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錦衣衛，孫承宗憤恨難添，孫元化咬牙切齒，李東來欲食其肉。
信王也是眉頭緊皺，對其沒有什么好印象。
唯獨孟南貞淡然，只說了一句話。
錦衣衛，跑偏了。
“廠衛私設大獄，殘害忠良，惹得天怒人怨，以老臣之見，便應該廢除才對。”
孫承宗對孟南貞怒目而視，覺得他的思想很危險。
孟南貞卻依舊很淡然。
“漢有司隸校尉、唐有都水監，宋有皇城司，類似于錦衣衛的衙門，歷朝歷代都有，足以證明，其有大用。”
“不過……”
沒用信王等人開口，孟南貞自己就提出了異議。
“錦衣衛過份了。”
在孟南貞看來，錦衣衛有存在的必要，但是職權卻太大了。
能刺探情報、能抓人審訊、能武力鎮壓、能干擾朝政，這幾乎就相當于中情局、安全局、公安局、武裝警察、內務部等多個部門的聯合體了。
在任何時代，這樣的機構都是危險的。
而且錦衣衛把許多衙門的活兒都給搶了，除了造成職能混亂之外，還打亂了朝綱秩序。
明朝的政局紊亂，錦衣衛功不可沒。
當然，這不是好話。
偏偏增加了這么多的職能，錦衣衛卻在其立身之本上面，拙劣的不堪。
縱觀明末的歷史，錦衣衛沒有給大明提供過多少值得稱道的情報。
他們大部分的時間，都在打擊異己、殺人滅口了。
“這不是一個正常的錦衣衛，也不是國家和帝王需要的錦衣衛。”
面對著臺下駱養性、馬老三等一干錦衣衛精英，孟南貞的話擲地有聲。
“錦衣衛的生命線，能夠長盛不衰的唯一根本，就是情報。這一點，希望大家心里有數。日后再想靠著天子龍威，肆意殺伐是不行的了。你們想要證明自己的價值，就必須要在情報方面有所建樹。心懷不軌之徒的情報、遼東建奴的情報、各地各方的輿情、物價資源的情報等等，方方面面都要涉獵。”
在孟南貞給信王的建議里，將來的錦衣衛，將去除掉大部分的功能，恢復到專業的情報機構上來。
而因為錦衣衛出身于軍伍，所以它最合適的定位，就是軍事情報局。
專司為軍事和戰爭服務，為軍隊的行動提供方向。
至于什么審訊殺人、監管朝廷之類的，統統都要剝除。
孟南貞很有興趣，把駱養性培養成大明朝的戴笠。
至于東廠，這個魏忠賢的大本營，讓信王深惡痛絕的所在，也讓孟南貞建議信王在將來保留。
有了軍事情報局，又怎么能沒有中央情報局呢？
甚至于早已銷聲匿跡的西廠，孟南貞也建議信王能夠重新開設。
畢竟國家安全局還缺著呢。
他對于國家安全情報機構的設想，讓信王驚為天人。
尤其是明白了其中的重要性之后，信王也深深感覺到，有些東西存在就是合理的。
臺下的駱養性、馬老三等人卻心頭翻起巨浪，隱然發覺，他們的面前似乎打開了新的大門。
孟南貞的話依舊鏗鏘有力。
“情報學，并沒有你們想象的那么神秘。雖然有生死之憂，絕境之險，但也是一門系統而專業的學科。接下來的時間，我將為大家詳細而系統地傳授。希望你們不要辜負信王殿下的信賴，能夠在將來撐起錦衣衛的門面。”
他一個工科狗，當然不是什么情報專家。
但這不妨礙他接受過類似的咨訊，哪怕是非常膚淺的，但用來教授這個時代的人，卻足夠了。
錦衣衛對于情報的認知，甚至還停留在三十六計和孫子兵法的階段呢。
說白了，古人對于情報學的認知，還是比較粗糙和直白的。
只有用到的時候，需要的時候，對抗的時候，才想到行使間諜的手段。
而不像是后世的那樣，情報和間諜無處不在，早已構筑成了一道嚴密的大網。
不但有游走于生死邊緣的間諜，也有根本看不出任何痕跡的普通人。
很多人以為情報的來源，都是什么深入虎穴、舍生忘死的刺激活動，但其實更多的情報是來源于繁瑣而枯燥的大數據分析。
而這樣的情報收集工作，其實根本就不危險。
只是需要情報人員有敏銳的嗅覺，能夠從無數的咨訊和狀況中，抓到線索而已。
要講怎么玩美人計、反間計、偵查追蹤、偷盜逼供，孟南貞完全沒辦法和駱養性他們這些專業人士相比。
