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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龍佳婿 正文 第六百一十三章 初雪夜話

作者/府天 看小說文學(xué)作品上精彩東方文學(xué) http://www.nuodawy.com ,就這么定了!
    皇帝正在宮中大發(fā)雷霆的時候,張壽已經(jīng)把鄒明一行三人帶回了張園。對于他時不時撿個年輕人回來安置在家里這種情況,家中上下早已經(jīng)習(xí)以為常,門上甚至連多問一句都沒有,倒是朱瑩跟著一起回來,他們更關(guān)注一點,立時就分出人來飛快地去稟告吳氏。

    而當(dāng)吳氏匆匆趕來客院之后,就從朱瑩那兒得知了整件事的經(jīng)過。得知是上京考春闈的舉子,結(jié)果卻被一個莫名其妙的家伙給撞下了水,她氣得連罵了好幾句無恥。等張壽安置了已經(jīng)昏昏沉沉的鄒明住下,帶著另外兩人過來拜見自己,她就開口安慰起了他們。

    “光天化日之下,竟有這樣的兇徒為非作歹,你們盡管放心,既然問出了真相,縣衙府衙一定會好好還你們一個公道。你們?nèi)齻讀書人在京城本來就不容易,如今落水病了一個,另兩個又要請大夫,又要照顧他,住在客棧頗為不便,就在這安心住下吧。”

    她雖說不確定張壽到底是個什么安排,但既然領(lǐng)回來了,大約是要留下的,家里橫豎有的是地方,她當(dāng)然樂得替張壽表示大方。

    三個年輕人出身北直隸,家境談不上豪富,但也都是小康,這才會在鄉(xiāng)試出榜,考中舉人之后,第一時間上京。在京城多逗留這幾個月,需要花費更多的盤纏,可為了熟悉環(huán)境,順便趁著經(jīng)筵的機會,看看能不能結(jié)交名士,廣識友人,他們都覺得很值。

    可盤纏再多,卻也只夠日常開銷,絕不包括在京城求醫(yī)問藥。今天張壽先是幫忙救人,然后又把他們安置到自家,如此古道熱腸,初出茅廬的他們又怎會不感動?

    然而,聽到吳氏這邀約,張壽卻笑著說道:“娘,那位鄒公子身為受害者,回頭宛平縣衙審案時,說不定還要差人來詢問他某些事情,暫且住在我這里當(dāng)然最好,但是,另兩位如若住在我這里,那就不那么妥當(dāng)了。”

    剛剛還覺得張壽是個難得的熱心厚道人,現(xiàn)在人家就突然這么說,兩個年輕人頓時心中一冷。然而,張壽接下來卻又說出了另一番話。

    “畢竟,他們是要參加明年會試的,而不論是主考官副考官還是那些閱卷官,恐怕十個里頭有八九個都看不慣我,萬一因為人住在我家而有了什么先入為主的印象,那就不好了。”

    說到這里,張壽又看向了兩個年輕人:“這樣吧,老師正好兒孫在外為官,一個人獨居不免寂寞,你們兩個若是愿意,可以到他那兒住。他不但是算學(xué)宗師,在文章學(xué)問上也算是一代宗師,你們住在他那兒,一來可以隨時請教,二來也不會再有人敢從中做什么手腳。”

    聽完這話,兩個年輕人頓時慚愧得無地自容,全都覺得自己剛剛生出的念頭實在是太不知道感恩了。如果張壽不肯收留他們,怎么會又是請大夫,又是把鄒明安置在家里?更不要說,如今還要為了他們兩個舉子,去驚擾早已不問政務(wù)的葛老太師!

    那位七元及第,曠古爍今的老太師,可從來都是士林的傳奇!

    雖然知道如若住進葛府,那么不但會抵消今天這樁案子的影響,還會更有利于明年會試,就是出門文會結(jié)交友人,也會平添不少優(yōu)勢,但兩人對視一眼,最后還是齊齊婉拒,隨即誠懇提出希望在張園暫住下來。

    至于理由,那當(dāng)然簡單得很。他們?nèi)齻是鄉(xiāng)試之后結(jié)識,又是一塊上京的朋友,怎么能把鄒明一個人撇在張園?住在這里,三人彼此也能有個照應(yīng)。

    而對于張壽剛剛的善意提醒,他們也回答得干脆:“都說滴水之恩涌泉相報,更何況張博士這次對鄒賢弟那是救命之恩,我們身為同伴,不能幫他報答恩情,反而因為心頭顧慮就這么一走了之,還要去叨擾葛老太師,這怎么說得過去?”

    “今年我們?nèi)羰钦嬉驗榭脊儆惺裁雌蕉鴽]取中,那是時也命也。再說句不好聽的,若真是那等狹隘的人當(dāng)考官,他不取我們,我們還不屑稱他一聲老師呢!”

