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杉隨手將信紙揉皺,隨意丟在一旁,然后如同往常那樣,換好了衣服之后,背著包穿過了那道門。依舊是熟悉的黏液包裹與撕扯,不同的是,余杉剛剛沖出來,立刻就覺著天暈地旋,一個踉蹌趴在了地上。劇烈的頭痛讓他疼出了冷汗,黑視與強烈的耳鳴,讓他感覺生不如死。
良久,頭痛與黑視、耳鳴漸漸消退,余杉恢復了行動能力,這才撐著地爬了起來。記憶新增?有多久沒有體會到這種熟悉的頭痛了?
余杉四下掃了一眼,很快就在灶臺上發現了一些東西——錢包、手機、鑰匙。他將錢包展開,立刻就瞧見了他本人的身份證。合上錢包,余杉皺起了眉頭。
喬思動真格的?可這是什么意思?
毫無疑問,喬思停止了自身復仇基金的運作,所以時間線躍遷后,余杉延續到了新生時間線里,完成了記憶新增。而喬思,恐怕已經死在了十六年前。
余杉想了想,揣測著這或許是喬思釋放出的一點誠意?可這種小恩小惠又能說明什么?喬思對余杉的監控可謂是全方位的,余杉遭到綁架那次已經很能說明問題了。整個齊北黑白兩道都找不著人的情況下,喬思的手下卻輕易的找到了余杉。
也就是說,喬思只需要在余杉即將返回一五年新時間線前一個電話暫停復仇基金,兩分鐘后再重新啟動復仇基金就可以了。抑或者,直到臨近自己的死期,喬思再重新啟動復仇基金。
這樣一來,只要余杉疏忽一次,暫停了復仇基金,喬思就會通過一次記憶新增掌握最新的資訊。而后長久以來因為信息隔絕建立起來的一點點優勢,就會因此蕩然無存。
“喬思,你把我當傻子么?”余杉咬牙切齒的說。
他不認為這是喬思釋放出來的善意,也許就像他猜測的那樣,這是喬思麻痹他的手段,喬思迫切的想要新增記憶,掌握最新資訊;也許最近一段時間余杉的無所作為給了喬思危機感,讓他隱隱不安。但無論如何,余杉很清楚的明白,這種你死我活的情況下,臨近喬思死期,喬思都不可能放任余杉不管——喬思給余杉帶來了這么多的麻煩與痛苦,怎么會不擔心余杉報復在年輕的喬思身上?
余杉想不通喬思的意圖,轉念又一琢磨,如果這次喬思放棄了對自己的迫害,就不怕自己躲在這條新生時間線里再也不回去了?
余杉僅僅是幻想了一下,就否定了這一不切實際的念頭。喬思既然暫停了復仇基金,就肯定有鉗制自己的手段,讓他不得不返回九八年的時空。
苦笑一聲,余杉覺著事情怎么就會這么巧?他剛剛雇了處于喬思視線之外的間諜,委托了調查線索,也準備好了完備的信息傳達方式,結果喬思那王八蛋突然就暫停了復仇基金。這讓余杉的布置一下子就成了空。
算了,不去想了。余杉轉而開始想,這一次,他又失去了哪個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余杉遲疑著拿起手機,點亮屏幕,屏幕上顯示的時間為上午十點四十三分。他試圖從號碼簿中找到蛛絲馬跡,然而下一刻手機突兀的震動起來,嚇得余杉手忙腳亂差點兒把手機掉地上。
雙手抓住手機,余杉掃了眼屏幕,來電顯示聯系人為‘媽’。余杉胸中涌過一陣熱流,眼圈微紅。有多久沒與父母聯系過了?他已經記不清楚。一次次穿梭,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一個個消失,再之后余杉干脆成了孤魂野鬼。有家不能回,有親人不能認。
余杉突然對喬思的恨意更深了!做一個孤魂野鬼有時候反而更好,起碼不會跟這條新生時間線上的故友親人產生羈絆,因為余杉心知肚明他不會在這條新生時間線上過多停留。
嘆了口氣,余杉選擇了接聽:“媽?”他的聲線有些顫抖,透著些許的不自然。
余母的聲音從聽筒中傳出:“杉子,中午包韭菜餡兒餃子,你回來的時候順路買兩根油條。早點回來啊!”
“恩,知道了。”余杉低沉著聲音答應道。
“那行了,沒事兒我掛了。”說著,余母就掛斷了電話。
余杉噙著眼淚笑出了聲。他這人有個怪癖,吃韭菜雞蛋餡兒的餃子非得吃素的,連蝦皮、蝦仁都不能放。韭菜這東西哪怕用鹽殺了很久,包的時候依舊會出湯,包起來不好包,吃起來也不好吃。后來余母想了個招兒,將油條剁碎了和在餡兒里,充分吸收韭菜殺出來的湯汁,這樣包出來的餃子味道好不說,還容易包。
從前在濱海上學、工作,年結回家的時候,余杉點名就要吃余母包的韭菜雞蛋餃子,吃起來沒夠似的。腦子里的記憶刺激了味蕾,余杉不自覺的咽了一口口水。
熟悉的味道,家庭的溫情,猶如沙漠中的綠洲一樣動搖著余杉的內心。他想了想,嘆了口氣:“餃子啊……”
暫且將紛亂的思緒壓下,余杉翻了翻號碼簿,那些熟悉的朋友都在,父母的號碼還在上頭,又多了一些想不起來是誰的聯系人,可又少了一些人。比如趙曉萌,比如岳父岳母,比如大舅哥。
就像余杉猜測的那樣,喬思果然不會放過余杉,哪怕不再兌命,也捏住了余杉的七寸。余杉無心去探查趙曉萌從自己生命中消失的原因,只能肯定那一定是喬思搞的鬼。
他胡思亂想了一會兒,收拾了心情,揣好灶臺上屬于自己的東西出了平房。尋找自己的車花費了一些時間,最終他在街對面的洗車行找到了自己的車——一輛2011款1.4T的白色大眾速騰。有意思的是,這輛車還掛著濱海牌照。
余杉琢磨著,難道在這條時間線里,他依舊工作、生活在濱海?
