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倫身為蘇州大商汪家族長,年紀(jì)已經(jīng)很大,六十多歲,發(fā)須花白,時不時還會走神,晚上入睡的時間越來越短,本該是享天倫之樂的年紀(jì),偏偏子女無能,如此高齡還不得不親自出馬。
他坐在牛車上,比起馬車,牛車雖慢,但顛簸更小。他有些心不在焉,整個人都沒有精神,一開始他就不該信丁毅的。
他們汪、芬等幾大家上了丁毅小兒的當(dāng)。
當(dāng)初說好的蘇半川、蘇半安一死,蘇州幾大商家免除賦稅,安蘇府境內(nèi)不設(shè)哨卡,幾大商家永受庇護。
所以他們幾大家才會出錢糧養(yǎng)著迷山盜匪,又出資籌辦粥棚,放糧接濟農(nóng)夫,私下討好拉攏,出錢賄賂蘇半安反水。
幾年來他們幾大家還一直高價收入糧食,蘇半川野心勃勃,醉心囤積軍器,也樂得見他們?nèi)绱耍踔劣锰K州府庫中的糧食跟他們換銀子,買入江州和京西路的鐵。
蘇半川是有野心,也能做事,行事果決,可惜他沒有遠見。
蘇半川根本沒想明白,即便他有再多刀nnn,再多甲胄軍器,最后幫他打仗的還是人,是蘇州數(shù)十萬戶百姓。
民以食為天,誰手中有糧,百姓就聽誰的,如果不能控制人,那再鋒利的刀劍,再厚實的鎧甲,也不過一堆破銅爛鐵罷了。
這個道理蘇半川沒想明白,他輕于民事人心,讓迷山匪首方圣公還有丁毅去做收買人心的事,自己則癡迷囤積軍器,實在本末倒置。
當(dāng)初年紀(jì)輕輕的丁毅早就懂這道理,所以處心積慮從幾年前就開始算計蘇半川,而蘇半川呢?到死想必他都不明白這事,也是可悲。
現(xiàn)在想想,汪倫依舊脊背發(fā)涼,那時候丁毅多大啊,大概十歲的年紀(jì)吧,卻已經(jīng)想得如此透徹。
人們常論什么天生奇才,神童降世,還樂于拿出來比較吹捧,他是從來不信的,可丁毅他不得刮目相看。
小小年紀(jì),有這見識和智計,只能說天佑丁家
不過他心底依舊恨丁毅恨得不行,當(dāng)初說好的一樣沒有,等丁毅掌軍之后,重設(shè)四城哨卡,征收商稅,一如當(dāng)初的蘇半川,甚至更加變本加厲。
待到他們反應(yīng)過來之時,罵娘都沒用了。
軍政大權(quán)已經(jīng)落入丁毅手中,他們數(shù)年努力也為丁毅做了嫁衣,到頭來什么好處都沒撈到,還被丁毅小兒倒打一耙,損失慘重。
無奈之下有幾家只能不計代價,極力討好丁家。還有的依舊不服丁毅,比如他汪倫,他年紀(jì)不向來就脾氣不好,受不了那氣,就另謀他路。
這條古馬道便是辦法之一。
這條馬道是他小時候和父親走過的,雖不及官道寬敞,可依舊走得通,而且他敢保證蘇州除了他汪倫沒人知道,丁毅定不會想到在這設(shè)卡,從這里去瀘州就能躲過丁家的控制。
瀘州最近亂成一團麻,糧價飛漲,平常日用的生活器具也是。
精明商人都能明白這其中道理,世道一亂,百姓無心耕種,無法勞作,可并不是亂起來就不用吃飯,人依舊要吃喝拉撒,半點不變。
無人勞作產(chǎn)出,需求卻依舊,自然而然,生活必須的東西就貴了,這其中以食物最為明顯,而那些平時金貴的華麗物件反而沒人要。
這正是大發(fā)橫財?shù)臋C會!
前幾天他們汪家過去的的車隊,用一石米換五件汝州官窯精瓷,是跟瀘州城內(nèi)的人換的,如今瀘州米面不是貴不貴的問題,而是有錢也難換得,那些過去價值數(shù)百兩的汝州官窯精瓷就成了瓦礫廢品,人都快餓死了,這些瓦片又不能吃,還有何用?
他們只用一石糧食便換回來,然后運回蘇州,便值得數(shù)百兩銀子,能買幾百石糧食!
這是天大的商機,雖然比較危險,但富貴險中求!
“老爺,這樹林里怎么沒雀兒叫?”趕車的門房道。
汪倫看了四周一眼,大罵:“雀兒不叫就不叫,你還管得著嗎?你以為自己是這片土地山神嘛,多事!”最近本就郁悶,結(jié)果這下人也不討好,竟說些狗屁話惹人煩。
門房嚇得不敢抬頭了,車隊繼續(xù)走著,這幾車大多都是大米,還有些棉被,火石之類的玩意,這些東西只要運到瀘州必定大賣。
“老爺,聽說最近瀘州出了個觀音兒子,自稱普世大仙,大家都信他,連觀音都顯靈了。”過了一會兒,門房又湊過來道。
汪倫不耐煩又看他一眼:“我可不管什么觀音大仙、普世大仙,到了瀘州那破地方,記著只能自己靠自己,晚上睡覺也睜只眼睛!”
