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單粗暴地解決了一場口舌之爭，但四周圍那些各種各樣的目光和議論，張壽就沒什么辦法了，只能視而不見聽而不聞。當(dāng)終于抵達(dá)趙國公府，在萬眾矚目中下馬之后，他就只見趙國公府之外，一位挺陌生的赳赳大漢正昂然挺立，見了江都王長子這個媒人上前也不露怯。
那大漢乃是今日充當(dāng)贊者的朱涇昔日部將楊雄當(dāng)然，如果他如今尚是軍職，今日在趙國公府的婚事上擔(dān)當(dāng)這般職司，說不定回頭就會遭人彈劾。然而，他此時這雄壯的姿態(tài)卻只是個表象，實則因為嚴(yán)重的肩傷而不得不在之前一戰(zhàn)后退還軍職，如今早已經(jīng)是一介閑人。
即便如此，哪怕眼前站著的權(quán)充男方媒人的，乃是江都王長子，說不定也是日后大宗正的候選之一，他卻依舊不卑不亢，一番接洽之后，這才把人放了進(jìn)去，自己卻來到了下馬的張壽面前：“主婚的渭南伯一會兒就出迎了，還請姑爺少待。”
被這一聲姑爺一叫，曾經(jīng)聽朱瑩介紹過此人，卻還是第一次見面的張壽不禁莞爾。然而，他很清楚，這會兒若是關(guān)心這位身上傷疤累累的老將累不累，態(tài)度強(qiáng)硬方才搶到這個贊者職司的楊雄說不定會以為是恥辱，他就笑著說道：“這等良辰吉日，我可是一刻都不想多等。”
楊雄嘴里叫著姑爺，但其實對這位趙國公府的新姑爺一點都不熟，只聽說過人那絕大的名聲，剛剛見著那果然和自家大小姐朱瑩絕配的容貌，他在心中贊嘆的同時，卻也不免嘀咕人長得是不是太過單薄了一些，又有些隱隱擔(dān)心這位姑爺會不會有那些文官矯情的毛病。
可聽到張壽爽快直言一刻都不想等，他突然就覺得這位看似天上謫仙人的新姑爺一下子變得親近了起來，當(dāng)即竟是忘了之前就任贊者時，別人千辛萬苦讓他牢牢記下的一應(yīng)禮儀，心直口快地說：“那是，不論是誰，要迎娶大小姐這樣的絕世美人，那鐵定是一刻不想等！”
跟在張壽背后的張琛早就把之前那糾結(jié)忘了，目瞪口呆地看著張壽笑吟吟地和門前那贊者聊得興高采烈，就連之前同樣也體會過迎親場面的陸三郎，也不由得覺著有些牙疼。
如此恣意真的不要緊嗎？
匆匆趕出門迎接張壽這個新婿的女方主婚者不是別人，正是張琛的父親大人，爵位和趙國公朱涇平齊，私交也還算尚可的秦國公張川。他早在門里就發(fā)現(xiàn)張壽在和贊者楊雄談笑風(fēng)生，雖說這完全不合禮儀，但他只當(dāng)成沒瞧見。
等到他重重咳嗽一聲，眼見楊雄終于如夢初醒似的，趕緊把張壽帶到了自己面前，他就少不得笑容可掬地上前一揖，這才把張壽迎了進(jìn)去。
歷經(jīng)一番行禮、行禮還是行禮的種種儀制，張壽終于來到了正堂。恰是在這時分，內(nèi)中盛妝的朱瑩也已經(jīng)在幾位媽媽和丫頭的護(hù)送下，出現(xiàn)在了他的面前。
盡管大紅蓋頭一遮，往日那再清晰不過的花容月貌，此時此刻已經(jīng)完全被掩蓋住了，但張壽還是忍不住朝朱瑩多看了幾眼，這才上得前去。
而他的這番舉動，朱家父子三人看在眼里，心情卻是各有不同。
朱二的心情最簡單，一想到自己之前差點把妹妹許配給陸小胖子，他就覺得自己簡直是鬼門關(guān)里打了個轉(zhuǎn)別說陸小胖子那簡直是一等一的陰人，就說那心眼，自己就完全斗不過。張壽固然心眼比陸小胖子更多，可至少對他卻頗為坦誠，還給他指了一條明路。
如今妹妹終于所托得人，他恰是舒了一口氣。哪怕不是嫁不出去的妹妹終于嫁人了這種感覺，那也是一種頭頂大山終于搬開的舒暢。當(dāng)然也不是沒有悵惘，因為家里最肯借錢給他的人沒了。
而朱涇和朱廷芳，父子倆卻都有一種不甘不愿的莫名情緒在那縈繞。
朱涇刻板地說著“往之女家，以順為正，無忘肅恭”，目光卻猶如小刀似的往張壽身上扎，較之于一旁九娘那笑意盈盈的神情大相徑庭。尤其是發(fā)現(xiàn)九娘那“毋違舅姑之命”的吩咐，聲音溫柔悅耳，聽不出一點點對女兒將來的擔(dān)憂，他更是皺了皺眉。
