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楊一鳴的一場紛爭之后,謝萬權(quán)本已經(jīng)下定決心回鄉(xiāng),然而,當張壽和陸三郎帶來了那些讓他震驚到失語的消息,而后又悄然離開時,他就改變了主意,決定再留幾日看看風色。而接下來,他再一次體會到了人情冷暖世態(tài)炎涼。
孔大學士和吳閣老為他說話這件事,被層出不窮的訪客證實了當然,他們同樣證實的,還有首輔江閣老對他的深惡痛絕。當然,每一個帶來這消息的人,全都會斬釘截鐵地表示站在謝萬權(quán)這一邊,然后說一些世間自有公理正義諸如此類的話,讓他別擔心江閣老。
一兩天下來,謝萬權(quán)自然是不勝其煩,可他的書童和長隨卻都覺得如釋重負。
自家公子不用背負惡名歸鄉(xiāng),雖說惡了首輔大人,卻已然得了次輔和三輔關注,在情況已經(jīng)很糟糕的情況下,這已經(jīng)是最好的結(jié)果了。
所以,當這一天一大早,謝萬權(quán)悄然帶著他們出門時,兩個人得知謝萬權(quán)要去張家,而且竟然真打算幫張壽搬家,兩人不禁面面相覷。
“公子,張博士雖說如今炙手可熱,但您既然不是監(jiān)生,他也就幫不著您什么了。您不用如此低聲下氣去為他做事的。”
聽到書童小聲替自己打抱不平,謝萬權(quán)不以為然地搖頭道:“這些事情你不懂,不要妄自評論。至于張博士請我去,他也挑明了,只是想請我?guī)蛡忙。無論是為了彌補之前的大錯,還是為了我今后能夠走得更順當一些,這一趟都很有必要。好了,你們都不用說了。”
謝萬權(quán)既然有了主意,他那書童和長隨頓時閉嘴,誰也沒打算繼續(xù)用沒眼色的犯顏直諫來表現(xiàn)自己的忠心。等一路找到了位于趙府后街的張家,他們就只見門口已經(jīng)停著好幾輛大車,十幾個身強力壯,衣著統(tǒng)一的大漢,正扛著大包小包進進出出,其中最多的就是書箱。
至于謝萬權(quán)為什么知道是書箱,原因很簡單,因為那一個個箱子上全都貼著標簽。只不過,相對于他最熟悉的經(jīng)、史、雜記這種標簽,還有數(shù)、理、化之類他完全不熟悉的標簽。
看著那足足一二十個沉重的書箱從面前被搬上了車,謝萬權(quán)忍不住駐足觀望,直到聽見一聲響亮的喂,他回過神來定睛一看,見來的竟然是朱瑩,頓時嚇得往后退了一步,隨即才慌忙行禮道:“見過朱大小姐。”
朱瑩上上下下打量了謝萬權(quán)一會兒,隨即就輕哼一聲道:“阿壽和我說過,你今天要來幫忙。看你這單薄的身板,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能做什么?算啦,阿壽既然說了,你就進來吧,反正沒什么不能看的!”幸好她提早攔住了要來幫忙的大哥!
見朱瑩說完這話就頭也不回進屋去了,謝萬權(quán)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思來想去,到底還是跟進了門。等他見到朱瑩笑吟吟攙著一個理應還算年輕,可眉眼間卻已經(jīng)見了風霜的婦人出來,得知那是張壽的母親,他急忙上前行禮見過,又說了幾句話后,他心中滿是不可思議。
這樣一個絕對稱不上落落大方,見識也不足的婦人,怎么會養(yǎng)出張壽這樣的兒子?就算順天府衙那邊已經(jīng)傳出了風聲,存檔的婚書上,張壽的生母并不是吳氏,可人是養(yǎng)母,這卻是確鑿無疑的事。
既然想不通,謝萬權(quán)也顧不得多想,得知書房里還有不少書尚未整理好,他立刻提出愿意去幫忙整理。他本來還以為如此冒昧,一定不會被答應,可萬萬想不到的是,朱瑩看了吳氏一眼,直接就代替她答應了下來。
“阿壽沒什么空閑時間,各種書都是分門別類扔在箱子里的,你去幫幫忙也好。”
謝萬權(quán)最初還不太理解所謂扔在箱子里是什么意思,然而,等到他打開那些箱子,發(fā)現(xiàn)書不是碼放得整整齊齊,而是東倒西歪摞著十幾二十本,一向習慣整齊的他頓時眉頭大皺。
見確實沒人來管他是否會偷看,他在整理完一個箱子之后,順手就在那寫著理字的書箱里裝作不經(jīng)意似的翻開一本書。可是,瞧見里頭那密密麻麻的圖形示意圖,還有他完全看不懂的各種符號,他頓時頭皮發(fā)麻。
這一刻,謝萬權(quán)終于有點明白了,張壽為什么不怕別人看到這些書因為除去某些特定人群,如他這樣的,就算把這些書送給他看,他也根本看不懂!
