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杉跟那兒發愣,年輕了十七歲的馬警官不高興了,皺著眉頭說:“跟你說話呢,你找誰啊?”
緩過神來,余杉趕忙走上前,說:“你好,我想打聽一下早晨龍華路那起交通事故。”
“你打聽這個干嘛啊?”年輕的馬警官盛氣凌人,有些不客氣的說。
“是這樣,我聽了廣播里的描述,覺著桑塔納的司機可能是我朋友。”
馬警官上下打量了余杉一番。九八年阿迪達斯還沒進入齊北這個北方的三線城市,馬警官只覺著余杉這一身不知名的運動服質地、款式都不錯,面相也順眼,于是用胳膊肘推開身邊的房門,邊走邊說:“進來說吧。”
門里邊是一間辦公室,地方不大,只擺了兩張辦公桌。辦公桌有些地方紅色的漆皮已經磨沒了,裸漏出的原木也被磨得光亮。一側的墻壁上掛著的全是錦旗,另一側掛著一幅字‘勤勉任事’,窗戶兩側還擺著兩盆綠色植物。
辦公桌看起來很整齊,馬警官先把升騰著白霧的大茶缸放下,又放下裝著包子的塑料袋,找了抹布擦了手,指著桌對面的椅子說:“坐吧。”
余杉走過去剛坐下就彈了起來,低頭一瞧,只見黑色蒙皮的椅子破了一塊,露出來的彈簧斷了一截,以至于極其鋒利。余杉心說幸好自己反應快,這要是慢了非得打一針破傷風不可。
馬警官見怪不怪,指著另一張椅子上的坐墊說:“你把坐墊墊上就扎不著了。”
余杉墊了坐墊,試了試才敢坐實誠。
馬警官端著大茶缸喝了口水,問:“不瞞你說,龍華路那起交通事故就是我出的現場。事故發生的時候,龍華路南北向正處于紅燈狀態,桑塔納突然躥出來,撞上了藍鳥的側面。雖然事故的原因還沒調查,但桑塔納的全責是跑不了啦。”頓了頓,見余杉皺著眉頭不說話,馬警官突然說:“你那朋友的桑塔納車牌號多少?”
余杉眨眨眼,只能說瞎話:“平時也沒注意啊。”
馬警官從警服上衣口袋里掏出個小本子,翻了翻,攤在桌面上推過去,問:“你看看是這個車牌嗎?”
余杉掃了一眼,苦笑著說:“這個……真沒注意過。”
馬警官皺起了眉頭:“你連車牌號都不知道,怎么確定出事的是你朋友?”
余杉繼續編瞎話,說:“廣播了說了肇事者的穿著,跟我昨天見到他的穿著一樣。而且今早跟他說好了碰頭,結果直到現在也聯系不上人。聽了廣播急的不行,想著看看現場照片或者遺體,看看是不是我朋友。”
馬警官狐疑的說:“你沒往他家里打電話,問問他家里人?”
余杉嘆了口氣,說:“我朋友姓黨。”
馬警官懷疑之色盡去,了然的點頭表示理解。社會上大多數姓黨的都是從福利院長大的孤兒。既然是孤兒,那就真沒什么家里人了。
馬警官撓了撓頭:“你這個事情有點難辦,最關鍵的是你都不知道出事的是不是你朋友。”
“是啊,”余杉苦笑,知道這事兒的確很麻煩人。順手從口袋里掏出一包硬盒的玉溪,打開抽出一支遞過去:“所以得麻煩您費心了。”
馬警官瞧見硬盒玉溪眼睛就是一亮:“喲,玉溪啊。”接過來,推開余杉的打火機,說著‘自己來’,抄起桌子上的一次性打火機就點著了。美美的吸了一口,馬警官有些感慨的說:“好煙啊。我一個月工資都不夠買這一條玉溪的。”
余杉的玉溪是過年時朋友送的,他自己也不知道價錢。他更不知道的是,硬玉溪在九八年的批發價是兩百八一條,零售價一條三百三十五。馬警官才參加工作沒兩年,一個月的工資三百塊不到,還真買不起一條硬盒玉溪。
抽著煙,許是覺著余杉這人仗義,馬警官琢磨了下說:“我明白你的意思,就是著急想確認出事的是不是你朋友對吧?”
“對對對。”余杉不迭的點頭。
“出現場的時候,我們對車輛和司機都找了找,現場沒發現任何能證明死者身份的證件,照片也沒有。按照流程我們也得在報紙上刊登信息,尋找死者家屬。你……誒?你怎么稱呼?”
“余杉。”
“你比我大,我叫你余哥。”
余杉沒搭茬。心說自己賺著了,擱在2015年,自己一直叫馬警官哥來著。
馬警官繼續說:“這事兒你還是得等等,因為現場的照片還沒沖洗出來。”
余杉點點頭,問:“那我得等多久?”