可要說對于情報學的系統概念，以及運用，那他領先于這個時代的學識，就讓駱養性等人驚為天人了。
他們這些人在通州待了三天。
在這三天之內，孟南貞教給了他們許多許多，讓這些人獲益匪淺。
而等他們從這里離開之后，立刻就會開枝散葉，未來會變成將整個天下都囊括在內的情報大網。
屆時通過這個網絡，崇禎就算是坐在紫禁城里，也能將天下事洞悉的一清二楚，最起碼不會輕易被人蒙騙。
孟南貞對于錦衣衛最大的革新，就在于重新梳理了情報網絡的建立。
怎么建立上下線的聯系，怎么收集情報、分析情報、傳輸情報，發現有用信息，增加情報的傳輸速度等等。
經過他的梳理，原本錦衣衛那套松散而錯漏百出的情報系統，一下子就變得嚴謹而安全了許多。
別看坐在他面前聽講的人很多，但這些人互相之間，一點聯系都沒有。
從這里出去之后，他們每一個人都將變成獨立的情報中心。
而他們唯一負責的對象，則只有信王。
哪怕將來有人坐到了錦衣衛的指揮使，也尋不到他們的跟腳。
用孟南貞告誡他們的話就是，作為情報人員，越普通才是越好的。
刀尖上跳舞的是刺客，而不是情報人員。
三天后，這些人里有一部分離開了。還有一些留了下來，因為孟南貞要傳授他們刑偵的學問。
之前的那些人之所以不學，是因為他們將來要做的，乃是枯燥的情報整理工作。
刑偵訊問這些，他們用不著。
而為了保持這些手段的有效性，自然越少的人掌握越好。
“關于情報的刑偵訊問，與普通的刑訊是不同的。以往你們在大獄里面為了證據，可以嚴刑拷打，哪怕把人打死都沒有關系。可刺探情報的時候，基本上都是在敵方的勢力范圍內，你們是處于弱勢的地位。在這樣的情況下，引起的動靜越小越好。不給目標留下傷痕，殺人于無形，才是你們需要追求的。”
對于這一批人的教導，孟南貞可是拿出了很多壓箱底的東西。
比如心理學、特殊密碼、偽裝潛伏等等但凡是他能夠想到的東西，都交給了這些人。
而最讓駱養性等人對孟南貞徹底膜拜的，還是在聽了他的那些制造意外死亡、無傷刑訊、一擊至死等諸多手段之后。
他們這些人，都是好幾代的錦衣衛了。對于衙門里的手段，曾經也矜持自得的很。
可如今跟孟南貞傳授的這些一比，簡直是不堪入目。
駱養性私下里就感慨過。
“自此以后，天下之大，錦衣衛何處去不得？便是連皇太極的枕頭邊，咱們也能潛伏下來。”
七日之后，這場短暫而必定影響深遠的情報教學課結束了。
未來的大明情報精英們，紛紛離開了。
從始至終，他們也不知道自己的同學是誰，來自何方，將來要負責什么。
可他們卻都充滿了信心，覺得將來一定能夠制造出驚人的豐功偉績出來。
馬老三是最后一個離開的，他被孟南貞留了下來。
“知道這是哪兒了嗎？”
馬老三雙手攏著懷，看起來就跟南墻跟底下干苦力的差不多。
“知道，這里是原戶部尚書李三才的宅子。”
孟南貞點點頭，對于他的能力頗為許可。
“你是怎么知道的？”
馬老三沒有隱瞞。
“這宅子里有一個原來的下人，喜歡喝酒，逢人吹噓，小的便聽到了。”
孟南貞再次點頭，對于馬老三這份精細入微的觀察能力頗為贊許。
“喝酒不好，會誤事。有的時候，還會把命搭進去。你說是嗎？”
馬老三沉默了一會兒，點頭認可。
“您說的是，喝酒不好。”
孟南貞已經轉身離開，準備回京。
“孔夫子說過，學而時習之，不亦樂乎。沈校尉，既然學了，就多練習練習。”
在他的背后，馬老三一身冷汗，抖如篩糠。
直到孟南貞已經走的不見了蹤影，他才艱難地開口。
“大人……大人英明，小的記住了。”
是夜，山火漫天，坐落于山水之間的豪宅被燒的片瓦不存。
院子里十多個留守的下人，無一幸免，全都死于火災。
李家派了人來，眼見著沒法收拾了，便給燒死的下人每家送了一筆豐厚的撫恤金。
亂世人命不如狗，死了區區幾個下人，無人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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