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書還要給好處的道理,四皇子和張琛當(dāng)然明白。然而,兩個人都是突然被張壽帶出來,一個壓根沒來得及帶錢,一個是出宮時就身無分文,而且張琛連隨從都是張壽給配的,四皇子帶的又是小花生和蕭成這兩個一分錢也要掰成兩半花的摳門小子,他們哪里給得出好處?
就連楊好哄人讀書時送出去的糖塊,都是楊好自己掏錢買的就沖這個,張琛那是感覺太尷尬了,他這還是平生第一次品嘗到了一文錢難死英雄漢的滋味。
虧他當(dāng)初還打算靠撒錢開道的,結(jié)果那被張壽三兩句話一激,沒反應(yīng)過來,就這么兩手空空地出來,然后被張壽扔在了這個窮鄉(xiāng)僻壤
什么這村子是在通州附近,這里一大堆人根本就沒去過通州,村長倒是去過,但卻非常為難地告訴他,這大冷天路上不好走,村里總共也沒幾頭牲口,所以不敢借給他去通州,而且張壽走之前有吩咐,不能放他們亂跑,否則出了事他付不起這個責(zé)任!
想到村長之前還隱晦地暗示,張壽說不定在這還有眼線,因此,張壽這會兒說他們不會給好處,張琛不禁悻悻抱怨:“小先生你借我兩百貫,我當(dāng)然能把好處給得足足的,可我現(xiàn)在不是沒錢嗎!沒錢寸步難行,你都知道這些家伙是無利不起早了,還讓我們在這白費(fèi)力氣!”
而四皇子在張壽面前卻慣會扮乖巧,他就不像張琛這么直接了,站起身討好似的繞到張壽背后替人按捏著肩膀,隨即小聲說道:“老師,我也想給他們好處來著,可問來問去,這里的人又不會紡紗織布,又不會種桑養(yǎng)蠶,而且種地的本事也不過平平。”
“雖說那些海外的種子很高產(chǎn),但這不是還沒到春播的時候嗎?”四皇子竭力展示出自己也是思考過的,而不是張琛那種只知道砸錢的土豪做派,見張壽呵呵一笑沒說話,他就繼續(xù)巧舌如簧地說,“老師既然來都來了,那就點(diǎn)撥點(diǎn)撥我們唄?”
這一次,他絕口不提賭約兩個字。要知道,再這么繼續(xù)下去,他和張琛那賭約完全就會變成笑話而要是某個不愿意和他們一道,而被張壽帶去另一個村子的家伙羅三河反倒是贏了,那他絕對會恨不得一頭撞死!
張琛雖說沒法像四皇子這么狗腿,可四皇子先開了口,他想想請教張壽也不是什么丑事,當(dāng)下就忍不住小聲說道:“我之前也問過那些小子,就不想進(jìn)城去看看嗎?城里有大宅子,有綾羅綢緞,美酒佳肴,還有很多簡直如同畫里頭的美人。結(jié)果”
他頓了一頓,臉色又黑了幾分:“結(jié)果那些小子固然聽得亂嚷嚷一氣,結(jié)果真說要進(jìn)城時就都在那拼命搖頭。有人說城里住一夜就要花光家里一年打的谷子,也有人說城里一頓飯夠家里吃一個月,還有人說城里的女人會騙人,把有錢公子騙成窮光蛋,都不知道是誰說的!”
張壽聽張琛說得咬牙切齒,他在微微一愣之后,卻是哈哈大笑了起來。
把城市說成妖魔鬼怪橫行的魔窟,這種說法怎么和大人嚇唬孩子說后山上有大灰狼如此類似呢?看到四皇子也在那拼命點(diǎn)頭,想來是沒法忽悠小伙伴,所以心里怨氣大發(fā)了,他就笑瞇瞇地問道:“你們想哄他們?nèi)ネㄖ荩俊?br />
見兩人頓時不做聲了,蕭成則是欲言又止,他就似笑非笑地繼續(xù)說道:“料想張琛不會因為沒錢沒幫手,而打算去通州城里找你們秦國公府的人來幫忙,那么,這次進(jìn)城是為了讓這些鄉(xiāng)間孩子看看世界之大,于是有走出去的心思,這才能好好讀書?”
“想法不錯,算是動過腦子的。”
沒想到張壽竟然會肯定自己的做法,張琛頓時喜上眉梢,可下一刻,張壽卻突然詞鋒一轉(zhuǎn)問道:“進(jìn)城的開銷呢?你有沒有和他們說,一切都包在你身上?”
“張琛當(dāng)然說了啊!”
這一次,四皇子也忍不住幫張琛說話。他也顧不得兩個人是打賭的對頭,急急忙忙地說道:“他那時候?qū)δ切┬∽诱f了,跟他去通州吃香的喝辣的,再挑幾件新衣裳,這承諾是明明白白給出去的!”
