉世重生于此時空,修行日久,日益覺得修行不過換一種活法罷了。至于活得是好是壞,卻是難説。要不是自己孤身一人,轉世重生于此,如此大機緣難言舍棄,自己有時候覺得倒不如平平淡淡從從容容的過一生算了。就拿這沈昌岐來説,他如今不過區區凡塵三層境界,如今廬山開啟在即,他有多少機會進入天外天;若是不能進入,到時候人世間真人修士更加稀少,他如何受指diǎn,去繼續修行;就算修到了真人,上天無門,還不是多活幾百年,照樣死掉。
現實是殘酷的,哪有那么多的機緣機遇?
當初自己剛重生之時,在廬山花蓮妙法峰,便覺得修行宗門也不過如此,到后面下山之后,一路走來看來,傳説中的層出不窮的法寶靈藥,什么逆天神物,什么絕世功法,什么仙人洞府,都沒曾看見!便是那些所謂高不可攀的真人修士,真靈修士,似乎法力等方面,也不符合自己前世看那些亂七八糟的網絡得來的印象。真人修士,一夜飛行,一般也就幾千里,像自己那次被上界高手投影分身追趕,一夜飛了萬余里,那基本上可以記錄了。真靈修士,悟虛原先以為便如同什么元嬰,或者金丹修士,其實也不然,他們不能舉手投足,讓天地變色,山崩地裂,江河倒流,更不能什么所謂的張口一吐,便是什么一掛星河。
當然,也許是天門封閉,人世間被遺棄,變得不適合修行的緣故。這個,或許是自己很想進入天外天的唯一的真正的理由。
要搞清楚,修行到底是怎每一個樣子,仙俠世界到底是什么一個樣子,都説天門封閉,那天界到底是個什么樣子?最最重要的,便是,如果真的有修行,有上界,那么自己前世的世界,為何沒有看到一個修行人?為何是物質世界,講究科學技術?難道,前世的世界,也是所謂的被遺棄的世界?或者是其他的答案?
更進一步講,前世的世界,沒有神仙妖怪,但是絕大多數人,生活的都比這個世界要好,普通老百姓可以分享很多科技成果,可以坐飛機一天飛個幾萬里,可以用手機千里傳音,可以吹空調吃冷飲,可以在電腦中diǎndiǎn鼠標,便能欣賞古今中外名家音樂,可以走上街頭,抗議最有權勢的人或者組織。這些,在有修士的人世間,或者天外天,估計是難以想象的。
自己既然轉世重生,又恰是修行中人,還修出了曼陀羅法界,那便要弄個清楚,也不枉來了這么一回。
説是好奇也好,説是較真也好,自己在這里一心向道,求得不是自在,而是一個答案。套用前世的話語,那便是真理。
修真人,求真理。
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
悟虛不由隨口吟出屈原的這句詩句,旁邊姜然山、沈昌岐聽得也是心有戚戚,似乎與悟虛一樣,感同身受。便是中島美雪子,也睜大了眼睛,似乎在回憶這句話的出處。
悟虛自然不會將自己方才所思所想,告之這些人,只是對著沈昌岐説道,“xiǎo僧可以答應,帶你上廬山,甚至帶你進入蓮法峰;以作為你這段時間幫我做事的報酬。”
隨后,也不看沈昌岐躬身相謝,對著姜然山與姜曼卿説道,“到了舟山港,xiǎo僧自然會放爾等離去。”
隨后,又對著中島美雪子説道,“你有何打算?”
中島美雪子,見悟虛言語之間,有了斷因果的意味,急忙答道,“美雪子也愿拋開一切,追隨大人。”
悟虛搖搖頭。
中島美雪子當即跪拜在地,伏身説道,“美雪子曾經在日蓮真宗修行,佛門有言,不可著相,應無相布施。大師方才應允了這名男子,卻為何轉眼間拒人以千里之外?難道是因為美雪子式東瀛人,或者是女子?”
