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策收起書稿，放在一旁，打量著虞翻。“我很快就要去吳縣過年，這《論衡》書稿雖然重要，也不需要你親自走一趟，你突然跑到荊州來，一定還有事。”

    虞翻收起笑容，沉默片刻。“將軍，江東有四郡，會稽、丹陽眼下都沒有太守，由郡丞代理，吳郡太守蔡瑁不勝任，只有豫章太守楊修合格，而他的父親楊彪安撫關(guān)東，很快就會去豫章。將軍打算如何安排？”

    孫策明白了虞翻的意思。江東四郡都有不同程度的問題，但吳縣的問題最大，最難處理。虞翻急著趕來是擔(dān)心他去襄陽時又承諾了蔡家什么。虞翻狂狷，卻不是政治白癡，他清楚蔡家與他的關(guān)系，如果不能言出必踐，不僅會影響整個荊州的穩(wěn)定，也會影響他的聲譽(yù)，動搖其他人的信心。但蔡瑁的確不適合做太守，尤其是在吳郡已經(jīng)成了孫策大后方，大量文武的家屬即將遷到吳縣居住的情況下。

    “你有什么建議？”

    “我聽說周公瑾之父周伯奇也來了宛城，他辭了河南尹？”

    孫策眉梢輕挑，露出淺笑。“你覺得他合適？”

    “周公瑾是方面大將，家眷為質(zhì)是必然之事。蔡大家雖是女子，卻出任南陽幼稚園祭酒，且蔡伯喈在襄陽著史，只有她這么一個獨女，遠(yuǎn)離不近人情，將軍仁厚，自然會將她留在南陽，能做人質(zhì)的就只有周伯奇夫婦。周伯奇為官多年，治績尚可，做吳郡太守綽綽有余。公私兩便，何樂而不為？”

    孫策很高興。這正是他的計劃，和虞翻不謀而合。“其他三郡呢？”

    “將軍坐擁四州，不必再用會稽太守的虛名，既可委任顧雍為會稽太守，安撫吳郡之心，也可另選合適人選。”

    孫策聽出了虞翻的言外之意。“顧雍不合適做吳郡太守？”

    虞翻點點頭。“吳會本一體，相互之間多有婚姻往來，利益瓜葛在所難免。顧雍謙謙君子，不肯得罪人，難免有縱容之失。此其一也。會稽依山緣海，民風(fēng)剽悍，顧雍不習(xí)武事，一旦有事，難以鎮(zhèn)服。此其二也；顧雍生性保守，不通權(quán)變，于將軍所行反應(yīng)迂緩，鄙郡對他多有非議。”

    孫策搓了搓手指，暗自苦笑。虞翻一連說了顧雍三個理由，可見對顧雍擔(dān)任會稽太守并不贊同。吳會一體，但吳會的矛盾也是由來已久，顧雍做會稽太守的確不合適。

    “這個人選要我重新斟酌一下。你有什么建議？不妨直言。”

    “將軍，我有一個建議，只是牽涉較廣。”

    “說來聽聽嘛，若是有理，就算暫時不能施行，也可作為方案之一，從長計議。”

    “喏。吳郡是將軍故郡，將軍以吳為根基，自是情理之中的事，但恕我直言，吳縣并不適合立國。吳縣西有太湖，東近海，地勢卑下，耕地不足，即使大力發(fā)展水利，十年內(nèi)也無法養(yǎng)活大量人口。中原有事，除非以水師出海，只能北上，殊為不便。”

    孫策沉吟不語。虞翻提到了立國，這里面有兩層含義：一是認(rèn)定他不會與朝廷妥協(xié)，必然會走上割據(jù)的道路。二是認(rèn)定他優(yōu)勢不足，無法在短時間內(nèi)平定天下，所以要考慮長期對峙。在這樣的前提下，吳縣的確并不適合作為國都。后來東吳立國，雖以吳為國都，歷史上孫權(quán)建國，先是接受張纮的建議立都建鄴，也不是在吳縣，就是因為吳縣不具備立都的地理條件。