“很好問題是,人家信嗎?”
張壽再次不緊不慢地問了一句,然后就看見大小熊孩子對視一眼,同時不吭聲了,他就知道這兩個甚至拿不出錢哄小孩子的大小窮光蛋,壓根就沒能取信于人。當(dāng)然,那位很明顯太過聰明的村長,應(yīng)該也是推波助瀾者。
“你看看,你們都來了好幾天,不但沒能有一丁點(diǎn)進(jìn)展,也許還被人當(dāng)成被家里趕出來的浪蕩子,這是不是很憋屈?要不是今天我和江都王來探望一下你們,即便再繼續(xù)待下去,你們自己說,會有什么結(jié)果?”
“與其說什么帶人進(jìn)城,讓他們吃香的喝辣的好好領(lǐng)略一下通州風(fēng)光,還不如說只要好好念書,念得好,將來你們就能給他找一份每年二十貫錢的工作!要知道,二十貫錢夠這種莊戶人家?guī)卓谌诉^一年了。至于他們長輩要是不信你們”
“張琛,你不會寫一張字條,讓人長輩去通州城找你家產(chǎn)業(yè)中的管事,然后給那家伙一份十天半個月的短工,讓人過年前小小賺一筆?鄭锳,你也是一樣,寫張字條,介紹人去通州城里你瑩瑩姐姐的鋪子做幾天活少錢多的活計,這不就行了嗎?”
“我是禁止你們直接找外援到這村子里來,擾亂你們的賭局,可我沒有禁止你們充分發(fā)揮想象力。記住,坑蒙拐騙的那是騙子,而天花亂墜擅長忽悠的,卻很可能是當(dāng)朝宰相甚至天子本人。騙子是人人喊打,但后者哄人,上鉤的愿者還少嗎?”
“老師,你這話要是被父皇聽到,他肯定要罵你胡說八道!”
四皇子嘴里這么說,但卻笑得心花怒放。張壽這么親自一來,解釋清楚了尺度,那他就好操作多了。雖說他不像張琛,整個秦國公府的錢財人力都可以任由調(diào)派揮霍,但是,這次張壽也不會任由這家伙那樣胡來,而且還會借了朱瑩的鋪子給他撐場面,那就拉平了!
張壽對四皇子這話只是置之一笑,見張琛正在那眼珠子亂轉(zhuǎn),他就笑瞇瞇地說:“但是,別想著借了那邊的產(chǎn)業(yè)給你們這里送錢送東西,秦國公那邊我打過招呼,而瑩瑩的產(chǎn)業(yè)那邊也一樣。順便,我給你們一個提示,當(dāng)初我在村子里教書的時候,還用過一招。”
見這一次,連相對老實的蕭成也眨巴著眼睛看向張壽,就更別提張琛和四皇子了。然而,下一刻,三個人就因為張壽說出來的答案而驚呆了。
“背詩的時候,能背出來的人就給糖吃,但背九九歌,那就是誰背得最快,當(dāng)年交佃租的時候,少交一半的佃租,我怕有的人不懂,還特意告訴他們,少交一半佃租什么意思。”
“那意味著他們家里可以多吃好些天的白米白面,意味著不會因為人口多就吃糠咽菜,意味著過年能多做一件新衣”
“我當(dāng)初為什么會挑出小齊和鄧小呆兩個?小齊且不用說,他爹至少是個秀才,而鄧小呆家里卻好幾個孩子,他舅舅雖說在順天府衙當(dāng)個小吏,卻根本照顧不了那么多外甥。鄧小呆當(dāng)初剛學(xué)的時候,連字都不認(rèn)識幾個,可因為我說的少交一半佃租,他就上了心。”
“他確實是天賦異稟,在我剛剛讀完一遍九九歌之后,立刻就跳起來背誦了一遍,竟然一字不差,為此還被其他眼紅的孩子罵是作弊。然而,他確實不怎么認(rèn)字,整個村里除了我這個閑人,也沒人會教他這個。后來我說到做到,求了母親免了他們半年佃租。”
說到這里,張壽不由啞然失笑。想當(dāng)初他還真當(dāng)附近這一大片土地是他們家的,他是個隱形的大地主,結(jié)果過了三年碰到朱瑩,這才知道趙國公朱涇只是用這大片土地的佃租,養(yǎng)著他這個童養(yǎng)婿。當(dāng)然,現(xiàn)在童養(yǎng)婿是轉(zhuǎn)正了,而那片土地,朱瑩也帶著陪嫁了過來。
到頭來那片地真的就成了他張家的!