然而，無論他如何不甘，儀式都已經(jīng)成了。眼見張壽行禮，朱瑩依依拜別，在一群仆婦的簇?fù)硐乱庾撸故峭蝗婚_口吩咐道：“大郎，你親自送你妹妹。”
知道兄長親送這是一向的規(guī)矩，自己這話簡直是廢話，他就板著臉又補(bǔ)充了一句：“你送出門之后，再騎馬把你妹妹護(hù)送到張園，參加喜宴再回來。”
秦國公張川這個女方主婚者的笑臉一下子凍結(jié)在了臉上，朱二面上寫滿了愕然。如果是遠(yuǎn)嫁，父兄送至夫家常有，但兩家隔得這么近！九娘不由得扶額，暗自慶幸這正堂之地，其他親友都過不來，否則傳揚(yáng)出去那就好玩了。可就在這時候，朱廷芳竟是答應(yīng)得干脆利落。
“是，父親請放心。”
被嫁衣和發(fā)冠壓得脖子僵硬，再加上吳氏對自己就和對女兒似的，朱瑩一點都沒覺得嫁人之后就不能回來，剛剛該哭的在慶安堂就哭過了，本來就沒有太大的傷感，面對父親和大哥這么特立獨行的一出，她終于忍不住直接掀起蓋頭嗔道：“爹，大哥，你們這是想干嘛？”
新娘子竟然在辭家之前便在正堂揭起了大紅蓋頭，再加上朱涇執(zhí)意讓長子把朱瑩送到張園，這簡直是一山更有一山高。然而，正堂里的人今天早就目瞪口呆得習(xí)慣了，此時再瞪，眼睛也只有這么大了而朱涇被女兒這么一嗔，反而有些下不來臺，當(dāng)即板起了臉。
“把蓋頭好好戴上，別忘了姑爺也在這里，你這像什么樣子！”
然而，朱涇這訓(xùn)斥話音剛落，他就聽到了張壽那悠悠然的聲音：“好教岳父大人得知，瑩瑩向來天真爛漫，率性而為，我就是喜歡她這一點，哪里會在意？”
如果說剛剛朱瑩這言行舉止已經(jīng)是出格，那么，張壽這無條件支持她的言語，九娘和朱二聽了都是樂不可支，秦國公張川則是啞然失笑，可朱涇和朱廷芳就真的是啼笑皆非了。
尤其是眼看著張壽上前幫朱瑩放下了那大紅蓋頭，隨即又悄聲對著她說了幾句話，父子倆那更是想要挑剔都說不出話來他們能說什么？嫌棄又或者責(zé)怪張壽偏向朱瑩？開什么玩笑，當(dāng)娘家的誰不希望新姑爺偏愛自家女兒？
正當(dāng)朱廷芳決定不管三七二十一，總之就裝聾作啞將妹妹送到張園，最好自己再混進(jìn)那里好好觀瞻一下這番婚禮，圖個心安的時候，他卻只聽張壽又開了口。
“不過，瑩瑩你也別和岳父還有大哥斗氣，京城哪家千金能讓兄長屈尊降貴一路護(hù)送到夫家？更何況是大哥這樣名揚(yáng)京城，頂天立地的大丈夫？你就好好地讓大哥送吧，如若大哥愿意在張園用上一杯水酒回去，我也歡迎之至。”
不等一旁那父子二人說話，九娘就莞爾笑道：“姑爺都把話說到這份上了，那大郎就去吧，省得你父親不放心。瑩瑩，你也別忘了這是婚禮的大日子，別沒事就使小性子。到了那里，可就不能像自己家里那么隨便了，凡事忍一忍，至少過了今天再說。”
朱二簡直是佩服得五體投地。這也就是朱瑩，換成他在婚禮之日這么出格，非得被父母乃至于祖母打死不可！按照繼母這言下之意，豈不是過了今天就可以隨朱瑩高興？
不過也很正常，就看張壽平日對朱瑩那縱容，吳氏那位婆婆對朱瑩簡直比對女兒還要寶貝，朱瑩這出嫁實在是和回家沒什么區(qū)別
能說的話都被張壽和九娘搶著說了，朱涇也已經(jīng)找不到什么其他的話好說。只不過，面對今天唯一在場的外人秦國公張川，他還是不得不彌補(bǔ)似的起身拱拱手道：“秦國公，小兒女不懂事，讓你見笑了。”
“沒事沒事，這京城每年也不知道幾千幾萬樁婚事，像他們這般心有靈犀的卻少，我看著正覺得羨慕呢！”張川呵呵一笑，隨即意味深長地說，“只希望我異日也能有這樣一個好兒媳，能如世兄這般福氣。”
而被父母和張壽這么一說，朱瑩總算是扮起了乖乖女，接下來從行禮到出門，大小姐再也沒有鬧什么幺蛾子。然而，當(dāng)她上轎之后，聽到外間無數(shù)熟悉不熟悉的聲音，她這才終于有了一些離家嫁人的實感。