門房連忙點頭。
“什么觀音顯靈,要是靈早該派天神收了丁家那小孽畜!”汪倫說著吐了口口水。
車隊前進緩慢,四周不見天日,樹林寂靜,慢慢的汪倫也覺得有些不對勁了
林子里比較昏暗,可看地上光斑,這該是正午左右才對,就如車夫說的,大白天的,這么深的林子,怎么就聽不到鳥雀叫聲呢,樹林里安靜得什么聲音都沒有,這太不正常了
不會是撞鬼了吧?
汪倫想著心底忍不住打了個寒顫,感覺周圍也冷起來。
“什么玩意,嚇得了勞資”他低聲嘀咕,也不知與誰較勁,這時車隊前面的車突然停下來,汪倫抬頭,大怒道:“怎么回事!不是讓你們趕路嗎,干嘛。”
前面沒回話,他氣急,跳下馬車,拄著拐杖氣沖沖的快步越過前面幾車,車夫跟在身邊,生怕他摔倒。
汪倫趕到車隊最前面,正要罵人,卻突然呆住了。
前方道路被一些人阻斷,四周密密麻麻都是人影,正盯著他們,一眼看不到邊,左右林子里都是,灌木葉縫之間,樹干后面,他下意識想跑,可一回頭,發(fā)現(xiàn)后面也被圍住,下人們都呆住了。
密密麻麻的人影不知有多少,個個著甲帶刀,背后背著奇怪棍子,一眼看不到頭。
眾人嚇得大氣不敢出,這深山野林,除了他汪倫沒人知道的古路,居然一下子冒出這么多人來
汪倫心底發(fā)涼,他今天只怕是真的見鬼了,而且還不是一般的鬼,這是陰兵借道!
上京郊外邳山,正午。
邳山是遼國皇家獵場,每年三月春獵,同天及天生大遼國可汗按照祖宗規(guī)矩,會移駕邳山,眾多皇家子女,宮廷貴族陪同,在邳山扎營至少半月以上。
邳山腳下,許多遼國皇衛(wèi)守住各處要道,封鎖整座山,邳山之上,各色旗幟迎三月春風(fēng)飛舞。
遼國王庭不似景國,氏族林立,十分獨立,又冗雜。
皇帝之下,設(shè)立有南北兩院,加有“南院大王”和“北院大王”。
南院主管外族之事,遼國和景國一樣,國土寬闊,其中居住的不只有契丹部族,也有漢人、西夏人、女真人、高麗人等各種族群,南院就是主管外族人的。
與景國不同,遼國可謂十分民族主義,除去契丹六部,即便同是契丹族人也只算外族,外族地位低下,形同奴隸,契丹六部子女從小被教育:外族之人視如牛羊。
落帳居可汗金牙帳之南,故而稱為南院,首官封為“金牙帳可汗座下南院大王”。
而邳山之上的旗幟大多卻不是南院的,除去可汗金旗,有成都是北院各部族旗幟。
北院是遼國核心,因為北院掌柜契丹六部事務(wù)。
契丹六部族是遼國主力,也是遼國支柱上層,北院首官封為“金牙帳可汗座下北院大王”。
如今的北院大王瀟保機,為先皇妻弟,如今已經(jīng)五十四歲,在遼國之中身份地位僅次于可汗耶律術(shù)烈。
契丹六部:巖木房族部、魯王房族部、伊拉族部、九帳族部、三營族部、飲馬族部,名義上都歸北院大王管,當(dāng)然這大部分是名義上的。
九帳族部為皇族,族長就是“同天及天生大遼可汗耶律術(shù)烈”,自然不受瀟阿保機這個北院大王管束。
同時飲馬族部在遼國最北的飲馬河流域繁衍生息,他們十分堅韌,飲馬河上游天寒地凍,少人人能活下來,遼國皇帝也打不過去,當(dāng)初飲馬族部族長只是答應(yīng)臣服遼國,可每年依舊不向王庭進貢,也不受北院大王管束。
三營族部是遼國羊和馬最多的部族,全馬七成都由三營族部負(fù)責(zé),遼國上百年來能與景國打得有來有回,全靠三營族部的戰(zhàn)馬,歷代可汗信任有加,因此三營族部族長位高權(quán)重,實際上也不受北院大王管束。
伊拉族部位于遼國極西,在美麗的金山腳下,地方偏遠,北院大王想管也管不到。
最后北院能管的其實只有巖木房族部和魯王房族部。
因為瀟保機本就是魯王房族部之族長,巖木房部比之其它五部族更弱,只能依仗北院大王保護,因此十分親近。
除去六個大部族,下面還有很多大小不一的部族,不過能上邳山的就少了。
邳山之上到處都是歡聲笑語,戰(zhàn)馬嘶鳴,塵土飛揚,各色旗幟,形狀圖案各異,到處飄揚。
有人炫耀馬技騎術(shù),也有人飲酒作樂,高談闊論。