而張琛和四皇子卻沒想到張壽這會兒已經(jīng)思路飛出了十萬八千里。他們聽到張壽這非同一般的獎勵又或者說激勵,一下子都腦洞大開,思量起了自己該如何從張壽的做法入手,然后把這種激勵手段發(fā)揚(yáng)光大。
兩人早已經(jīng)不是不懂人間煙火的金枝玉葉,貴介子弟了,當(dāng)然知道所謂一半的佃租,對普通人家來說是什么概念。可如果這是他們自己家里的莊子,他們當(dāng)然能這么干,問題是,這白家村不是他們家里的莊子啊,他們怎么去爭取免佃租?
見張琛和四皇子正在眉來眼去的,分明是在拼命開動腦筋想辦法,張壽就笑著又提示了一句:“葉小姐不單單是來做評判的。她和這白家村的地主算是親戚,要免佃租的話,日后這筆錢當(dāng)然你們自己出,所以說動了她的話,其實你們要做事很方便。”
“總之,要給好處,你們要記住,不能空口說白話,要讓人看到實實在在的好處。”
“別提什么無利不起早,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庶民百姓,生計第一,你們一分錢都掏不出來,空口說白話,誰信你們!”
“小先生你放心,我這次是真明白了!”張琛拍了拍胸脯,隨即瞅了一眼正在那小眼睛亂轉(zhuǎn)的四皇子,突然開口說道,“不過,我和鄭锳這賭約,還要延續(xù)下去嗎?不是我說,他年紀(jì)太小,天生就不容易取信于人。不如我受點(diǎn)委屈,帶上他一起算了。”
“誰要你帶!”四皇子本能地頂了一句,可話出口之后,他見張壽似笑非笑地看他,想到自己原本和小花生蕭成走訪市井做調(diào)查,做計劃,也算是頗有準(zhǔn)備,可乍然被丟在這小鄉(xiāng)村里,還是傻眼到寸步難行,他就最終小聲說道,“我還有小花生和蕭成呢!”
蕭成卻沒想那么多,直截了當(dāng)?shù)攸c(diǎn)點(diǎn)頭道:“張公子這建議不錯。我們總共就那么五個人,而且他們現(xiàn)在還都不太相信我們,要是你還和張公子打賭,那勁道分散,說不定一個月后什么結(jié)果都不會有不過,張大哥,你覺得這白家村真的能選出人才嗎?”
“誰知道呢?”張壽隨口說出了一句讓人覺得云里霧里的話,可看到張琛和四皇子彼此互瞪,雖說那眼神簡直如同刀槍交擊一般,撞出了非同一般的火花,但最終卻都沒有否定暫停賭約,攜手共贏,他不禁呵呵一笑。
門外,很想靠近張壽多討好幾句的村長,在張壽幾個隨從的注視下望而卻步,心里卻實在是很好奇張壽到底在對人說什么。他本來以為這幾天能輕而易舉套出里頭那兩位公子哥的底細(xì),結(jié)果那三個伴當(dāng)一個大大咧咧卻嘴很緊,另兩個一個機(jī)靈,一個會武藝,也不好對付。
最讓他無從下手的,是那一大一小兩個公子哥,兩個人竟然真的一門心思想要在這白家村挑出幾個可造之才可別說他不太相信這就是兩人的真實目的,那些莊戶人家也都不相信,再加上葉氏在通州更有名,于是軟磨硬泡想把自家孩子送去葉家當(dāng)差的人更多。
至于讀書那多費(fèi)事,讀成了難道還能考狀元嗎?
于是,當(dāng)張壽從屋子里出來時,一直都不畏寒風(fēng)在那一邊張望一邊等的村長立刻一溜小跑地迎了上前。可他還沒開口說什么,張壽就呵呵笑道:“看來里頭那兩個守口如瓶,你現(xiàn)在還不知道他們的來歷是吧?”
見村長滿臉訕訕然,他就直截了當(dāng)?shù)卣f:“那個年紀(jì)和我差不多的,是秦國公長公子。”
面對張壽揭開的這么一個謎底,村長那驚愕的表情一閃即逝,隨即就滿臉堆笑地連說怪不得,可心里卻在想,大的既然是秦國公長子,那另外一個小孩兒姓鄭,那難道是皇親國戚?地處偏遠(yuǎn),他聽到那些關(guān)于張壽的傳言已經(jīng)很離譜了,所以壓根沒想到四皇子身上。
而張壽直接把張琛的身份給揭了,頓了一頓,又含笑對那村長說:“接下來,他們幾個如果有什么事要做,你全力幫忙。且不說他們這次是真心做事,就算只是下來玩玩,從指甲縫里漏出來的東西,也足夠改變這個村子的將來。”
“你不是對楊老倌說,很羨慕我那村子嗎?現(xiàn)在就是一個很好的機(jī)會,別被那無謂的揣測和猜疑給沖昏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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