因為張壽已然分類,謝萬權(quán)要做的也只不過是碼放整齊,至于搬運,自有趙國公府的仆人代勞,所以他也就是干了不到兩刻鐘,張壽這書房兼起居的屋子就完全搬空了。等到外頭朱瑩嚷嚷都上車去張園,他看了一眼那些明顯是前主人留下的家具,片刻之后就跟了出去。
張壽一個真正在鄉(xiāng)下長大的寒門子,到京城不到一年,走完的路比他三年走完的更遠。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很不服氣,可卻又不得不服氣。因為很多事情,是連他一貫認為是天才的解元師兄唐銘都沒有做到的,更不要說得到皇帝青眼相加這種奇遇了。
謝萬權(quán)騎馬吊在那長長一行車隊的最后,可當來到張園時,他就發(fā)現(xiàn),這邊的車隊還沒開始卸車,那邊大門口卻已經(jīng)正在搬什么東西。其中有一架他依稀眼熟的機器。
他正細想自己在哪看到過這個時,就聽到身后傳來了長隨驚訝的聲音:“那不是紡車嗎?難不成張博士的母親如今進了城,還打算要紡紗維持生計?”
不像長隨那樣眼光短淺,謝萬權(quán)一下子回過神來,記起了張壽的一大成就那坑得大皇子和二皇子滿臉血的新式紡機。他目送著紡機被送進園子,而緊跟著另一輛車上挪下來各種各樣一大堆各種木制零件時,他頓時醒悟了過來。
張壽如果不是早就養(yǎng)了一兩個木匠鐵匠,那紡機怎么做得出來?
他正這么想,一個年輕到有些過分的少年就出現(xiàn)在了大門口,瞧著有些靦腆,和搬運東西的仆人說話時,還不住彎腰點頭,瞧著仿佛是個小學徒。他正這么想時,就看到朱瑩笑著朝人招了招手,緊跟著,人就快步跑了過來。
下一刻,他就聽到了朱瑩叫自己的名字:“謝萬權(quán),你力氣小,這些東西用不著你搬,讓你那兩個跟班在這幫一把就行了。你去送一下關小秋,他對這兒熟,你看什么地方需要幫,順手幫他一把就行了。”
關小秋?謝萬權(quán)正狐疑地咀嚼著這個名字,卻只見剛剛自己注意過的那少年無奈地說道:“朱大小姐,我叫關秋,不叫關小秋。”
“小關秋,你就是不懂玩笑!總之都一樣,反正你比我小!”朱瑩有些蠻不講理地瞪了關秋一眼,隨即就對他使了個眼色,最終笑吟吟地說道,“你之前已經(jīng)來過這里一次,別只顧著組裝你那些奇奇怪怪的東西,冷落了人家謝公子,他可比你有學問多了。”
“本來是個人就都比我有學問,我只是勉強認得挺多字而已。”關秋嘀咕了幾句,到底還是從容走到了謝萬權(quán)跟前,用很不標準的禮節(jié)拱了拱手道,“謝公子請隨我來。”
謝萬權(quán)來不及多想,吩咐了自己的長隨和書童一切聽朱瑩吩咐,他就連忙下馬跟著關秋進了大門。只是在跨進門檻之前,他忍不住盯著門邊那張園的牌子看了兩眼,結(jié)果就聽見前頭的關秋低聲說道:“這兩個字據(jù)說是大小姐軟磨硬泡,讓皇上寫的。”
盡管知道朱瑩出入皇宮如同家常便飯,可此時此刻謝萬權(quán)還是忍不住好一陣無語。縱使頂尖的高官大臣,能夠得到皇帝賜字也是極大殊榮,能請動天子書寫匾額那更是難如登天,可這位大小姐倒好,軟磨硬泡一下要來了字,卻不是供起來,而是隨隨便便掛在大門旁邊。
就猶如尋常民家在門口旁邊墻壁上掛個木牌,把自家和其他鄰居區(qū)分開來當然,也許正是因為如此,并不是那種高掛的匾額,并不太招搖,所以皇帝才輕易答應了題字?