當然,這個問題有些無關緊要。余杉不再去想,開著車熟門熟路的去了父母小區。老舊的小區里停車位有限,余杉將車停在了道牙子上。下車沒走多遠就瞧見了妹夫的那輛速騰。除了顏色是灰色之外,這車跟余杉那輛沒什么區別。
余杉進了樓道,掏出鑰匙開門的時候,發現除了父母家的門鑰匙之外,別的什么鑰匙都沒有。他也沒多想,深吸一口氣,開門就進去了。
不大的老房子里很是熱鬧,父親老余同志跟妹夫站在敞開窗戶的陽臺,一邊抽著煙一邊說著妹夫醫院新上任的院長。老余同志好似做賊似的,偷偷抽一口,然后總會偷眼瞧向廚房;妹妹惱火的追著四處亂竄的外甥女;廚房里傳來當當當的剁餡兒聲,那是母親在忙碌。
空氣中有些許的煙草味兒,還有濃重的韭菜味兒,余杉進門之后吸進的第一口氣,就感受到了久違的味道——那是家的味道。
瞧見自己進了門,妹夫金曉光打了聲招呼:“哥,回來了?”
老余同志熟視無睹。倒是逮住外甥女的妹妹,一邊訓斥著,一邊掃了一眼余杉,然后驚奇的說:“哥,你沒買油條啊?”
“額……”余杉一路上要么在胡思亂想,要么想念著久違的父母,早把買油條的事兒忘了個一干二凈。
余母也從廚房探出頭說:“咋沒買呢?”
妹夫金曉光很會做人,掐了煙頭,嚷嚷著:“沒事兒,我下去跑一趟。快,馬上就回來。”金曉光跑到門口,拉著余杉說:“哥你待著吧,我去就行了。”
余杉也沒客氣,說:“成。”
金曉光換了鞋去買油條,余杉也換了拖鞋,施施然的去了陽臺。他心里有千言萬語,卻一句話都沒法說出口。
老余同志偷眼觀察了下余母,狠吸了一口,掐滅煙頭說:“杉子,這段時間不好過吧?”
余杉點了點頭,卻又覺著不對,抬頭詫異的看向老余同志。
老余同志嘆了口氣說:“從你上禮拜到家,我跟你媽就瞧出不對來了。”
怎么不對了?您老別說話大喘氣啊。
就聽老余同志又說:“你今年才三十五,往后的日子還長著呢,受了打擊頹喪一陣很正常,可你不能一直這樣。向前看,再回頭過往的事兒都不是事兒。”
余杉無辜的看著老余同志,這到底是在說什么啊?
老余同志不高興了:“嘖,跟你爸媽還裝什么裝?不就是離個婚么?有什么大不了的?你爸我是好面子,可也不能為了面子就讓你一輩子不舒坦吧?”
離婚?余杉都懵了,這事兒先放放,話說是跟誰結的啊?
他正發懵呢,腦子嗡的一聲炸開了,流水般的記憶涌上心頭。
零八年,因為少了趙曉萌的出現,結束了上一段戀情,并且與朋友合伙做生意失敗的余杉寧欣,一個軟件公司的HR。
他沒有選擇返回齊北,而是繼續留在了濱海。之后他重拾舊業,入職了埃森哲,繼續做軟件開發。兩年之后,余杉三十歲那年與寧欣結了婚。事實證明尚顯稚嫩的余杉做出了一個糟糕的選擇,婚后生活與余杉預期的截然不同。
余杉與寧欣兩個人因為生活理念、生活方式的分歧越來越嚴重。這姑娘就像是一個被寵壞了的小女孩,習慣于與收入明顯不對等的奢侈消費,習慣于余杉的照顧而幾乎沒有獨立生存能力,習慣于活在自己營造的童話世界里而不愿意正視現實。
她不會做任何家務,不會做飯,更不想要孩子。不要孩子也就罷了,這姑娘還養了兩只貓一條狗。如果某一天余杉回來晚了,就會發現貓、狗霸占了本屬于他的位置,而他只能去睡沙發。
余杉曾經以為寧欣只是年紀小,遲早會有成熟的一天。然而這又是一個錯誤的奢望,這姑娘已經三十二歲,從衣著打扮到整個人的思維,依舊停滯在小女孩的階段。于是乎一段維系了五年的婚姻,終于在今天走到了盡頭。
余杉搖了搖頭,回想了一下,似乎原本時間線里,他零八年那會兒還真認識了這么個姑娘。身材嬌小,模樣可人,后來余杉認識了趙曉萌,就跟這姑娘斷了聯系。余杉從沒想過自個兒會取這么一個女人。
他無所謂的笑了笑,那些新增的記憶僅僅是記憶而已,并不是他的親身經歷。他甚至很慶幸兩人離了婚,不然這會兒指不定有多麻煩呢。(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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