“起碼也得中午。”
“好,那我中午再過來。”余杉起身:“那我就先走了,麻煩你了馬警官。”
“客氣了客氣了。”馬警官起身相送,瞧見落在桌上的那盒硬玉溪,趕忙拿起來遞給余杉:“煙忘拿了。”
余杉趕忙推讓:“你留著吧馬警官,我這兒還有。別推了,一盒煙而已,回頭還得麻煩你呢。我走了,別送了。”說話間余杉大步流星就出了辦公室。
馬警官追出去已經瞧不見余杉的身影,此刻略顯稚嫩的他舉起硬玉溪在鼻子下嗅了嗅,愁眉苦臉的想自己這算不算是受賄。
出了交警隊,余杉沒遠走,就在交警隊大院外樹蔭下的花壇找了個干凈地方坐下,然后一根接著一根的抽著悶煙。老喬的生死多想也無益,肇事的是不是他中午就能見分曉。許是有了一段時間的心理準備,余杉不再為老喬可能的死亡而愁悶、糾結,反倒愁悶于該怎么把老喬帶回去。
國人講究個入土為安,他不能眼睜睜看著老喬身死異鄉,落得個無處安葬。這事兒不用問也知道很麻煩,最麻煩的是老喬的身份,以及余杉該怎么證明自己跟老喬之間的關系。他琢磨了半天也沒想出個頭緒,于是決定等中午的時候問問熱心的馬警官有沒有什么主意。
想起馬警官,余杉突然想起來貌似2015年的時候馬警官是刑警來著,沒想到年輕的時候干的竟然是交警。
九八年的街頭,對于余杉來說既熟悉又陌生。太陽逐漸升起,街面上也忙碌起來。街道兩側自行車、電動車、三輪摩托川流不息,公交車一輛接著一輛停靠在站點,每一次都有倒霉蛋擠不上車。有意思的是,余杉發現一個家伙,幾乎每一次都擠不上公交車。
余杉還在納悶這家伙怎么會這么倒霉呢,就瞧見那家伙晃悠著到了花壇邊的垃圾桶,左右瞧了瞧,背過身將一個黑皮夾子丟了進去。
余杉挑了挑眉毛,感情這家伙不是倒霉,而是個小偷啊!
那小偷丟了皮夾子,又晃悠著朝公交站走去,看樣子是不打算收手。余杉先在心里頭比了比自己跟小偷的體型,那小偷一米七出頭,干瘦干瘦的;余杉這兩年有點發福,一米七七的身高足足大小偷兩號。再加上平時余杉沒少鍛煉,在小偷面前絕對算得上是孔武有力。
余杉目光盯著小偷,想著這家伙會不會有同伙。與此同時心跳開始加速,那股勁頭上來,讓他把糟糕的后果全都拋在了腦后。他霍然起身,邁步朝公交站點走去。
此刻又一輛公交車停靠在站點,大群的乘客在門口擠成了一團。余杉親眼瞧見小偷的手伸進了一個女人的坤包,粉色的錢包已經抽出來一半。
這事兒能忍么?必須不能啊!
余杉大喊一聲:“抓小偷啊!”邁開大步就跑了過去。他這一嗓子太突然了,以至于讓擠公交的人群愣了愣,緊跟著上了一半車的女人突然驚叫起來:“哎呀,我的錢包!抓小偷啊!”
余杉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他自信邪不壓正。論體型他完爆小偷,唯一要擔心的就是小偷會不會狗急跳墻抽出匕首、小刀什么的。
他這兒正琢磨呢,就聽見‘嗷’的一嗓子,小偷旁邊穿灰襯衫的年輕人一拳頭就把小偷放倒,緊跟著沖上來形形色色好幾號,把小偷按地上就是一通暴揍。
其中一個大媽邊踹邊嚷嚷:“讓你偷錢包,讓你偷我孫子學費,踹死你!”
躺在地上的小偷嗷嗷怪叫,求饒不休。跑了一半的余杉停下來撓撓頭,貌似沒他什么事兒了?怎了就差了十七年,差距就這么大?放在2015,估計余杉就得在一群乘客的冷漠圍觀中跟小偷搏斗。而放在九八年……簡直是群情激奮啊。
余杉看了會兒,覺著再這么下去非得出人命不可。趕忙上前:“別打了,別打了,送派出所吧。”
打得起勁的幾個乘客紛紛懷疑的看著他,余杉趕忙撇清說:“剛才頭一個喊抓小偷的是我。”
懷疑只色盡去,瞧著小偷已經鼻青臉腫的不成人形了,眾人這才憤憤不平的收了手。大家伙嚷嚷著要把小偷扭送派出所,還有要找電話報警的,這時候公交司機大聲說:“這不就是交警隊門口么?直接送給交警,讓他們處理多好。”
眾人紛紛大贊,說這個主意好,省時省力。余杉目瞪口呆,貌似交警不管這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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