    見兩人說得爽快干脆,張壽也就不再強求,笑著又安慰了兩句,得知他們都帶著僮仆伺候,如今人和行李都在客棧,他就吩咐了派人去取,又請吳氏在家里的人手當(dāng)中,挑兩個手腳麻利的過來幫忙照料湯藥和飲食。

    等到安頓好了他們離開客院,張壽一回頭看見朱瑩和吳氏正在嘀嘀咕咕,他就不禁笑道:“瑩瑩,你又在和娘說什么悄悄話?”

    朱瑩拉著吳氏笑瞇瞇地上前低聲問道:“阿壽,你之前真打算把他們送到葛爺爺那去?”

    “是啊。”張壽回答得異常坦蕩,“他們又不是宋舉人和方青住過來的時候各有緣故,又不是楊詹那樣的敗家子,既然是以科舉為業(yè),和我走得近有利無害,那我就做個順手人情唄?如果不是那個鄒明眼下燒得厲害,回頭說不定縣衙也會常常來問,我也打算一塊送老師那。”

    “吳姨,你看到?jīng)]有,阿壽不但熱心,還細(xì)心!”

    朱瑩一面說,一面微微眨巴眼睛:“阿壽,那今天這件事,要不要我宣揚出去?太祖爺爺當(dāng)年就說過,做善事就是要留名,就是要人盡皆知,否則全都藏在深山無人知,怎么能激勵更多人做善事?”

    見朱瑩又開始搬出太祖語錄,張壽頓時哈哈大笑:“你說得不錯,但今天這事情,還真的不用宣揚。等阿六回來你可以問問他,他怎么就能帶著四皇子這么快找到宛平縣衙來?既然這事兒已經(jīng)轉(zhuǎn)眼間就傳到了江都王府附近,讓他聽到風(fēng)聲,你信不信今天就能傳遍全城?”

    “我本來倒是想請沈縣尊下令禁口的,可誰曾想他竟然打算上書彈劾柳楓。如今我雖說把三個苦主請回了家里安置,但紙里包不住火,司禮監(jiān)這一下悶棍估計是挨定了。”

    說到這里,張壽就對滿臉不解的吳氏笑道:“娘,你不用擔(dān)心,這次我應(yīng)該只是恰逢其會,巧之又巧地攪了一回局,不會有什么大事,你盡管放心。”

    吳氏哪里真的能放心。眼看張壽入京之后風(fēng)光無限,她確實是又驕傲,又欣慰,可眼看人惹上是非的本事也同樣不小,她那顆心就從來沒放下來過——正因為如此,她背地里也不知道罵過多少次那些沒有度量,專找張壽茬的老大人們。

    可是,當(dāng)朱瑩也上前幫腔,好一通安慰之后,她最終還是無奈地表示了放心。至于回去之后她會不會到佛龕前,又或者說家廟的張寡婦畫像前去再三上香祈福,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安頓好了三位客人,哄走了母親,轉(zhuǎn)眼間就快到黃昏,卻還沒到晚飯的時辰,張壽索性帶了朱瑩去家中那座大名天機樓,俗稱觀星樓的高樓上。

    楊詹到的最初這些天,那是但凡入夜就會跑到這兒來看星星,然后試驗?zāi)ズ玫溺R片,但這些天人正忙著在那和關(guān)秋羅小小等人討論調(diào)整玻璃配方,早就沒空到這兒來了。

    至于原因,那也非常簡單。在這個到處都可以看到滿天繁星的時代,大冷天的大晚上,特意跑到最高處的觀星樓來看星星,那真的是要凍死人。而這年頭就算真的做出望遠(yuǎn)鏡,那倍數(shù)也差強人意,在戰(zhàn)場上能發(fā)揮很大效用,看星星的效果其實相當(dāng)一般。

    就算再瞪大眼睛,仍然連月亮上的環(huán)形山也看不見!

    于是,托這會兒沒有閑雜人等的福,張壽總算能在這黃昏即將降臨的時刻,和朱瑩好好享受一番靜謐的時光——前提是天沒這么冷,空中也沒有煞風(fēng)景似的突然飄下零星雪花。在京城過了第二個冬天,他現(xiàn)在一點都不覺得下雪天有什么浪漫的,只覺得凍徹心扉。

    可朱瑩卻仿佛對這冷下來的天氣毫不在意。她挽著張壽的胳膊,若有所思地說:“小時候我最喜歡下雪,不但白茫茫一片美極了,而且還能指揮丫頭堆雪人,然后捏雪球追打我二哥,可后來那次我二哥雪水進了脖子,受涼凍病了一場,我就不玩了。”

    “后來,祖母告訴我,說下雪天也就是富貴人家覺得雅致有趣,窮人家最怕下雪。夏天再熱,光著膀子多喝水就完了,可冬天缺衣少食,卻都是要死人的。所以,那時候除卻去廟里探望娘,我平生第一次出門,就是跟著祖母去冬日的舍粥鋪。”