從今天開始，她就不再僅僅是朱氏女，而更多的是張門婦了如果她嫁的不是張壽，日后每次要回家時，都要丈夫首肯，公婆點頭，就算受了什么委屈，也得全都靠自己扛過去。
如果那樣的話，她是不是出嫁的時候就會在轎子里大哭一場？又或者依舊昂首挺胸，猶如還是閨閣千金時一樣，依舊像從前那般決心有什么不服就一路碾壓過去？
就在朱瑩浮想聯(lián)翩的時候，她聽到轎子外頭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瑩瑩，不過是三天而已，三天后你就可以回門了。等回過門之后，你想住對月就住對月，想回來探望就回來探望。所謂出嫁，其實對女孩子來說是最優(yōu)厚的，因為你日后就有兩個家了。”
朱廷芳眼看張壽到了轎子邊笑吟吟地對朱瑩說話，憑他的耳力，那一字一句恰是聽得清清楚楚。而即便是他，聽了這番話后，此時也不禁為之動容。
哪怕他一直都知道這樁婚事是對妹妹也是對朱家最好的選擇，因為張壽并沒有什么顯赫的出身，枝繁葉茂的親戚朋友，但卻是一個橫空出世，才能出眾的英杰，而且也對朱瑩很好。可是，他從來沒有一刻像現(xiàn)在這樣認(rèn)同妹妹的眼光。
就算是他，也不會對妻子說，你日后就有兩個家。對他來說，哪怕渭南伯是岳父，岳父家的事他也會周顧，但絕不會把兩家看得同樣重。天底下除卻張壽，大概找不出第二個男人會對朱瑩這么說了。畢竟趙國公府家務(wù)事固然沒有，但被人找茬的事從來就不少！
而轎子中的朱瑩那點亂七八糟的念頭，也被張壽這番話沖得一干二凈。她差點就要掀開轎簾對張壽說話，可手抓到轎簾的時候，她總算醒悟到自己這會兒是在花轎上。因而，她唯有懊惱地放下了手，隨即輕哼道：“阿壽你趕緊去前頭，讓人看見，肯定要說你急不可待！”
“你若是現(xiàn)在嫌棄我急不可待，那對不住，已經(jīng)晚了。”
聽到轎子里突然就沒聲音了，張壽不禁哈哈大笑，等轉(zhuǎn)身策馬回到最前頭時，他只當(dāng)沒看見四周圍一群人看他那微妙的眼神。
要知道，這會兒曾經(jīng)傾慕過朱瑩的那些人，全都覺得自己的狗眼都要被閃瞎了。他們從前也試圖用這種好聽的話來撩撥朱瑩啊，可結(jié)果卻是差點被大小姐轟殺至渣！可現(xiàn)在換了張壽說出這種完全是調(diào)戲的話，轎子里的大小姐那簡直是變身文靜大家千金似的，竟然就沒有反應(yīng)！
而轎子里的朱瑩確實嚇了一跳，要知道，之前張壽在趙國公府正堂中那么說，這也就罷了，可這會兒是在大庭廣眾之下，不但大哥在，而且還有那么多認(rèn)識她的人也在！哪怕她還不至于因此就感到羞怒，但也禁不住用力捶了捶身下的坐墊。
都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可張壽卻是越來越不像從前那呆瓜木頭君子了！
雖說趁著大戶人家成婚的好日子攔轎道喜，隨即趁機(jī)討要喜錢，不給足錢就絕對不走，這是京城由來已久的風(fēng)俗了，但這一日，趙國公府的花轎所到之處，那卻是只有夾道看熱鬧的，沒有一個不長眼睛的乞丐或閑人來討要喜錢。
尤其是當(dāng)看到花轎旁邊策馬徐行，猶如護(hù)衛(wèi)似的朱廷芳時，那些忍痛放棄了這一注大財?shù)木┏情e漢幫們無不在那慶幸自己的英明。看這架勢，朱大公子赫然要把自家妹妹一路護(hù)送到夫家去，若是他們之前攔轎，那豈不是會上了這位朱大公子的黑名單？
而張壽之所以滿口答應(yīng)朱廷芳一路護(hù)送，就是因為對京城這風(fēng)俗有所耳聞。雖然他有錢，但如今是有媳婦的人了，一分錢掰成兩半花，卻沒興趣周濟(jì)那些懶漢閑人。就這么一路前行，眼看張園在望時，他就聽到了噼里啪啦的爆竹聲。那一刻，結(jié)婚的實感恰是撲面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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