悟虛搖搖頭,“你為何要追隨于我?”説罷,額頭天眼開啟,一道金光打在中島美雪子身上。
中島美雪子,只覺渾身上下,乃至所有心思,再無法遁形,只得據實答道,“為了神宮!”説完之后,又似乎覺得相比沈昌岐的“一心向道求自在”,確實不妥,急切的補充道,“戰火紛亂,唯有神宮可以給扶桑帶來真正的統一和平安寧。”
“難道你想請我去神宮?為神宮效力?”悟虛神情有些古怪。
中島美雪子,又是一陣急促的日語解釋。是要悟虛作為天朝上國的使者,出海到東瀛,幫助神宮驅逐龍潛建立的神龍幕府勢力。最后還舉出了悟虛在法界講過的,南宋滅亡的時候,東瀛扶桑,茹素哀悼之事。
悟虛笑了笑,“可當時南宋有人前往東瀛扶桑請求救兵,東瀛扶桑卻沒有派出一兵一卒。”
中島美雪子,愣了愣,忽然大聲説道,自己愿意留在江南,參加義軍,抗擊元軍,若不成功,誓死不還。
這倒是好買賣。悟虛心中暗笑,嘴上問道,“那三艘東瀛少女怎么辦,找別人送回去,xiǎo僧也不放心。”
中島美雪子,立即答道,他們也留下來,隨其一同參加義軍。
悟虛沒有問那些少女同意不同意,中島美雪子毫不猶豫的這么説,那么自己去問,顯然是沒有第二個答案的。奈良神宮的影響力,日本民眾的群體性,還有現實中回去的凄慘境遇。悟虛不用去問,稍稍轉換角色想一想,便知道答案。
“中島美雪子,你修行,是為了什么?難道便是為了東瀛扶桑的統一、和平、安寧?”悟虛低聲問道。
“xiǎo時候,師傅教導我們是為了神宮,為了天皇。”中島美雪子,一邊回憶,一邊緩緩説道,“美雪子長大了,才明白,為了神宮,為了天皇,其實是為了東瀛扶桑每個人,能夠從無間地獄中逃出生天。”
封建社會,君權神授,這些到今天還流毒甚廣,何況當時。中島美雪子能夠説出這番話,悟虛覺得便已經是極其難得。歸根到底,還是為了東瀛扶桑的每個人,只不過現實需要有神宮,需要有天皇。
也許是東瀛扶桑沒有南宋那般發達,文明,一直處于蠻荒狀態,又或者東瀛屬于島國,對著茫茫大海、噴薄火山,他們始終在心里有一種危機感、焦灼感。所以他們的一切都是從生存出發,而生存,在科技力量低下的時代,往往需要抱團思維,需要犧牲奉獻精神;所以,中島美雪子,可以毫不猶豫地將三艘大船的東瀛少女,留下來,盡管她也知道這些少女全都參軍,很不現實,唯一現實的,便是進入各地青樓,或者其他類似的歸宿;所以,中島美雪子,對于修行的認識,便是類似于一種可以生存的手段,一種可以拯救團隊脫離苦海的手段。
這一diǎn,和經過長時間繁榮發展的中國,是完全不同的。你問任何一個中國的修士,他修行的目的是什么。哪怕是元朝殺漢人如兩只羊一般的時候,他絕對不會説,為了天下太平,為了世人安康,他也許會説報仇雪恨,也許會説實現自己的愿望。當然最多的,肯定是尋求大道,得道成仙,逍遙自在。
為什么修道?
沈昌岐是要得自在,中島美雪子是要為了大家的生存,而自己是要求一個答案。
悟虛再次起身,走到艙外,望著微白的天際,望著極目處那一diǎn淡紅,雙手合十,盡力平復心中的彷徨和激蕩,對著腳下奔流不息的波濤,低聲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正所謂畏因了果斬塵緣,思前想后欲飛仙。
他要自在她生天,xiǎo僧但求有答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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