    “從那時候開始,我就不太喜歡冬天了,尤其是下雪。”

    朱瑩嘆了一口氣,隨即抓緊了張壽:“阿壽,今天那個姓鄒的掉進水里,如果沒有我們在,大概不是淹死,也會凍死。我見過凍死的人,那情形我這輩子都忘不了……”

    “但是,阿壽,那個犯人的口供既然是阿六問出來的,不應(yīng)該有假,沒人會好端端的自己找死。可四皇子說得那些,還有這人求進司禮監(jiān)不成就想殺人,我總覺得不太對勁。”

    大小姐猶豫了片刻,到底還是低聲說道:“我問過朱宏,朱宏說,此人并沒有真的自宮!”

    張壽微微一愣,隨即就淡淡地說:“阿六也說,人是準(zhǔn)備自宮,可得知司禮監(jiān)根本不招外人,不得門路,于是就沒有做那最愚蠢的事,卻轉(zhuǎn)而把怒火發(fā)在了無關(guān)人等的身上。”

    “阿壽你這么說,那問題就來了,這世上除了司禮監(jiān),理當(dāng)沒地方再有人有那等手藝!”

    說這話的時候,朱瑩面色一紅。顯然,她一個未婚大姑娘,在這和張壽討論閹割人手藝這種事,即便往日再大方,這會兒也有些吃不消。可看到張壽瞠目結(jié)舌地看著她,她還是又羞又怒地罵道:“看什么看,就算是閹馬閹豬閹雞,那也得是老手藝,一般人是干不了的!”

    張壽沒想到朱瑩竟然還知道閹馬閹豬閹雞這種事,雖說著實有些下半身涼颼颼的,但他還是忍不住問道:“你怎么知道的?”

    “呸!”

    朱瑩終于惱羞成怒,伸手在張壽胳膊上使勁掐了一下,這才悻悻說道:“我小時候進宮,很好奇司禮監(jiān)那些宦官,于是問花叔叔什么是宦官,他對我說……對我說就是沒那話兒的!然后他還帶著我去看宮中馬廄里那些閹割過的馬!”

    她好容易用了一個簡略的詞形容某樣器官,見張壽滿臉忍笑的模樣,卻還追問后來呢,她氣急敗壞地直接把花七給賣了:“花叔叔煞有介事對我說,要是我想要,他就給我從宮里挑一個宦官來給我當(dāng)近侍,然后說了一大堆瘋話,結(jié)果正好爹爹聽到,提劍追殺了他半天!”

    張壽終于笑出了聲。雖說胳膊上又被大小姐使勁擰了兩下,很可能擰出了青來,但朱瑩說的那件往事實在是太有畫面感了,他實在忍不住。可笑過之后,他就輕輕點了點頭。

    “你說得沒錯,今天這事一環(huán)扣一環(huán),看上去確實是一連串的巧合,仿佛是神仙局,但看著卻讓人覺得不那么尋常。但歸根結(jié)底,我們只是恰逢其會,所以你不用想著宣揚我做的這件大好事,也不用太理會怎么做,因為有的是人會追查。我們問心無愧,怕什么?”

    “我現(xiàn)在擔(dān)心的反而是……”張壽頓了一頓,若有所思地說,“沈縣尊的彈劾打算什么時候發(fā),而如果他發(fā)了,會不會輿情洶洶,群起響應(yīng)。而到了那時候,經(jīng)筵上那些名儒高士們,又會不會出來搖旗吶喊。”

    “畢竟,宦官這個群體,從古至今都是人人喊打,幾乎沒有例外。就連少有的一兩個正直之輩,也往往被主流的士大夫敬而遠(yuǎn)之。如今這個大好機會就在眼前,不發(fā)難更在何時?”

    “我管他們怎么發(fā)難,橫豎那都是司禮監(jiān)惹出來的事!只要不來惹我們,我才懶得管這些,可非要把我們扯進去……若是讓我知道是誰干的,我要他好看!”

    見朱瑩氣勢洶洶在那宣示立場的樣子,張壽頓時覺得有趣極了,不由得伸手拉她入懷。他今夜來這觀星樓,雖說不是大冷天來談情說愛秀浪漫的,但也不是來談?wù)摪滋爝@種煞風(fēng)景事情的。可他沒想到自己的話還沒說,朱瑩就順手抱住了他的肩膀,說了一句他想不到的話。

    “今天姓宋的那么嘴笨的人都變得那么會說話,難怪阿壽你現(xiàn)在對我也和從前不同!”

    張壽被朱瑩說得唯有干笑,而笑過之后,他才低聲說道:“瑩瑩,永平公主的女學(xué),那位洪娘子自然是鐵定要去露一手,你愿不愿意也去占個位?天下女子,苦所謂女德久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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