謝萬權(quán)正胡思亂想中,關秋已經(jīng)帶他進入了張園。
他到京城三年,也是有名的才子之一,所以不少附庸風雅的達官顯貴飲宴時,他也曾經(jīng)列席其中,因此見過許多富貴門庭。可此時走在這座張園中,他方才領悟到,為什么外間都傳言這座園子是皇帝當初和廬王搶過的。
格局大氣,屋舍精致,不少非常不起眼的角落,都能看到極其精致的木雕和石刻,而且明明歷經(jīng)風雨歲月多年,卻依舊顯得保養(yǎng)得宜。縱使是在江南時也見過不少號稱名園的園林,他也不由暗中贊嘆,最重要的是,他須臾就注意到,這園子竟是引了活水。
就連頂尖達官顯貴,也未必有這待遇!
心里正咂舌于張壽這般好運,謝萬權(quán)不禁有些恍惚。可就在這時候,他就發(fā)現(xiàn)前頭關秋已經(jīng)停了下來。注意到自己置身于一個院墻高聳的院子里,可這院子卻沒有正房,只有院門處有一座小小的屋子,看上去和剛剛沿路看來的景致屋舍絲毫不相稱,他不由得有些詫異。
“這里地下是當年留下的密室,差不多是把整個這院子的下面都挖空挖通了,所以地上大概才沒什么建筑。張博士把密室圖紙上呈,本來打算填平的,但皇上卻說沒必要大興土木,還不如留著廢物利用,張博士就把這改成了工坊,我那些東西就都搬了進去。”
謝萬權(quán)對于所謂密室固然有些關注,可聽到皇帝都不在意,他當然不會繼續(xù)多想。等聽完關秋的話,他敏銳地捕捉到了我那些東西幾個字,他頓時為之大訝。
“原來關小弟你不是學徒?”
關秋笑了笑:“我是還沒出師的學徒,從前在師父那兒就喜歡東問西問,別說師父,就連師兄們也一個個全都嫌棄我煩。后來張博士招了我做事,只有他每次都覺得我那些問題很有趣,又給錢,又給材料,比我爹娘對我都好!”
盡管這話說得并不算很清楚,但謝萬權(quán)到底是聰明人,連忙追問道:“那之前的新式紡機,是你做的嗎?”
“不是,是張博士畫了圖紙,趙四哥和羅大哥他們做的。”關秋在院墻邊上摸索到了開啟的機關,打開了密道,隨即就自顧自地下了臺階,也不管背后謝萬權(quán)有沒有跟上來,頭也不回地說道,“張博士本來給了他們很多賞錢,但奇思妙想都是張博士的,誰也不能居功。”
聽說那新式紡機并不是關秋做的,謝萬權(quán)心下稍安,暗想到底年紀擺在那兒,一個張壽就已經(jīng)很嚇人了,要是每一個少年都能有卓越的才能,那別說是他朝中那些尸位素餐的年長者豈不是都要羞死?
他又問了兩句,得知趙四和羅小小還是得到了一筆豐厚賞錢,而且日后那紡機也許會叫趙羅紡車,他還是暗自感慨,心想張壽真是不圖虛名,否則就叫張氏紡車,外人還能說什么?
當最終走完那長長的臺階,腳踏實地時,謝萬權(quán)就發(fā)現(xiàn),空氣并不像自己想象中那樣渾濁,四周的油燈雖說有些昏暗,但從通道走下來之后,他就發(fā)現(xiàn)頂部竟然還鑿壁引光。等到他看清楚了這是一個方圓至少二十步的石室,心里不由想到這里不知道花了廬王多少力氣。
然而,這些原本應該埋伏甲兵,存放武器的地方,如今卻是堆放著無數(shù)木制零件。
“謝公子你看這個,張博士說,重物懸掛擺動,按照我們一般人想象,自然是從高處墜落,擺動一周用時長,但實際上并非如此”
“謝公子你看,一個銅球,一個石球,同樣大小不同重量,從同一高處竟然同時落地。”
“謝公子你看這個”
謝萬權(quán)被關秋拖著看了一個個奇特小實驗,想到了半山堂中據(jù)說常有這樣的實驗,而且這樣的課叫做物理,他一下子明白了之前張壽那些書箱標簽的由來。然而,關秋拿出來的下一個例子,卻讓他大為震驚。
“張博士說,水既然能用來帶動水車,于是用來澆地。那么,燒開的水能把鍋蓋上壓的重物掀翻,這樣的推力能不能用來做別的?比如說,拉動或者推動重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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