    “那你覺得哪兒合適？”

    “就江東而言，不如遷居太湖之西的陽羨，再割丹陽、會稽增補(bǔ)。”虞翻說著，取出一卷紙，攤在孫策面前。紙上有地圖，勾畫甚明明白，孫策一看，不禁啞然失笑，指指虞翻。“虞仲翔，沒想到你也是這樣的俗人，我高看你了。”

    虞翻嘿嘿一笑。“公私兩便，何樂而不為？”

    孫策點點頭。“你倒是誠實，那就說說看吧，在陽羨立國有什么好處。”

    虞翻指著圖，詳加解說。陽羨在太湖之西，地勢要比吳縣高不少，經(jīng)過這兩年的水利整頓，陽羨與曲阿、毗陵之間新增大量良田，可以安置新遷入的人口，不會與舊有土著產(chǎn)生矛盾。由陽羨向西，有溧江直通蕪湖，進(jìn)入長江。向南過烏程，直抵錢唐，水陸兩便。如果將會稽也劃入轄區(qū)，三百里以內(nèi)，可以將江東的精華盡收囊中，的確要比偏居太湖之東的吳縣要強(qiáng)很多。

    從私心來說，孫策建國江東，將會稽劃入京畿，對會稽來說既有虛譽(yù)，又有實利。這一點無可厚非。兔子不吃窩邊草，從古至今，但凡有點腦子的君主都知道對京畿之民施恩，誰也不想自己身邊出事。吳會一體，卻又互不順眼太久，會稽人當(dāng)然不能看著吳郡人盡享恩澤，自己卻不能沾光。作為會稽人，虞翻又不是圣人，自然要考慮這個因素。就算他不說，其他人也會要求他向?qū)O策建議。

    如果承認(rèn)虞翻對大形勢的分析成立，這個方案的確值得考慮。甚至可以說，這個方案其實比立都建鄴更有優(yōu)勢。但這畢竟是偏安之策，從來不是孫策的首選。吳縣也好，陽羨也罷，都離中原太遠(yuǎn)。

    可是就當(dāng)前的形勢而言，似乎也找不到一個完美的立都之地。兩面受敵，他既要控制荊州，又要控制豫州，沒有一個位置能夠兼顧。勉強(qiáng)言之，進(jìn)則以汝南最適合，退則以陽羨最穩(wěn)妥。

    江東的地形適合太平盛世，可以快速發(fā)展經(jīng)濟(jì)，卻不適合亂世，防守起來實在太吃虧。

    孫策反復(fù)考慮了很久，最后對虞翻說道：“你來得正好，我們正準(zhǔn)備討論益州方略，你一起參加，到時候把這個方案一起提出來討論，看看子綱先生他們有什么看法。”

    “喏。”虞翻連聲答應(yīng)。他看得出來，孫策對他的建議不反感，已經(jīng)傾向于接受。這件事牽涉太廣，他也沒指望孫策立刻答應(yīng)。如果真是這樣，他反倒會擔(dān)心，覺得孫策未免失乎草率。

    “江東秋收結(jié)束了？收成如何？”

    “基本結(jié)束，郡上計的結(jié)果還沒出來，我已經(jīng)通知顧雍、蔡瑁、甘琰，讓他們收到上計結(jié)果后不要急著公布，先送到我這兒來，統(tǒng)一口徑。屯田是我直接負(fù)責(zé)的，從已知結(jié)果來看，今年收成不錯，屯田已經(jīng)實現(xiàn)收支平衡，明年就可以收獲了。”

    “這么快？”孫策又驚又喜。

    虞翻難得地露出贊賞的笑容。“將軍，我也沒想到這么快，這要歸功于兩個人：一個是黃大匠，木學(xué)堂制作的機(jī)械節(jié)省了大量人力物力，效率數(shù)倍于前；二是袁都尉，他在水利方面上的造詣無人能及，堪稱大家。有此二人，屯田、水利齊頭并進(jìn)，至少可以少省三分之一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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