左牽黃,右擎蒼,錦帽貂裘,千騎卷平岡,說的就是群獵之時的壯觀景象。
邳山頂,正中開闊平地,可汗金牙帳足有三十步方圓,高二丈余,聳立中央,周圍是各個皇子公主的稍小的營帳,充斥歡聲笑語,有人在烤羊,有人在兌酒,正中金氈毯是可汗一家的,五百步內(nèi),其他人不得下帳。
魏國公主耶律雅里正騎著一匹溫順小母馬,馳騁在場地中央,周圍一陣陣叫好,她輕盈的身體隨著馬兒擺動,契合節(jié)奏,漂亮的維持著平衡,然后解放雙手,搭箭開弓,馬兒揚蹄過靶,蹄下泥土飛揚,錯身而過瞬間,馬鳴弦響,箭穩(wěn)穩(wěn)射中靶子。
“好!”周圍圍觀的皇親國戚紛紛歡呼叫好,許多人將仰慕的目光投向場中的耶律雅里,也有幾個皇子垂頭喪氣:“雅里妹子又比我們射得好。”
其實女孩身體力量普遍不及男孩,但柔韌性卻普遍比男孩好,所以能如此輕松在馬背上掌握平衡,開弓射箭,這本不奇怪,可小孩不懂,總覺得自己身為男孩,卻不及女子,實在丟人。
雅里得意的騎馬在場中轉(zhuǎn)圈,接受眾人的贊美,隨后騎向金帳,揚起下巴,得意的向她的兄長耶律惇炫耀。
“別得意了,再練兩天我也射得一樣好!”大兩歲的耶律惇不服氣的道。
“哼,這話你兩年前就說過,別說兩天,練兩年還是不如我。”雅里反擊,耶律惇漲紅臉,一時居然不知如何反駁。
可汗大笑:“好了好了你們姐弟兩別鬧來,快過來休息吧。”
下人遞上花瓣水浸潤的濕毛巾給雅里擦汗,然后兩人高興的跑回大帳前的金氈毯上,喝起奶酒,上面擺放許多瓜果,乳類制品。
“這是巖木屋部新進貢的春桃,平時吃不到。”可汗笑著說,遼國人大多以奶、肉為食,也有米面,但不多,水果有桃、李、杏、葡萄等,卻比較稀少。
耶律術(shù)烈很喜歡自己這一對子女,他才從先皇那繼承基業(yè)不過五年,正值壯年,雄心壯志,準(zhǔn)備一展宏圖,所以去年秋天他才會與女真人聯(lián)手,攻入景國關(guān)北。
女兒雅里一邊吃桃子一邊問:“父皇,景朝人真會用水打刀劍嗎?都不用人動手。”
“能有我大遼鑌鐵寶刀好!”哥哥耶律惇不屑的道,說著拔出腰間寶刀,刀柄上鑲有寶石,刀身銀白,在陽光下反光,刀身有精致好看的花紋紋路,那是不斷重疊,層層鍛打留下的痕跡。
可汗很高興,拍拍兒子的肩膀道:“不錯,再好能好過我大遼鑌鐵寶刀?用水打鐵,不過是投機取巧,不足為慮。”
耶律雅里想了一下:“我覺得這個景國平南王傻歸傻,還挺有趣,居然想得到用水打鐵。”
耶律術(shù)烈笑起來,捏了捏女兒了臉蛋:“景國男人都是窩囊廢物,不值一提,等朕今年攻破開元,把那什么平南王抓了送你,到時給他戴個狗圈,雅里想讓他做什么都行。”
“好呀好呀!到時候我就讓他用水打鐵給我看。”耶律雅里激動的道。
兒子耶律惇卻瞪大眼睛,高的跳起來:“父皇,你要去打景國了嗎!”
“嗯。”術(shù)烈可汗摸摸胡子點頭道:“朕收到消息,景國安蘇府叛亂,軍隊都調(diào)到南邊去了,是上天給我們的機會,這時候如果集結(jié)大遼軍隊南下,景國皇帝就兩面受敵,到時能一路殺到開元。”
“那我們什么時候出發(fā)!”耶律惇激動的問。
“不急,這次春獵就是趁機讓各部集合,好跟他們說話,等到春獵結(jié)束,再等一個月,給各部集結(jié)軍隊,五月我們就能南下,踏平開元府。”術(shù)烈可汗自信滿滿摸著自己的絡(luò)腮胡。
耶律惇和耶律雅里聽了都很興奮,就在這時候,有皇衛(wèi)過來回報,去家里拿什么“將軍釀”的遼國人已經(jīng)回來了。
雅里公主立即來了性趣,高興道:“快帶他過來,要是假的我就拿他喂狼。”對她來說美酒是件趣事,拿人喂狼也是,二者任選其一,她當(dāng)然高興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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